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化真這句話一出口，現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李天元更是呆若木雞，這是什么說法？莫說是在這種正式場合，就是私塾先生收徒也絕不會這么潦草，什么長得帥更是匪夷所思。

豫山書院一向是名門正派，比私塾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怎么山長胡化真像個二流子一樣！

李春英和吳明凡對視了一眼，也是大感詫異。胡化真這老頭發的什么瘋，收個戲子入學，說話還這么瘋瘋癲癲，莫非是真收不到學生窮瘋了？他們看向胡化真的眼神頓時帶有一絲鄙夷。

這一切胡化真都置若罔聞，他拉著李天賜，一路上不斷挑人，每挑一個人都要贊嘆一句“長的好俊”，這堂堂學府，儼然變成了選美之地。

“小兄弟，你目光飽滿，印堂發亮，一看就是人中龍鳳，跟我走吧！”

“你這手長得這么俊，一看就是天生筆桿子，跟我走！”

“你也挺帥的……”

周圍童生們無論是被選上還是沒選上的，都忍不住互相交換眼色，小聲嘀咕起來。

南陽府學教授王文騏更是聽的面皮發紫，好不容易強忍著看完胡化真挑完人，他整理好表情，邁出一步。

“這個…豫山書院選拔人才的方式，也是我朝拔貢的方式之一。”

“我朝第一位狀元吳伯宗，就是因為才貌雙全，才被我太祖皇帝欽點為狀元。成祖朝，英宗朝，也都有因相貌發生的趣事……”

王文騏巴拉巴拉說了一堆，果然把眾人的注意力轉移了過來。說到末尾，更是不露聲色的轉移到了今年的稟膳生問題上來，聽的童生們都熱血澎拜。

畢竟進編制的機會就在眼前，誰也沒功夫再去管豫山書院如何了。

王文騏賣弄完才識，看著眾人都跟著自己思路走，內心頗有些得意。等他看向胡化真時，心情頓時晴轉多云。

這老頭拉著他新選的幾個學生，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占了多大便宜。都是二三十歲的童生，能有什么前途？唯一一個看著像人的，還是南陽茶館那個說書的。

待到胡化真上來向他告別時，王文騏只是哼了一聲，沒好氣的擺了擺手。

…………

胡化真帶著一行人，騎馬奔向豫山。

都說窮文富武，其實念書一樣需要錢。沒有錢，就要時刻為生計奔波，根本沒時間看書。這幾位二三十歲還能來念童生的，家境都挺不錯的。

唯一例外就是李天賜，他現在的五百畝良田已經全部還給了書院。按照洪翼圣的想法，這小子從此以后啥都不是了，搭理都不用搭理。

但實際上李天賜一直都把田留給了書院，這份情，胡化真一直記在心里。他可不知道李天賜能預見未來，他只覺得這孩子知理知義，善良聰明。

這樣的弟子去哪里找？在他眼里，李天賜就是未來的舉人，能得到這樣的生員他很滿意。

豫山書院創建于南陽郡城北的豫山之中，豫山背陰面陽，襟帶襄楚，山之半林木深美。

李天賜之前來過幾次，全是從后面直接上的藏書樓，這還是第一次從正面進書院。

數十道階梯的上面是書院的額匾，“豫山書院”四個大字下面則是一群書生。

此刻正畢恭畢敬的等著胡化真上來。

胡化真帶著新老生員，一共五十余人，穿過郁郁蔥蔥的花草林木，來到書院大殿。

“這是我南陽書院的祠堂，設有周、程、張、武鄉侯、諸葛公、昌黎伯、韓文公、至圣先師等人的神位。”

“進來行禮！”

李天賜跟著眾多師兄弟一起跨進殿門，又是按照年齡分為東西兩側站好。他現在對這一套東西已經非常熟練，不會再出錯了。

身為長在紅旗下，活在春風里的新時代好青年，李天賜對孔子并沒有什么特殊感情。

輪到他上前跪拜時，李天賜掀起長袍，在心里暗暗念叨：“孔老夫子，你大我兩千多歲，是我長輩，給你磕幾個頭也沒什么。若是我大你兩千歲，你也該給我磕頭。”

“嘭嘭嘭”

胡化真不知道他心里正在使用精神勝利法，見他磕得規規矩矩，面露滿意之色。

李天賜是年紀最小的，等他磕完頭，大家又站好兩排，等著胡化真講話。

胡化真站在孔子牌位下，朗聲道：“諸位進得此門，為求得圣學，需先遵循我孔門家法。”

“大學之道，首言誠意正心，次言正身。正心誠意，方可治國平天下。”

胡化真目光掃視一圈，接著道：“而天下之大防有二：中國、夷狄也；君子，小人也！”

“光明正大，疏暢動達，如白日青天，如高山大河，如雷霆之威，如雨露之澤，如龍虎之猛，如麟鳳之祥，磊磊落落，無纖芥可以者，是為君子。”

“依阿淟涊，回互隱伏，糾結如蛇蚓，瑣細如蟣虱，如鬼魅狐蠱，如盜賊詛祝，閃颾狡詐，不可方物者，必為小人。”

“愿爾等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此乃天下第一大防。”

胡化真這一番話語聲震語堂，多日未曾打掃的樓頂甚至被震下不少灰來。李天賜不禁暗喜自己離得遠，最近的那兩個師兄估計耳膜都震爛了。

“而我圣人循循教導之意，切重于華夷之辯。夏，明而大也。中國，文明之地，故曰華夏。”

“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嶇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

“夷狄不可與共事。唐人之于突厥，回鶻；宋人之于女真，韃靼，其利害昭然可鑒！”

“夷狄亂華之禍，自古有之。爛殤于元魏，洋溢于遼金，滔天于蒙古極矣！元朝之世，盡有夷而無華，真天地開辟以來第一大禍。”

“幸我太祖高皇帝披堅執銳，定鼎中夏，治教于是乎大明，彝倫于是乎復古。我太祖再造之功如此之大，當與盤古等，而不當與商、周、漢、唐并論。”

“我太祖皇帝圣旨有言：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大誥》有語：胡元非我族類，風俗且異。叮嚀諄切，為天下臣民告者，至矣盡矣。”

“中國、夷狄之辯，亦為天下之大防。”

胡化真這一番嗓門更加大，連躲在隊伍末尾的李天賜都感覺耳膜有些刺痛了。

“爾等身為高皇帝子民，當思履霜堅冰之戒，析其萌而謹其防，毋使其朕兆微形，芽蘗微生。則千萬世中國生靈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