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蕭嶸崢他們兩個就辦理了退房。清晨的山間蒙著一層薄薄的霧,在這層霧中,不遠處的城市高樓都變的不再真實。
蕭嶸崢看著正專注開車的程晗,她未施粉黛的臉,光滑的像一顆剝了殼的煮雞蛋。正集中注意力看著前方的程晗,并沒有注意身邊人投來的目光。
可是哪怕離得這么近,蕭嶸崢都覺得自己著實看不透她。昨天的種種出現在腦海里,她冷靜自持,卻又很會演戲;她嘴角噙著笑,對誰都彬彬有禮,客客氣氣的,但卻有給人難以親近的疏離感。他決定等王教授從首都回來,好好去拜訪一下,看看她這個博士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進入市區的時候,才漸漸有了人煙。雖然此刻天色尚早,但勤勞的人們已經開始為了生活奔波起來。早餐攤早就支了起來,暖黃色的燈光下有還冒著火光的肉夾饃爐子,旁邊是吱吱冒油的雞蛋灌餅。剛剛從大保溫桶里舀出的豆腐腦,白白嫩嫩的,再淋上調好的醬汁,每分每秒都在挑動著味蕾。雖然天還有些灰蒙蒙的,但早餐攤前早已坐滿了為了生活早起打拼的人們。
程晗停好車,示意蕭嶸崢跟她一起下來。她走到每一個攤位前,把牛肉燒餅,雞蛋灌餅,肉包子,胡辣湯,豆腐腦和豆漿挨個打包了個遍。
她在前面走的瀟灑,蕭嶸崢一路跟在后面拿著那些吃食,不知不覺竟裝了滿滿一大箱。
辦公室很安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老壇酸菜牛肉面的味道還混合著些許汗味兒。程晗聳了聳鼻子,沒說什么,把手里的食物放在了桌子上。蕭嶸崢進來也聞見了這味道,連忙快步走到窗子前,把窗子開了個小縫通風,卻也不至于吹著還在睡覺的同事們。
徐冉冉仰著頭張著嘴巴歪靠在椅子上睡著了,辦公室的其他人也都形態各異地睡著。昨天石頭和白鴿他們把那天在茂峰山下打探消息的小混混帶了回來,連夜問話,好歹有了點頭緒。而徐冉冉跟謝文聰去調查第二監獄找人問話,后來又幫蕭嶸崢調查’紅雞’的消息,也是忙了一夜。
程晗拿出一個牛肉燒餅放在徐冉冉鼻子前面,她眼睛雖然還沒睜開,但是鼻子隨著燒餅的移動而一聳一聳的,伸手就要去抓。程晗看到她這可愛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徐冉冉睜開眼,看著面前的牛肉燒餅,抓過來就是一大口,竟一下子解決了三分之一。程晗怕她噎著,連忙把豆漿送到她嘴邊。
“阿晗,你可回來了,我都怕老大把你帶到哪個山溝溝里扔了呢。”
“沒事兒,蕭警官為人剛正不阿,就算真討厭一個人,也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的。”程晗說著,看了蕭嶸崢一眼,笑了笑。
男人低下頭,把手放在嘴邊干咳了一下。
“就是!徐冉冉,你再亂給我造謠,你就去跑個五公里吧!程博士,你看看她這伶牙俐齒的,不欺負我們局里的男同志就不錯了,哪有我們欺負人的份兒!”
徐冉冉直直地看著自家老大那依舊面不改色的臉,仿佛想從他的黑臉上看出點端倪。可是蕭嶸崢自然地喝著豆腐腦,絲毫沒有在意她的‘死亡審視’。徐冉冉又不甘心地看向正在給每個人桌子上分著早餐的程晗,狐疑地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打量。只不過,任他看了半天,也沒人理,只能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燒餅。
隊員們陸陸續續都醒來吃早餐,辦公室里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石磊一邊吃著手里的大肉包,一邊跟蕭嶸崢匯報工作。
“隊長,我們帶回來的那三個小混混說,他們是誤打誤撞地打開那個貼吧的。他們就是想去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從死者身上淘到什么值錢的東西去賣。”
“話是這么說,可是那個貼吧連我破解起來都需要時間,嚴密的很,他們根本不可能走了狗屎運的輕易進去!他們根本沒有交代出實話!我們一會兒再去問他們一下!”一旁的白鴿喝了一口胡辣湯,有些不甘。
這個個子小小的女生是局里數一數二的IT人才,經常破獲一些有難度的網絡犯罪。人有了才能,心氣自然也就上去了。這次的案子讓她有了挫敗感,現在恨不能去把里面的三個人打一頓,來問出真相。
“你這不是胡鬧么!他們都還不是嫌疑人,哪有這樣審訊的道理。一會兒你們去給人家送點早餐,就把他們送回去吧。”蕭嶸崢厲聲道。
“可是老大……”白鴿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蕭嶸崢揮手打斷。
“送他們回去之后,石頭你派幾個人監視著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有問題,很快就會露出馬腳。白鴿你繼續破解那個加密網站,越快越好。”
“是!”
程晗聽著他們的對話,隨手翻開昨天那三個混混的筆錄,又看了看打印下來的那封貼子的內容,眉頭微皺,思考了一下,開口道,“據我所知,暗網上有專門賣給特殊癖好的人的尸體,而且價格不菲。那三個人說的可能是實話,他們的確想從死者身上拿些東西去賣,不過不是什么小物件,而是全部。”
聽了程晗的話,所有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動作,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你是說他們要偷尸?”蕭嶸崢反應了一下問。
程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的確應該監視好他們,不過他們應該只是這個金字塔的最底端。這樣特殊的’貨物’,買家一般都是提前預定好,并且付過定金的。如今這個案子鬧大了,買家應該會有動作,跟他們取得聯系。”
“所以監視他們,我們自然就能知道買家是誰!”程晗拿起手里的豆漿喝著,笑而不語地看著眾人。
蕭嶸崢看著眼前但笑不語的程晗,眼前又浮現出她昨天在‘至上’推杯換盞,言笑晏晏的樣子。不禁感慨,這個女孩子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在程晗快要看向自己的時候,連忙轉移視線,對還在吃的謝文聰問道。
“老謝,你們昨天去監獄有什么收獲嗎?”
謝文聰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那個胡勤勉一口咬定就是他自己癖好特殊,想刺激一下,才去偷的。都跟他認罪的時候一樣,再問就什么都不說了。”
“嗯,看來只能我親自去一趟了。對了,我昨天讓你查的那個人查的怎么樣了?”
“當然是查的清清楚楚了!”謝文聰說著,把自己的電腦屏幕投到了白板后面的屏幕上,一個男人的照片出現在上面。屏幕上男人五官端正,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身著價格不菲的西裝,一看就是成功人士。
“洪基,綽號’紅雞’,今年35歲,2009年畢業于西南醫學院,現在是A市首屈一指的醫藥公司董事。目前為止,A市大小醫院里的醫療器械有百分之八十是從他公司拿的,除此以外,還有一些治療大病的特效藥。”說完,又換了另一張照片。
“這是洪基的妻子,叫李蘇。是他醫學院的同學,兩人一起白手起家,感情很好,在外人看來可以說是伉儷情深,可是李蘇在2016年5月份的時候在家附近的山上散步,但卻再也沒回來。當時,救援隊找了三天三夜都沒找到,最后斷為失蹤,家里就只留下了洪基一個人。”
“這倒也是個可憐人。”白鴿聽完不禁感嘆道。
徐冉冉冷哼了一聲,“再可憐,也不能成為他違反法律的借口,不是嗎!”
“行了,你們兩個先別起內訌,你們不覺得李蘇有些眼熟嗎?”蕭嶸崢讓謝文聰把兩位受害者的照片跟李蘇的放在了一起。
“你們不覺得她們三個很像嗎?”
“老大,你這么一說,到真是呢。三位都是黑色長發,略施粉黛的氣質美人。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說的便是這三位吧。乍一看不是很像,可是越看,氣質越是相似。”徐冉冉驚嘆。
“而且我們昨天得到信息,洪基是梅眉生前的最后一個客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死前最后見到的人。石頭和白鴿,你們還是按原計劃送那三個人回去。徐冉冉,老謝,還有程博士,你們跟我去會一會這個洪基!”
幾個人接到命令,馬上分頭行動起來。程晗習慣性的走到自己的車前,準備上車,卻被蕭嶸崢輕拽住手腕,往旁邊的警車上走去。
“程博士,今天不是化裝偵查,所以直接坐警車就好。”說完,蕭嶸崢就鉆進了駕駛室。
程晗“哦”了一聲,沒再多說,就到后面跟徐冉冉坐一起去了。
車子發動,程晗坐在后座,眼睛望向窗外發呆,一旁的徐冉冉靠在她的肩膀上閉目養神。這雖然不是她第一次坐警車,可是卻是第一次以調查者的身份而不再是受害人家屬。她楞楞地看向窗外,心想著,好像好久沒有去看程煦了吧。等辦完這個案子,就去看看他好了。
“當當當”
“進來!”幾人剛一進到這間辦公室里,一股濃郁的檀香的味道撲鼻而來。不遠處一張紅木方桌的中間擺著一尊佛像,前面的香案上擺滿了用來供奉的時令水果和新鮮糕點。一位身著灰色長衫的男人正跪在案子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低聲念誦著經文,并沒有因為來人而停止。四人也沒有打擾,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等他結束。
過了一會兒,男人起身,笑著招待幾人坐下,又端來紫砂壺,面帶歉意地給幾人面前斟滿了茶水。
“實在不好意思,讓幾位景觀久等了。但是,念經嘛,考驗的就是個專注。我實在不好念到一半就起來,還請幾位諒解。”
男人說話的時候,謙虛有禮,讓人如沐春風,哪怕剛剛因為等待滋生出一點點的怨氣,此刻也煙消云散了。
蕭嶸崢連道幾聲客氣了,便直奔主題,“洪先生,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有一個案件想請您配合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的。”
“哦?看來應該是大案子了,不然怎么會連蕭警官都驚動了呢!不過,我二十分鐘之后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股東會議,從這里開到你們警局怕都不止二十分鐘吧。所以,我怕是不能跟諸位回去了。”洪基品了口杯中茶,嘆息道。
蕭嶸崢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輕笑了一聲,拿起紫砂壺,給洪基的杯里添了茶。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像洪先生這樣遵紀守法的公民,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會幫助我們調查的,對吧!”蕭嶸崢笑著看了洪基一眼,繼續說道。
“所以,你應該不會反對我們這里問你幾個問題吧。你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接下來的股東大會。”洪基看著面前這個雖然滿臉笑意,眼神里卻冒著寒光的男人,沒再拒絕。徐冉冉和謝文聰拿出紙筆,開始記錄。洪基閉上眼睛,盤起腿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腹部的位置轉動著手里的念珠。
“洪先生,你認識梅眉和柳依依兩位女士嗎?”蕭嶸崢問。
“認識。”
“我告訴你,她們兩個最近都死了,被謀殺的。”聽到謀殺兩個字,洪基手里的念珠頓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轉動了起來。
“那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說的是呢!不過有人說您在一周前也就是梅眉被害前見過她,您怎么說?”
“見是見過,不過就是閑聊了些,然后當然發生了關系呀。畢竟我們兩情相悅,你情我愿,不是嗎?”男人輕笑道。
“呵,的確呢。可是我們還查到也是在一周前,您總共打了兩筆款項到梅眉的私人賬戶,您要怎么解釋?”
“兩情相悅,我給我女人打點生活費,不會說不過去吧!”洪基的臉上依舊掛著淺笑,可是他略帶輕挑的話語卻跟他那淺灰色的長袍還有手里的念珠格格不入。
“那么您知道她拿著這筆錢去一個叫尚美的整形醫院打了肉毒桿菌嗎?”
“蕭警官,你可真有意思。我剛剛說過了,這是我給她的生活費,她想怎么花,不用跟我匯報。”洪基睜開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臉上開始有了些不耐煩。
“那這么說,您跟柳依依也是兩情相悅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過我這樣的男人,想要多少女人只要招招手就好了,可是我沒有。我為我妻子守了三年,她杳無音訊,但是前段時間卻托夢給我,說她回不來了,怕我一個人孤單,要我找著知冷熱的人。說到底,她們都是我妻子的替身罷了。”
男人說到最后,眼眶開始發紅,聲音哽咽。
蕭嶸崢沉默了,沒再問下去,可是一旁的程晗卻突然開口。
“洪先生,您知道么?梅眉死的時候天氣沒有轉涼,正是熱的時候。她被人拋進海里,尸體漂了差不多三天才被人發現,尸體早就被礁石打的面目前非而且爛的不像樣了。而柳依依還好點,全身只有一處傷口,其他的都完好無損,尤其是她的臉,就像還活著一樣。”程晗一邊說著,一邊死死盯著洪基。
只見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哪怕極力的掩飾,也沒有辦法擋住正在慢慢變紅的耳垂。而他的雙頰也正慢慢泛起紅暈,鼻子雙翼向外擴張,明顯呼吸比之前急促。她還想向下說,卻被洪基強勢打斷。
“不好意思!時間到了,我要去開會了。各位警官如果沒有具體證據的話,還是請回吧!有了證據,那么十分歡迎。”洪基起身打開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幾個人離開。
蕭嶸崢看了一眼程晗,見她笑著點點頭,便也沒再說什么帶著眾人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倒是徐冉冉忍不住,問程晗。
“阿晗,你剛剛為什么突然跟洪基提起兩個受害者的死狀?”
程晗沒有馬上回答她,卻是反問道,“那我剛剛問他這些的時候,你有覺得他有什么不對勁兒嗎?”
“不對勁兒?我就覺得他耳朵突然變紅了。”
“對,除了耳垂發紅,他臉頰也發紅,并且鼻翼擴張,呼吸加快,有些微微冒汗。你知道這是什么表現嗎?”徐冉冉一頭霧水的搖了搖頭。
這時蕭嶸崢回道,“這是情欲。”
“對,就是情欲。”
徐冉冉有些不可思議,“你們是說,洪基對剛剛死者的死亡狀態產生了情欲?”
程晗笑了笑,并沒有否認。“而且我一進門就聞到了很濃烈的福爾馬林的味道,哪怕有那么重的檀香都蓋不住。再接著我們早上的那個貼吧,我覺得洪基有可能就是那個買家啊,又或者會不會是那篇貼子的作者?”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證據來!不過目前看來洪基的嫌疑最大,畢竟兩位死者生前都跟他有親密關系。但要說他是兇手的話,法醫并沒有發現兩位死者有在死后被侵犯的痕跡,所以并沒有提取到兇手的DNA。”蕭嶸崢說。
程晗的手指在窗框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大腦里回想著這兩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像是想到什么一樣,她向前湊了湊身子,問正在開車的蕭嶸崢。
“蕭警官,你說兇手還會作案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所以我們要盡快排查出嫌疑人。”
程晗聽了,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一邊玩著徐冉冉的衣角,一邊問道。
“蕭警官,你覺得桔梗姑娘好看嗎?你們男人是不是很喜歡這種留著黑色長發,美而不妖的女人。”
“那個地方的姑娘再怎么好看,也不適合娶回家……”蕭嶸崢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音。程晗看著他在方向盤上慢慢握緊的手,與他在后視鏡里,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