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審訊室的門鎖打開,一個穿著藍色獄服的男人在獄警的陪同下向蕭嶸崢他們走來。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把整張臉遮去了三分之一。鏡片厚厚的,一看度數便不低,把原本還有些精神的眼睛,縮小了一圈。
男人戴著手銬,神情有些緊張地坐在離蕭嶸崢他們辦公桌半米遠的的椅子上。待到他坐好,獄警把他戴著手銬的雙手放在椅子自帶的小桌板上,讓他所有的動作都能沒有隱藏。蕭嶸崢并沒理會他,只是先跟獄警道謝,等獄警關上門出去,這才開口。
“胡勤勉,你知道我們來的目的是什么嗎?”
男人搖了搖頭,“警官,我這不是都已經定罪,開始服刑了嗎?你們找我做什么呀?”許是桌子上的臺燈太亮有些刺眼,男人抬起手,摘掉眼鏡,揉了揉眼睛。
程晗在一旁看著,沒有動作,只是默默觀察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蕭嶸崢冷哼一聲,把一份文件放在了胡勤勉的面前。那是一張貼吧的發帖,上面描述著死者詳細的體貌特征,仿佛那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一般。
“眼熟嗎?”蕭嶸崢問。
胡勤勉拿起來看了看,眼神有些慌亂,卻又極力掩飾著,“蕭警官,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就偷了一具,而且已經定罪了。你難不成懷疑這些都是我做的?”
蕭嶸崢看著對面慌亂的樣子,面無表情地把文件拿了回來,并說道,“你當初是不是也是看到貼子才去做的,又或者說,你其實牽扯著更多的案子,有待我們破獲。你要知道,你現在判了三年是根據你偷竊尸體的罪行,如果你被我們發現有參與到買賣尸體并從中有非法所得,到時候數罪并罰,可不是三年這么簡單。”
“我清者自清,沒有做的事情你就算是對我用刑,我都不會承認的。等我出去還會去告你!”胡勤勉的音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幾分。他說完,便不停的用手推著鼻梁上的眼鏡,而他的眼睛像是進了沙子一樣,每隔幾秒就用力眨著。
程晗看在眼里,在桌子下面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蕭嶸崢的大腿,然后從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夾放在了桌子上。
蕭嶸崢打開,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頁,放到胡勤勉手里。
“照片上的老人是你的母親吧。”
胡勤勉接過文件的手有些顫抖,紅著眼睛質問道,“你們當初不是說不會讓我母親知道嗎?你們現在去調查她做什么!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我做的事情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她年紀大了,心臟不好,千萬不要讓她受刺激了!”
蕭嶸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說道,“胡勤勉,你仔細看看吧!在你入獄期間,我們的民警有時間就去幫你的母親干活,去照顧她。我們也是有父母的,為人兒女,可以體諒你的心情,所以一直都在幫你瞞著她。
但是如果你想快點結束服刑去跟你母親團聚,就請你好好配合我們。畢竟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算外人再幫忙,也不如自己的親兒子在身邊陪著來的安心。”
坐在對面的男人伸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睛,等他重新戴上那副厚厚的眼鏡時,眼睛里充滿了堅定。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可以把我的賬號告訴你們,但是我就登陸了一次,接了一次任務就被你們抓到了,所以我說沒有參與其他的事情,都是真話。”
蕭嶸崢點點頭,然后在胡勤勉的口述下,在本子上記下了他的賬號和密碼。寫好后,蕭嶸崢合上本子,站起身來,“非常感謝你的配合,希望你好好改造,早點跟你母親團聚。”說完,開門出去,把獄警請進來。
胡勤勉在說完賬號密碼之后就一直低著頭坐著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獄警過來要把他帶出門,他才突然對著蕭嶸崢大聲說道,“蕭警官,謝謝你們照顧我母親!”
“不用呢,這是我們職責所在。倒是你,不要讓你母親失望呀!”蕭嶸崢一改剛才的凌厲,對著胡勤勉笑了笑,并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到他被獄警帶走了,蕭嶸崢這才回到程晗身邊,幫她一起整理完文件向外走去。
“程博士,剛剛的時間配合的不錯!”蕭嶸崢接過程晗手里的文件包,有些高興的說。
“不過是心理戰術而已,趁著他心理防線罪最弱的時候,給他重重一擊。講真的,他也是不容易。看他資料,他母親病重要做手術,急需錢用這才動了邪念。但凡有有辦法,也不至于冒這么大的風險,去做違法的勾當。說到底,還是他對母親的孝順能讓我們用做擊破他心理防線的突破口。不過說實話,蕭警官你今天,可是讓我見識了一把。”
蕭嶸崢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胡亂胡啦了一下自己的后腦勺,謙虛道,“哪里哪里,大家配合才能打勝仗嘛!”
程晗看著身邊正為了取得一點突破而高興的男人,突然有些好奇地問,“蕭警官,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要當警察呢?”
男人愣了一下,仔細地考慮了一會兒,微微低著頭,看著程晗的眼睛說,“我父親就是警察,我從小見過太多的支離破碎的家庭悲劇都是源于犯罪。有的是罪犯的家庭,可能是因為父母犯罪而導致孩子沒有了監護人,不能好好接受教育;而有的是無辜受害者的家庭,飛來橫禍,妻離子散。可是我想的太過完美吧,但是,我只想盡我自己所能,減少犯罪,生張正義,讓時間美滿吧。”
說完,他們已經從監獄大門走了出來,上午的陽光透過層層樹枝照在蕭嶸崢的臉上,還有他毛茸茸的腦袋上,那一刻,程晗覺得這個男人渾身都在發光。
“很幼稚的想法吧?”看著程晗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蕭嶸崢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有些尷尬地站在那里。
“哈哈”,程晗突然笑了,她仰著頭,看著蕭嶸崢,目光柔和,“怎么會幼稚呢!在我看來,蕭警官就像是武俠江湖中的劍客,不為名利,只是為了心中的‘大義’便可以窮盡一生,為之努力。這樣的人,是值得尊敬的,我也很感謝我們被像蕭警官這樣的人,保護著。謝謝!”
程晗微微抬起右手,咧著嘴笑著看向男人。男人也咧著嘴,回握住程晗,他黝黑的臉頰竟然有些發燙,“為人民服務!”
“登上了!”
白鴿靈巧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用胡勤勉的賬號登陸了那個貼吧。翻出他的私聊記錄,只有一個叫’佛說’的網友在好友欄里。
他們的對話很短,胡勤勉之在上面發了一串像是銀行賬號的數字,而對方只是回了一個OK的手勢,便再沒了交流。
“老謝,你去查一下這個賬號。白鴿,你先把對方的IP地址破解一下。石頭,那三個人怎么樣了?”蕭嶸崢眉頭緊鎖。
高高的石磊警官答道,“那三個人的頭頭昨天晚上有接到過一個電話,我們監聽了一下,發現是買家看著風聲緊,讓他們先保留定金,等風頭過了,再進行交易。我們查到了那個電話號碼,不過那個人好像早有防范,應該是隨便買了一個新號碼,并沒有進行實名認證。”
“好,我知道了。先看看老謝和白鴿他們兩個怎么說吧!”蕭嶸崢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轉頭卻發現程晗和徐冉冉兩人正在一旁低聲說著什么。
“你們兩個在做什么?”蕭嶸崢問。
“沒什么,就是重新梳理一遍案情,看看有沒有什么漏掉的線索。”程晗一只手環在胸前,另一只手托著下巴,認認真真地看著目前所掌握的資料。她拿起那張名叫李蘇的女人的照片,端詳了一下,扭頭問徐冉冉。
“所以,李蘇就一直按失蹤人口來算的嘛?對了,距離她失蹤多久了?”
“是這樣的,滿兩年就可以宣布失蹤。從2016年到現在已經三年零四個月了,如果八個月之后再找不到她,就可以宣布死亡。”徐冉冉答道。
“那,失蹤人口的銀行賬戶應該不受影響吧?”
“除非是宣布死亡,去注銷戶口,不然,不會受影響……”說到這里,程晗和徐冉冉兩人對視了一眼。
這時就聽謝文聰喊了一聲,“查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匯集在他身上等待下文。“這個賬號的擁有者是,李蘇!”
“老大,那個IP地址是在醫藥大廈,就是洪基辦公室在的那棟大廈!”白鴿也連忙匯報。
蕭嶸崢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隊員們說,“現在,出發!”
“當當當”
“進來!”
洪基打開門,看到門口站著的一隊人有些驚訝。他把所有人讓了進來,右手仍沒有停下地轉中著手里的念珠,額頭上冒出細小的汗珠,語氣有些不滿地問道,“蕭警官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要強行搜查嗎?這可是不符合你們規定的!”
“看來,洪先生對我們公安機關的規定也是挺了解的嘛!”
蕭嶸崢笑著拿出搜捕證,放在洪基面前。“洪先生了解,我們自然也了解,當然也不會知法犯法!還請洪先生跟他們回去一趟吧。”說完,他沖站在兩邊的石頭和謝文聰使了個眼色。
兩人連忙上前,一邊一個就把洪基往外送。洪基沒有掙扎,乖乖的讓兩人抓著,只是在要出門的時候,往休息室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辦公室里就還剩下蕭嶸崢,程晗還有徐冉冉三個人進行現場的搜證。程晗又聞到了那股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她順著這個味道來到了休息室里。
那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個衣帽間,還有一個衛生間,整體來說簡潔明了。她四處查看著,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只覺得這味道在衛生間里是最重的。
打開了洗手池上的儲物柜的門,只見里面瓶瓶罐罐的擺放的整整齊齊。程晗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瓶瓶罐罐拿下來,一個精致的電子密碼鎖出現在眼前。
她連忙大喊,“蕭警官,冉冉,你們過來一下!把辦公桌上的膠帶一起拿過來!”。那兩人快步地走進衛生間,就見程晗已經半個身子都塞進里儲物柜里。
蕭嶸崢戳了戳她的肩膀,把膠帶遞給了她。只見程晗把膠帶分成三段,每段都粘在一行按鍵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撕下來。對著燈光一看,四個指紋赫然出現在膠帶上。
“這個密碼才四個數字,也不算多啦!來來來,我們一個一個的試!”徐冉冉擼了擼袖子,準備開始破密。蕭嶸崢連忙攔住了她,接過膠帶看了一會兒,問道,“李蘇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4月21日。”程晗說。
蕭嶸崢伸手在密碼鍵盤上輸入’0421’,就聽“滴滴”兩聲,洗手臺和這個儲物柜連接的墻壁竟然像門一樣的向外打開了。三人走了進去,里面一片漆黑,福爾馬林的味道卻越來越濃。
蕭嶸崢走在最前面,他用手機照明在墻上找到了開關,伸手打開,眼前的一切卻讓他直冒冷汗。程晗瞇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待她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涌。她想到走在身后的徐冉冉,連忙想回過身去幫她把眼睛遮上,可是為時已晚。
“啊!!!”徐冉冉尖叫了起來。
一個有著濃密黑發,相貌美麗大方的女人躺在房間正中的水晶棺里。她的樣貌栩栩如生,仿佛還有呼吸一樣。而這個女人就是程晗他們才剛剛看過資料的,已經失蹤三年零四個月的李蘇。而這個水晶棺的周圍是幾排長衣架,上面按顏色分類,掛著女人的連衣裙。這里的一切,都仿佛這個女主人只是在水晶棺里睡了一個美容覺,隨時會醒來一般。
“聯系法醫吧。”蕭嶸崢在水晶棺四周檢查了一下,便拿起手機開始拍照取證。而徐冉冉也只不過是小小驚訝了一下,很快就恢復正常,出去聯系法醫同事去了。而一旁的程晗不知道怎么了,只覺得胸悶氣短,胃酸一個勁兒的往上涌,臉色煞白煞白的。
蕭嶸崢看到她這個樣子,有些不忍,“程博士,這里福爾馬林的味道太重了,你不舒服的話可以先去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了。”程晗也不逞能,自知自己留在這里也是添亂,點了點頭,快步走出了這個密室。
她一直從休息室里走出來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空氣中彌漫的檀香的味道也讓那腐敗的氣味沒有那么重了。她整理好自己的呼吸,四處張望著。就見洪基的辦公桌上擺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他跟李蘇的結婚照,照片上兩人相擁而吻,甜甜蜜蜜。而另一張是十幾人的大合影,看樣子應該有些年頭了,照片的下面印著幾個金色的大字“西南醫學院2002級臨床醫學畢業生合影”。
畢業照里,李蘇和洪基一起站在第一排,當時的臉上還有些稚氣,但是卻笑得很開心,眼睛里全是對未來的憧憬。而李蘇的另一邊是一個又些眼生的男人,同樣是張嘴笑著。可是程晗卻發現李蘇和那個男人之間的距離竟然比和洪基之間的距離還要近上一些,雖然只有細微的差別。
一般來說,只有處在親密關系中的人才會縮短對于彼此的安全距離。如果說李蘇和洪基之間是情侶的親密距離,那么和那個男人之間怕也沒有那么簡單。程晗連忙拿出手機,對著這張照片拍了一下。
“程博士,你有沒有舒服點?”蕭嶸崢從休息室里走出來,看著程晗臉上還是沒怎么有血色,有些擔心地問道。
程晗搖了搖頭,沖他笑了笑,“沒什么,可能是福爾馬林的味道太刺鼻,再加上里面密室里不通風,才會一下子喘不上氣吧。”
“好,那沒什么問題,我們回去吧!”
程晗剛想點頭,卻見那佛像前的香爐里的香快要燃盡了。
“等一下!”她說著走上前去,從旁邊拿了三炷香,在兩邊的蠟燭上點燃。揚起手,把點著的檀香在空中輕輕揮了幾下,直到細細的煙冒出來。程晗拿著這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插進那香爐里,生怕不小心弄折了。
等做好了這一切,程晗走到蕭嶸崢身邊,說,“走吧。”就見蕭嶸崢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程晗只好解釋道,“看李蘇在里面那么慘,我只想替她做些什么,讓她安息吧。說我迷信吧,可就是有些不忍。”
蕭嶸崢點了點頭,望著案上那裊裊香煙,再看看那慈眉善目,仿佛在俯瞰天下蒼生的佛像,嘆了口氣。
“有些人,面上似佛,背地里卻似惡鬼一般。也不知道他這佛經念的是超度逝者,還是為洗滌自己的靈魂,念個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