審訊室里,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養(yǎng)神。那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仿佛此刻只是被老友請來喝杯茶罷了。蕭嶸崢和謝文聰坐在他的對面,只覺得這個案子越來越撲朔迷離,原本的受害者還沒有頭緒,結(jié)果現(xiàn)在又牽扯出三年前的失蹤案。
“姓名?”蕭嶸崢問。
“哈,蕭警官警官,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洪基笑了,那眼神看過來,帶著些許的不屑。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姓名!”蕭嶸崢表情嚴肅,回應(yīng)著洪基的挑釁。他雖然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但他眼神中的壓迫感,讓洪基坐直了身子。
“洪基”
“年齡?”
“三十五歲”
“職業(yè)?”
“醫(yī)藥公司董事。”
“和死者關(guān)系?”
“蕭警官,你們總共兩個死者,你問的是哪一個?”洪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有些放松的把后背靠在了椅子背上。蕭嶸崢看到他這樣,心下明了,知道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李蘇的尸體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冷笑了一聲說,“當然是第三個,在你的密室發(fā)現(xiàn)的那個。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聽了這話,原本還在放松的男人,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剛剛的鎮(zhèn)定自若,此刻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直勾勾地看著蕭嶸崢,想從他的眼神中辨別真假,企圖找出對方說謊的破綻。
洪基想了想,又松弛地坐了回去,“蕭警官真會說笑,什么第三個,我怎么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再說了,我怎么不知道我還有間密室?蕭警官,你可不能為了查案,硬塞了個罪名給我呀!怎么,詐我?”
蕭嶸崢也不跟他浪費時間,直接把在密室里拍的照片扔到了洪基面前。
“密室在你休息室的衛(wèi)生間里,密碼是李蘇的生日,0421。至于,第三個死者,當然是里面的李蘇。”
看著洪基滿臉的難以置信,他嘆了口氣,接著道,“你自己說吧,現(xiàn)在不好好配合,早晚都要說。”
洪基伸出手,拿起李蘇在水晶棺里的那張照片,輕輕的摩挲著。那樣子,仿佛是在撫摸愛人的臉龐。他嘆了口氣,有些自嘲的笑道,“是我把你們想的太無能了,沒想到你們多少還有點本事。算了,就像你說的,早晚的事兒,還是早早解脫了吧。”
他拿起李蘇的照片對蕭嶸崢晃了晃,“這是我妻子。”
“你的妻子既然已經(jīng)去世,你為什么還要報警稱她失蹤呢?”蕭嶸崢問。
蕭嶸崢的話讓洪基苦笑了起來,他看著蕭嶸崢的眼睛,問他,“蕭警官,你有愛過一個人嗎?那種融入血液,深入骨髓,想要她完完整整屬于自己的愛。李蘇就是我愛的人,所以哪怕她死了,我也要她永遠的陪著我,在我身邊。”說完,洪基對著照片上的李蘇,深深地吻了一下。
看著對面的男人近乎瘋狂的樣子,蕭嶸崢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額頭。隨后伸出手,把李蘇的照片從洪基手中抽了出來,用紙巾擦了擦上面的口水,放到一旁,繼續(xù)追問道,“既然你那么愛她,怎么忍心把她殺死?”
洪基楞楞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手,眼睛慢慢變紅,變得濕潤起來。他伸手抹了抹眼睛,低聲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殺她。”
“你說什么!”蕭嶸崢有些難以置信。
洪基激動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拍著桌子,怒吼道,“我說,我沒有殺她!”謝文聰連忙上前,一下子把他摁到了椅子上。男人有些頹然地癱坐在那里,嘴里喃喃道,“我沒有殺她……”
此刻,坐在隔壁的監(jiān)控室里,透過單向玻璃看著里面的一切的徐冉冉,打開了話筒,“老大,法醫(yī)的尸檢結(jié)果出來了。”程晗坐在徐冉冉身邊,默默地看著里面發(fā)生的一切。蕭嶸崢讓謝文聰先在里面讓洪基冷靜一下,自己出來接過尸檢報告。
鑒定意見
死者死于肋骨骨折導致的開放性氣血胸。
鑒定報告的前面詳細記錄了死者在生前做過人工流產(chǎn)手術(shù),并且四肢有多處骨折的痕跡,但是已經(jīng)被人用鋼釘固定,除此之外還在死者的私處發(fā)現(xiàn)大量精斑。蕭嶸崢看著手里的鑒定報告準備重新進去,卻被程晗叫住。
程晗拿著她拍的那張醫(yī)學院的畢業(yè)生合影,指著站在李蘇另一邊的男人跟蕭嶸崢說道,“蕭警官,你到最后的時候,問一下他這個男人是誰。”
蕭嶸崢接過照片,點頭應(yīng)下,便重新走進審訊室。
審訊室里,洪基已經(jīng)恢復如初,依舊是人前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只見他閉著眼睛,雙手放在下腹的位置,兩個大拇指時不時的動一下,嘴唇一張一合,小聲地念誦著什么。
“他好了?”蕭嶸崢把尸檢報告遞給謝文聰問道。
謝文聰湊到蕭嶸崢耳邊,小聲說,“好了,現(xiàn)在開始打坐念經(jīng)了。不過我們都把他的念珠收起來了,他還念的跟真的似的。”
蕭嶸崢點點頭,也沒有急著去打斷對面的男人,就這樣坐在那里,等著他結(jié)束。
不一會兒,洪基睜開眼睛,眼神清明了許多,仿佛剛剛那個瘋狂的男人不是他一般。蕭嶸崢把尸檢報告放在他面前問道,“李蘇身上的多處骨折,是你接上的嗎?”
洪基點點頭,沒有說話。蕭嶸崢接著問,“你對她的尸體進行防腐處理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做過人工流產(chǎn)手術(shù)?”
男人還是一句話不說的點頭。
蕭嶸崢嘆了口氣,“你目前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涉嫌三個死者的死亡。如果真像你所說,你沒有殺害你的妻子,那么我希望你配合我們,說出你所知道的真相。不要再像擠牙膏一樣,非要我們問一句,你才肯說一句。”
對面的男人拿著尸檢報告的手越攥越近,蕭嶸崢趁熱打鐵,接著說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殺害你妻子的兇手到底是誰嗎?你不想看著他繩之以法,為李蘇報仇嗎?”
洪基抬起頭,看著蕭嶸崢的眼睛,聲音沙啞,“我說……”
“我跟李蘇是大學同學,一直很恩愛。她是個很溫柔體貼的女人,總是給我最好的照顧。就算我那個時候忙著事業(yè),忽視了她,她也十分理解,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
那時候我以為她是很愛我才會那么善解人意,可是直到她死后,我檢查她的身體,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早就有其他人關(guān)心了。
也對,都有了別人,怎么還會需要我。
她去散步的那天,我們本來都已經(jīng)訂好去新西蘭的機票的。我一直覺得那里的自然環(huán)境好,沒有那么多污染,所以想要去考察一下,順便如果合適的話,就決定移民過去了。李蘇一直很贊成,又或者說她并沒有明確反對。
只是,那段時間她變得很焦慮,還總是疑神疑鬼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好。直到臨走的前一天,她跟我說要去散步,我本想陪她一起去,但她卻說想一個人走走。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等不到她回來,就去她經(jīng)常散步的山上找她。那天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總是心神不寧,最后竟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后山腳下找到了她。當時的她,摔的很慘,三根肋骨都插進了肺里,全身多處骨折。流了好大一灘血,身體早就涼了。我抱著她痛哭著,可笑的事情卻發(fā)生了。
我有了反應(yīng)!我竟然對我死去的妻子有了反應(yīng)。而那種感覺,竟是我跟她同房這么多年,都未曾有過的。于是,我向我的身體屈服了,就在那座后山,我侵犯了她。
事后,我想要報警,可是我害怕他們把她從我身邊搶走。我想要的,是每天都可以看著她,親吻她,而僅僅是面對著冰冷的墓碑訴說相思。
所以我把她偷偷帶回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凈,修修補補。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摯愛的妻子,竟然背著我做了人流手術(shù)。可是,我早早的就被診斷出無精癥了。
我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任何其他男人的東西,就連手機里也沒有聊天記錄。呵呵,多聰明的女人呀,就算背叛了我,也把那個人保護的嚴嚴實實。可是哪怕這樣,我對也她恨不起來。她肯定是愛我的,一定是我只顧著工作,忽視了她,沒有陪伴她,她才會這樣的。如果,我能夠天天陪在她身邊,也許,她的在天之靈,就能原諒我吧。
所以,我想要有一個屬于我們兩個的空間,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正好,三年前,我名下的這棟醫(yī)藥大樓開始動工。我就特別地建了那個密室,用了三個不同的施工隊,分時段完成,完工后就偷偷把她運了進去。
而從那之后,我對她的欲望更加強烈。為了讓自己不被她吸引,我開始找跟她相似的女人,我以為跟鮮活的肉體發(fā)生關(guān)系,我就可以忘了她。可是我那么愛她,她身上的味道,和每一寸肌膚都像是我的興奮劑,讓我欲罷不能。我開始每日拜佛念經(jīng),不過是想讓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平息下來。
后來,我從網(wǎng)上讓人幫我偷尸體。因為我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只對李蘇的尸體有欲望還是所有的都可以。結(jié)果,我的人被抓的抓,被跟蹤的跟蹤。如今就連我,也在你們面前了。”
洪基自嘲地笑了笑,“蕭警官,你滿意了嗎?”
蕭嶸崢整理好材料之后,看著坐在對面沖他笑的洪基,覺得這個正當壯年的男人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點點頭,拿出程晗給他的照片放在桌子,指著照片里的人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他?”洪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說,“他是我們的同班同學,王小齡。”
“你們關(guān)系怎么樣?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
“就是普通同學的關(guān)系,談不上熟,也不算陌生。從畢業(yè)之后就各奔東西了,沒什么聯(lián)系。”洪基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同在照片上的李蘇,眼里滿是留戀。
蕭嶸崢給他的杯子里續(xù)上熱水遞給他,然后走到洪基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的坦誠和配合,但是犯了錯就到得到懲罰,所以你依然會被以褻瀆尸體的罪名起訴。”
洪基沒有反駁,垂著手,坐在椅子上,一臉的解脫。
刑警隊辦公室里,蕭嶸崢他們正瘋狂吸入手里的牛肉面,還時不時的從餐盒里夾兩片手抓餅泡在湯里。問完話,等著看守所的同事來把洪基帶走了,都已經(jīng)是下午三四點里,他們這才有時間坐下來吃口熱乎的。
徐冉冉回想起剛剛審訊時,洪基看著李蘇照片那種瘋狂的愛意感嘆道,“哎,想不到,這個洪基還是個癡情種子!”
“哼,說的再好聽同改變不了他變態(tài)的本質(zhì)。”謝文聰反駁著,“你剛剛只是隔著玻璃看的,我可是離他那么近,我能感受到他每每提起李蘇時的那種濃濃的欲望。他說他自己是對李蘇愛的太深,才會這樣。可是,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去找他的時候,程博士向他描述的兩個死者時,他還不是照樣有欲望。所以,什么癡情不過是他讓自己良心過的去的借口罷了。”
程晗一直坐在那里沉默地吃著自己碗里的面,整理著這個案子的思路。突然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程煦沒有血色的小臉,小小的男孩兒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在冰涼的臺子上,白色的布單蓋在他的身上。
她用力的掀開布單,程煦瘦小單薄的身體上滿是傷痕,甚至就連大腿內(nèi)側(cè)也是血肉模糊。就這樣,程煦的臉和李蘇的臉交織在一起,猙獰可怖。她仿佛又聞到了那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只覺得胃酸上涌,捂著嘴,快步從座位上跑向衛(wèi)生間。
“嘔”
程晗俯身對著馬桶,胃里哪怕已經(jīng)沒有東西可以吐了,卻還在翻江倒海。大概十分鐘后,她氣喘吁吁地起身,走到洗手池邊,用手接了一捧涼水往臉上拍了拍,對著鏡子檢查自己沒有異樣之后,這才開門,走出了衛(wèi)生間。
不知是不是剛剛彎腰太久,她還沒走幾步,就覺得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她覺得自己就要摔在冰涼的地板上時,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接著,她就掉進了一個堅硬,炙熱的胸膛。
“你沒事吧?”蕭嶸崢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程晗掙扎著從他的懷里出來,勉強站直,臉色蒼白的回道,“沒什么,就是有些悶。”
“走吧,我?guī)闳ネ竿笟狻!笔拵V崢扶著她的手臂,生怕她再摔倒了。
天臺上,程晗坐在臺階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蕭嶸崢習慣性的拿出一根煙想要點燃,但是看到程晗在旁邊,便想著把煙收回去。
而這時,卻聽見程晗問他,“能給我一只嗎?”
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孩,卻見對方面色平靜,目光炯炯地等著他的答復。他把煙遞給她,順便掏出打火機替她點燃。
女孩纖細白嫩的手指夾著香煙送到嘴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仰起頭,吐出了一個小小的煙圈。她抽煙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仿佛這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情緒,只是機械地做著動作。蕭嶸崢坐在程晗身邊,默默地看著她把一支煙抽完,才開口。
“你,經(jīng)常抽煙嗎?”
程晗把煙摁在地上熄滅,搖了搖頭,“戒了。”
她拿著煙蒂在天臺上四處張望著,想要找個垃圾桶。蕭嶸崢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伸到程晗面前,“放在這里吧。”
程晗把煙蒂放上去,就見蕭嶸崢熟練地用紙巾把它包裹的嚴嚴實實,又隨手放進自己的口袋里。感覺到程晗在看他,便解釋道,“我先收好,一會兒見到垃圾桶了再扔。”
程晗點點頭,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飛鳥,沒再說話。
“那個,你,你是不是覺得那個王小齡有問題?”想起剛剛程晗拿照片給自己時的樣子,蕭嶸崢有些好奇。
“對,他跟李蘇之間的距離比李蘇和洪基之間的距離要近,雖然不怎么明顯,但是你仔細看還是能看的出來。他們不過是同學之間隨意的一張合影,那么這兩個人的親密距離,不得不讓人遐想。”
“那么,王小齡有沒有可能就是李蘇有婚外情的那個人,孩子的父親?”
“可能性很大!而且,就算是洪基現(xiàn)在這么有錢,在他還是個學生的時候,身上的衣服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牌子。但是王小齡身上穿的,是Brioni的定制西裝。要知道,這個牌子可是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西裝定制品牌,很多國內(nèi)外的明星政客都喜歡他家的定制。一個還沒還沒畢業(yè)的大學生,就能穿的起這個牌子,可見他的家境不一般。不過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還要我們進一步調(diào)查才能看清楚。”蕭嶸崢點頭贊同。
這時程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扭頭看著蕭嶸崢,笑道,“回去嗎?”
“走吧。”蕭嶸崢也站起身。此時,他們兩個的距離很近,不足三十公分,是屬于傳說中的’親密距離’嗎?蕭嶸崢亂想著,他能清楚的聞到女孩身上的味道。那是原本的柑橘味混上了如今的煙草味兒。比起原本的清新香甜,此刻卻多了一分厚重。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地發(fā)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