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爺心里清楚,這女子雖在京都名聲不好,可她當年確確實實救了圣駕。不然她爹山賊出身,無論如何不可能被招安封了“忠義伯”。
救了圣駕的女孩子,卻被他們傅家給逼死了……這話傳出去,他們日后也不用在京都做人了,怕是出門都要被人罵死,躲在家里也要被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何至于此呀……”傅老爺連忙開口,“本事喜事兒呢,怎么就鬧得要死要活!此事好商量,好商量!”
傅家咬著嚴緋瑤,不想松口。
嚴父心軟,他既不愿嚴緋瑤嫁給風流沒擔當的傅文賢,又不想看嚴雪薇被人毀了清白,日后抬不起頭做人……
嚴父看嚴雪薇哭得實在可憐,便主動退了一步,“瑤瑤的婚事作罷,傅家以良妾的身份,納薇薇進門。”
嚴父以嫡女的嫁妝打發嚴雪薇,叫她到了傅家也能有自己的財物傍身。
終于拿回了嚴緋瑤的婚書,送走了傅家的一家三口。
嚴父目光凝重的看著嚴緋瑤。
“委屈我妮妮了……這些嫁妝原本都是給你準備的,日后不論嫁到哪兒去,你手里都有傍身的財物,不會叫夫家小瞧了去,如今卻……”
嚴緋瑤卻沖著爹爹仰臉一笑,“爹爹以前不是說,錢財都是王八蛋,沒了還能賺!若是女兒嫁去了傅家,那才真是一輩子都完蛋!”
嚴父被她粗俗的話逗得哭笑不得,“那是爹爹在山寨做主時的積攢呀,如今雖封了忠義伯,卻是有名無實,朝廷那點兒俸祿,夠養活一家子算不錯了,如何再為你積攢豐厚嫁妝?”
“女兒有手有腳,便是沒有嫁妝,也不會餓死。若男人是沖著女兒的嫁妝才娶我過門,我便是嫁出去,日子又能好到哪兒去?還不如留在娘家,好好孝順爹娘一輩子呢!”嚴緋瑤笑嘻嘻的說,“爹爹才說了不會嫌棄我嫁不出去,難道是說著玩兒的?”
嚴父見女兒輕松愉悅的表情不似作偽,這才放下心來,“我妮妮是好樣的!有志氣!傅家那小子根本配不上妮妮!”
甩了傅家那渣男,渣婆婆,嚴緋瑤是打心眼兒里高興。至于嫁妝嘛,都是身外之物,總好過把自己搭進去。就當是破財消災,用嫁妝打發嚴雪薇這不省心的吧。
嚴緋瑤并非心狠之人,她想起嚴雪薇跪地哀求她時的可憐模樣,不免同情。
誰知她還沒回到后院,便聽道廊外的丫鬟竊竊私語的議論著,“三小姐真是心狠之人,把雪薇小姐留在屋子里,應付傅家少爺……明知傅少爺不對勁兒,卻不顧惜姐妹之情……”
“乃是看今日那公子面容英俊,并且那公子還是被小侯爺接走的,人家地位豈是傅少爺能比的?”
“這么說來,是咱們家三小姐先變了心了?”
嚴緋瑤腳步輕盈,丫鬟沒瞧見她,這般議論她的話音,卻是一個字兒不漏的鉆進她的耳朵。
嚴緋瑤的臉色立時冷了下來。
“你別是胡說吧,咱們三小姐對傅少爺那是癡心一片!傅少爺哪怕是說喜歡天上的星星呢,三小姐也會搬梯子去摘!”那年紀小的丫鬟搖頭不信。
年長的丫鬟卻冷笑一聲,“你真是天真,這話是雪薇小姐哭著親口說出來的,豈還能有假?”
嚴緋瑤腳步一頓,心頭更是猛然刺痛。
她爹把她的嫁妝都給了嚴雪薇,現在的局面結果也都是她自己要來的……憑白給了她嫁妝,非但沒有換來她的感恩……她竟還在后院造謠,敗壞自己的名聲!
嚴緋瑤捏緊了拳頭,“人善被人欺,你真當我是軟柿子呢!”
她加重了腳步,廊外的兩個丫鬟被嚇了一跳,慌忙閉嘴。
嚴緋瑤目不斜視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果不其然,嚴雪薇正在院子里與人哭訴,“姐姐不愿去,就推了我出去……”
“妹妹別哭了,爹爹后悔了!”嚴緋瑤一進院子就揚聲說道,“爹爹說,他如花似玉的女兒去了傅家也實在是可惜,那滿院子的嫁妝更是肉包子打狗!爹爹已經叫人去追傅家親長回來,說這親事不結了!”
嚴雪薇聞言一愣,連哭都忘了,木呆呆的看著嚴緋瑤,“你說……說什么?”
“爹爹說,你既不想嫁,他倒是也不怕得罪誠毅伯府,大不了到圣上面前評評理,不能叫咱們家吃這個啞巴虧!那可是嫡女的嫁妝,陪嫁給你,卻還要你去傅家做妾,咱們家豈不是人財兩空嗎?”嚴緋瑤揚聲說道,“妹妹快別哭了,這親不結了!”
嚴雪薇霎時面如土色,“姐姐……當、當真?”
嚴緋瑤朗笑,“自然是真的,我會拿自己的嫁妝開玩笑嗎?”
院子里原先不明情況,紛紛同情嚴雪薇的仆婦丫鬟們立時變了臉色,相互交換著視線。
嚴家老爺最是疼愛三小姐,家產留給前頭兩位少爺的不多,用老爺的話說,男兒志在四方,家業當憑自己的本事去打拼。女兒才是他的心頭肉,他的財產都是給三小姐做陪嫁的……如今竟是把三小姐的嫁妝都送給雪薇小姐了?
呵,那可是天降的一筆橫財呀!雪薇小姐非但沒有感恩戴德,竟然還在這里詆毀老爺和小姐的名聲,說他們狠心?推她出去頂禍?
看著她那同情的目光,漸漸的變了味道。
“已經說好的事兒……怎么能,怎么能變卦呢?”嚴雪薇急道。
嚴緋瑤笑起來,“爹爹是不愿反悔的呀,可你不愿意,還在這里怨怪爹爹。爹爹是心軟的人,他怎么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呢?為了你,他情愿與傅家撕破臉皮!”
“不,不是……我……”
“莫非,妹妹還是愿意去傅家的?”
“我……”嚴雪薇急的想哭。
“不愿就算了,一時半會兒就能把人追回來!”嚴緋瑤收斂笑意,面色嚴肅。
嚴雪薇將心一橫,“我愿意。”
“哦……”嚴緋瑤長長的哦了一聲,緩緩點頭,“我說也是,當時我看表哥臉色不對,叫你與我一起去請大夫,你卻不肯,硬要在屋子里留下來陪表哥。想來你也是對他有情的嘛……”
院子里霎時安靜,圍聚過來看熱鬧的家仆不少,可此時竟沒有一個人說話。
眾人都目光灼灼的看著嚴雪薇……嚴家的這位小姐,很有些心口不一呀?面上說著不愿去,是被推出來頂禍的,可當面鑼對面鼓的這么一說,真相大白——原來是她自己頗有心計的謀劃來的?
嚴雪薇下不來臺,恨得牙根癢癢,心里更是暗罵,這蠢貨今日究竟吃錯什么藥了?平日一點就炸的性格,今日怎么也學會了玩兒陰的?
“既然妹妹愿意,我也就不攔著了。爹爹也不能擋著妹妹的好姻緣不是?你們快去告訴爹爹,不用追傅家人回來了,妹妹自己愿意去。”嚴緋瑤呵呵一笑,“但妹妹自己去,我是不放心的。”
嚴雪薇一愣,眼皮子都禁不住猛然一跳。
“替傅家表哥敲開我房門的那丫鬟是誰?”嚴緋瑤的目光在院子里一掃,最終落在了香梅的身上。
香梅身子一顫,噗通跪了下來,“小姐恕罪……”
“別跪著呀,快起來。”嚴緋瑤微微一笑,“你能瞞著我,替傅家表哥敲我的門,想來是不愿看到我與表哥生分,怕我們的婚事不成,你是關心我呢,何罪之有?”
香梅聽的愣愣的,一時竟分辨不出小姐這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反話?
“如今我與表哥的婚事到底是沒了,可憐你一片心意,好在妹妹與表哥的姻緣倒是成了。打從今日起,你就去妹妹身邊服侍吧,正好你還在陪嫁的單子上,日后和妹妹一起去了傅家,定要好好替妹妹分憂,好生替妹妹服侍表哥!”嚴緋瑤說的親昵,沒有一絲怨怪之意。
香梅一聽,自己還能去傅家伺候傅文賢,當即臉上就是一紅,忙福身道謝。
嚴雪薇臉上卻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惡心,她還沒被傅文賢接進門呢!姐姐就把別的女人塞到她身邊爭寵了!
自己不過抱怨了幾句,姐姐就給她上眼藥……眼前這厲害的女人,當真是那個沒腦子的嚴三娘子嗎?
嚴雪薇被掃了臉面,領著香梅鎩羽而歸。
平日里她在嚴家下人眼里,是聰明知禮,溫柔婉約的嬌小姐。特別是有脾氣暴躁的嚴緋瑤做對比,下人更覺得雪薇小姐才像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今日經此一事,家仆們忽然發現自己竟被這位小姐給欺騙了!
被她騙的甚至暗地里說了嚴父,嚴三娘子的壞話……他們拿著嚴父的工錢,背地里說著主子的壞話,這可有違良心!
家仆們良心不安的同時,更是恨極了那個欺騙他們感情的雪薇小姐!
嚴雪薇雖得了嚴緋瑤的嫁妝,卻惹了眾怒。
“也不知她有多少話是真心的,今日都能昧著良心陷害三小姐,以前還不知道都做過什么呢!”以往對她多有照顧的下人,如今也都疏遠冷落了她。伺候上也都怠慢了下來。
嚴雪薇回到院子,想喝上一口熱茶,竟生生催了小半個時辰。
平日里端上來茶香四溢,今日端上來的茶湯已經半涼不說,里頭竟浮著一層碎茶葉沫子,半點香味都沒有。
“嘩啦——”一聲脆響。
嚴雪薇臉色鐵青的將茶盞摔在地上,“這些個刁奴!狗眼看人低!”
嚴家人卻還不知道,他們私底下退了親事,早已經被一雙眼睛盯得仔仔細細。
楚王爺覲見了圣上,從宮里出來不久,就有一道敏捷的身影追上了他寬大的車架。
“稟報王爺。”沈影蹲坐在車夫身邊的車轅上。
車內面容清雋,唇色卻有些蒼白的楚王爺淡淡的嗯了一聲。
沈影立時稟道,“嚴家已經和傅家退親,倒是嚴興源的義女,要被抬去傅家做個良妾。”
“真退親了?”楚王爺好看的眉宇輕輕一挑,眼中卻并無意外之色。
一旁的小侯爺紀元敬嘿嘿笑了起來,“別是那小姑娘看上您了,真打算讓您給嚴家當女婿呢?”
提及那小姑娘……楚王爺臉色一冷。
他抬手落在了自己的唇瓣上,剛醒的時候他還未曾察覺,這會兒卻隱約覺得自己唇上似乎有脂粉的馨香,像……女子口脂的味道。
“除非,她不想活了。”楚王爺垂眸斂目,“我這五毒之體,這輩子是沒那種緣分了。”
他這么說著,指尖卻忍不住在下唇上摩挲,女子口脂那種清甜的香味也愈發的清晰可聞。
莫名的,他心跳竟漸漸加快,那女子一雙清亮亮藏著狡黠的眼睛,也在他腦中愈發清晰可見。
“王爺別這么說嘛,萬事皆有可能。王爺這般蒹葭玉樹之姿,那女子救王爺之時,難道沒有趁機與王爺親近?”紀元敬不過是玩笑話。
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王爺,卻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楚王爺斜睨了小侯爺一眼,“要不你與我試試,看能不能活過下一刻?”
紀元敬聞言倒吸一口冷氣,下巴都驚掉了。
他表情呆滯的看著楚王爺,這位傳說中的冷面羅剎,剛剛是一本正經的“調戲”他了嗎?
這么看來……王爺雖面冷,可心情似乎還不錯呢?
小侯爺心下驚異,回到家中就再三叮囑母親,“一定記得給忠義伯府的嚴夫人,嚴小姐下請帖!切記!切記!”
一向不關注這些事的長子竟親自叮囑起了下帖子的事兒,惹的紀夫人提心吊膽,眼皮直跳,“莫不是他看上了那位嚴小姐?可那小娘子的名聲實在不太好啊……”
“阿娘別擔心!一個山里的土匪,她若敢惦記上我侯府!敢惦記我哥哥,我自會叫她臊的沒臉再出來見人!”紀府的小姐立時與母親結成統一戰線。
此時的嚴緋瑤還不知道,她人在家中坐,鍋已從天上來——紀家母女對她豎起了十二分的防備。
她只曉得自家娘親尤氏自打接到侯府請柬那一刻起,就興奮起來。
“燙金的誒!這朱貼鑲金邊的請帖真好看!你來嗅一嗅,”尤氏拿著請柬愛不釋手,放在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氣,“熏了花香呢!不愧是侯府,連送個請柬都這么講究。”
尤氏高興的把自己從頭到腳捯飭一番還不夠。
愣是把嚴緋瑤也打扮的花枝招展。
嚴緋瑤攬鏡一看,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要不要不要!認識的知道我是嚴家三娘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哪里來了個花豆娘呢!”
噗……一旁的丫鬟婆子都笑噴了。
再看她滿頭珠釵環佩,一身繡牡丹大花的衣裳,怎么看都是喜感。
“好看,為娘專門叫銀樓新打的!”尤氏不許她摘,“你原先不是最喜歡叫娘親為你打扮了嗎?怎么突然挑剔起來?”
她娘親這審美,嚴緋瑤實在不敢茍同……
她終于明白為何原主的記憶里,每次出門,都要被京都的女孩子嘲笑了。
嚴緋瑤擰不過母親,只得好言相勸,“我一個閨中女子,打扮的太妖艷,會被人笑話不知收斂。”
“誒?”尤氏歪著頭看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明**人了嗎?怎的就轉了性子?”
嚴緋瑤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