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兒子日后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可女兒一旦離開家……
尤氏不由吸了吸鼻子,抬手握住嚴緋瑤的手,兩行清淚都要下來了。
“阿娘別這么傷感嘛,我還沒嫁人呢!”嚴緋瑤笑著安慰道,“爹爹說了,便是打擂有了結果,也是先把婚事暫定下來,成親的日子可以往后拖一拖,他這次得好好考察那人的人品呢!”
“是,是!”尤氏連連點頭,“原以為你傅家表哥是知根知底的,我與他娘是遠房的表姐妹,小時候還不斷走動著……誰知竟這般靠不住!這次是得瞪大了眼!”
母女兩人正相互寬慰。
忽有小廝急急忙忙來報,“老爺、老爺回來了!”
“打擂臺的事兒,安排好了?”尤氏豁然起身。
小廝撓頭,“小人沒問,只看見老爺騎著馬回來,就緊趕著來報信兒了!”
尤氏笑著,作勢要打他的頭,“我看你是緊趕著過來討賞錢吧?”
小廝嘿嘿一笑。
尤氏也不小氣,叫丫鬟拿了一串銅錢就要賞給他。
卻見嚴興源已經闊步進了院子。
“老爺回來……”尤氏喜不自勝,話中帶笑。可看見嚴興源那一張慘白的臉,她就霎時愣住了。
夫妻多年,嚴興源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她都能體會到他的心意。
如今他整張臉煞白如紙,不用說話,尤氏也預感到,事情不妙!
她手里的一串銅錢,還沒遞到小廝手里,就咣當一聲,砸在了地上,“老爺,怎的臉色這么難看?出了……出了什么事啊?該不是,該不是……”
該不是楚王爺已經派人開口要人了吧?那也……欺人太甚啊!
這話還未出口,尤氏就又一驚——嚴興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后頭還跟了一個人!
瞧婦人的年紀,該有四十多歲了吧?一臉的嚴肅模樣,嘴角也往下耷拉著,頭發梳的一絲不茍,抹了發油,根根服帖,一點凌亂都不見。
“這……這是?”
“見過伯夫人,見過小姐。”婦人福身,姿勢規規矩矩,無端透出一種刻板,“老奴是宮里的嬤嬤,特被圣上派來教伯府小姐宮規儀態,老奴敝姓許。”
尤氏錯愕的回頭看著嚴緋瑤。
嚴緋瑤此時也云里霧里,“多謝圣上恩典,可……可為何要請嬤嬤來教我宮規儀態啊?可是小女在京都惹了什么禍事?”
“小姐多慮了。”許嬤嬤勾了勾嘴角,一個標準的微笑,卻沒什么溫度,“今秋采選,官家和百姓家的適齡女孩子,都要入宮備選。嚴小姐也在采選之列,與旁的官家小姐不同,您不是打小生活在京都的,所以對宮規儀態必定陌生。圣上隆恩,特地照顧嚴小姐,所以命老奴前來。”
尤氏大吃一驚,上前抓住嚴父的衣袖,“搞錯了吧?怎么會呢?妮妮怎么會在備選之列?這備選的名單是誰擬的?”
許嬤嬤冷眼掃來,“伯府規矩,果然差了些。”
尤氏立時啞聲,嬤嬤冰冷的視線,叫她不敢再多言。
嚴緋瑤更是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原以為若是被弄進楚王府做妾,就已經夠悲慘了,一家人籌謀著該怎么避免……
這可倒好!扭臉掉進了深宮里……深宮內院,怕是比楚王府兇險多了吧?
據說后宮佳麗三千,這三千的佳麗卻都巴望著圣上一人的恩寵……圣上他就是超人,也不可能雨露均沾吧?
想想這形勢,嚴緋瑤不禁生生打了個寒顫……
原以為高考、考研、申請出國留學,已經是千軍萬馬廝殺過獨木橋的苦逼事兒了!如今想想……老天還是把她送回現代,再去參加一次高考吧!
“忠義伯府似乎對送女入宮這事兒,頗有不滿?”許嬤嬤冷厲的眉梢一挑。
嚴緋瑤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爹娘他們是……他們是喜極而泣!太、太高興了!”
她說的艱難,世上還有比這更違心的話嗎?
雖說當今圣上很年輕,在原主的記憶中,山間救駕之時,雖沒能看清圣上五官面孔。但看圣上身材還是相當不錯的!
男人的臉又不能當飯吃,身材好已經可以給七八十分了!加上這身份地位,坐擁一個王朝,九十九分沒跑了!
可她也得有命殺過千軍萬馬,有那心機手段能活到見到這“九十九分男人”才行啊?
“安排許嬤嬤住下。”嚴父有氣無力的對尤氏說。
他現在不想說話,也沒力氣思考……誰能告訴他,他興沖沖的跑去皇宮,求圣上準允他設擂比武招親,為什么非但被責令拆了擂臺!還招來了一個嬤嬤?
宮里的太監還告訴他,送交女兒被采選,乃是他們臣子向圣上當交的賦稅。如若不交,就要杖斃?
太監還說,女孩子入宮是最好的事兒,一不小心就飛上枝頭成鳳凰了!
就算沒成鳳凰,過幾年也就放出來了,進宮的時候懵懂莽撞,等從宮里放出來,那渾身的氣質,那儀態,世家小姐都比不上!叫他偷著樂吧!
啊呸!
他的閨女,寶貝疙瘩似的養著!憑白送進宮里來叫人磋磨?
雖然他以前是個大老粗,占山為王,劫道為生。可他也知道,女孩子一旦進了宮,那就是煉獄的開始。剛進宮的時候,連最小的宮女太監都敢甩給她們臉色看,處處受欺壓凌辱!
飛上枝頭成鳳凰?不存在的!
鳳凰們早就內定好的,不是頂級門閥家的嫡女,就是外戚、宗親家的女子。
她們被送進宮里,都帶著政治目的。那些女孩子更是從小就培養起來,她們有的心機手段,怕是他這個老大不小的山匪頭子都不是對手。更何況他毫無心機,一派天真爛漫的寶貝女兒?
眼看嚴父唉聲嘆氣,一張國字臉生生皺成了苦瓜臉。
嚴緋瑤連忙上前,攥起拳頭輕輕捶著爹爹的肩,“爹爹別這么難過,長吁短嘆,女兒聽著心里難過。”
“妮妮……”嚴父抬眼看她,大老爺們竟騰的紅了眼,“人心險惡,你不知那深宮有多艱難……”
嚴緋瑤給爹爹揉著肩頭,輕笑說道,“我是不知,也不打算知道。”
嚴父吸了口氣,朝門外看了看,尤氏已經領著許嬤嬤走遠。家仆也都在門外。
他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爹爹已經打聽過了,嘉裕帝那會兒有個大臣家的閨女,已經定下親事,可是竟被花鳥使相中,要送進宮里。那大臣花了重金,收買了花鳥使。找了同族的女孩子代替那女孩兒,結果……”
嚴緋瑤心里咯噔一下,“結果怎樣?”
嚴父壓低了聲音,“結果大臣就被生生杖斃了……不過你放心,爹爹不是孬種!大不了,咱們還回山寨去……不,咱們去更遠的地方!
早知如此,我就當聽柳先生的勸!就不來這京城!”
嚴父越說越生氣,臉都漲紅了。
嚴緋瑤心知一句老話“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爹拖家帶口的,能逃到哪里去?
再說,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如今都再想辦法謀仕途。長兄日后還能蒙蔭,繼承爹爹的爵位。
因為自己的緣故,他們會愿意走嗎?
嚴緋瑤連忙按住嚴父的手,“爹爹別沖動,事情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如今還未入夏,等秋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會有辦法的!”
嚴父見女兒這般沉穩,不急不躁,反倒來安慰自己這個當爹的,既欣慰又愧疚。
“您別難過,就算是真要進宮,那有什么?女兒洪福齊天,什么都不怕。”嚴緋瑤揚起笑臉,沖爹爹燦爛一笑。
女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如一縷晨光,把嚴父的心都照亮了。
“爹爹必定要為你謀劃,不能叫你進那吃人的深宮!”嚴父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
嚴緋瑤眼睛微瞇,“爹爹先別急,等我的消息。”
嚴父微微一愣,她一個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辦法?
卻見嚴緋瑤不急不慢,已經出了正房。
她回到自己院子里,叫來元初,把她的小庫房翻了個遍。
原先她的庫房里堆的滿當當的,還有許多箱籠她這里放不下,放在母親的院子里。
可如今那些寫在嫁妝單子上的東西,都抬去了嚴雪薇的住處。她的小庫房就空了下來。
“這一對青花瓶拿錦盒裝起來。”嚴緋瑤挑選著,“還有這一套赤金的首飾。”
“小姐要做什么?”元初一面拿,一面問。
嚴緋瑤呵呵一笑,“拿最漂亮的錦盒裝起來,我有用呢。”
元初手上的動作卻是猛地一頓,“小姐難道是要拿去送人么?”
“正解。”嚴緋瑤又挑了幾樣稀罕的小玩意兒,都拿精致的錦盒裝好了。
元初卻撅著嘴,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這些個可都是小姐最喜歡的!拿去送禮多可惜啊?”
“送禮是要辦事兒的,事情辦成了,比東西重要多了!”嚴緋瑤眼睛亮亮的,帶著對這些華美物件的欣賞和喜歡,卻并沒有不舍貪戀。
元初聞言只得把她要的東西都裝好了,卻聽聞她是要往許嬤嬤那里去。
“小姐為何要送她這么貴重的東西?她不過是宮里的奴才……”
“閉嘴!”嚴緋瑤猛地呵斥,把元初給嚇了一跳。
小姐近來一直沒有兇過,猛地一瞪眼,險些把元初嚇哭了。
“嬤嬤現在就在咱們府上住著,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嘴巴一定閉緊了,不敬的話,一句都不要說。免得落人口實。”
嚴緋瑤說完,見小丫頭臉上還是懵懵的,只得神色凝重道,“她是在宮里伺候人的不錯,可她伺候的是什么人?是圣上,是宮里的娘娘,她伺候的人,哪個是我們能得罪的起的?人老成精,她能從一個小姑娘,在宮里熬到這個歲數,必是得主子寵信的。她一句話,可能會要了你我的命,你信不信?”
元初猛地吸了一口氣,“小姐您別嚇唬我!”
“算了,你還是別跟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許嬤嬤那里吧!”
元初連忙搖頭,“那不行……這么危險,婢子不陪著小姐哪兒成啊!婢子也去。”
主仆兩個帶了貴重的禮物,前來拜見許嬤嬤。
元初還有些扭捏,嚴緋瑤卻笑容可掬,福身行禮,小意問安都自然得很。
好似許嬤嬤不是來教她規矩的嬤嬤,而是她家的長輩一般。
許嬤嬤板著臉,一副不好接近的清冷模樣,她帶來的禮物,許嬤嬤連看也不看就推了回來。
“老奴是奉命來的,不敢收小姐的禮。”她下巴一抬,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倨傲。
“嬤嬤的氣質當真比一般的世家夫人還好,若您不說,我還以為您是哪個簪纓世家出來的嫡夫人呢!”嚴緋瑤一點兒不在意她的冷淡,仍舊恭維道。
她說了好一陣子,許嬤嬤都是冷冷的嗯、啊的應了。
連一旁的元初,都覺得自家小姐是在拿熱臉貼了冷屁股,窘迫的快要無地自容了。
再看自家小姐,還樂呵呵的一個人說的熱鬧呢。
“我日后好好跟嬤嬤學規矩,學儀態,將來就也能有嬤嬤您這一身的氣度嗎?”嚴緋瑤眼睛里亮亮的,好似無比期待。
許嬤嬤皺著眉,這才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她以前也帶過世家女學規矩,哪個不是偷懶耍滑,滿心抵觸?
這山里來的丫頭,許嬤嬤是看不起的。
她故意甩了冷臉,是怕自己不嚴厲,小姑娘太皮。可如今聽小姑娘語氣,她是真想好好學啊?
“看你能不能吃苦了,學規矩,可不是好玩兒的。”許嬤嬤冷冷道。
“我能吃苦!我就喜歡嬤嬤這一身氣度,看著都叫人覺得端莊!大方!大氣!”嚴緋瑤嘻嘻一笑,“我若早些見到嬤嬤,也不會在京都里鬧出那么許多笑話了……嬤嬤您來之前,不知聽沒聽我的那些丑事……還不都是不懂規矩給鬧得……”
嚴緋瑤說著,羞怯的底下頭去。
不等許嬤嬤開口說后,她又猛地抬起頭來,明眸之中如鋪滿了碎鉆,熠熠生輝,語氣更是帶著崇拜和向往,“只要我好好聽嬤嬤的話,跟嬤嬤學好了規矩,定不會再鬧笑話了!我在山里學武也沒覺得苦呢,我若做的不好,嬤嬤您就放心打,使勁兒罵。我皮實著呢!”
許嬤嬤大吃了一驚,她在宮里這么多年,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時也忍不住在眼底流露出驚訝來。
倒是有家里的長輩求她嚴加管教,但那大多是客氣話,說說也就罷了。
如此認真,自己來求打罵的小姐……她還是頭一回遇見。
“老奴定然不敢辜負自己的職責。”許嬤嬤心里對這小姑娘印象大為改觀,甚至隱約有些期待接下來的相處,但她臉上仍舊是淡漠的,“職責所在,必定盡心盡力,所以禮物還是請小姐拿回去。”
“嬤嬤定要收下,您盡心教我,是您的心意。我來看您,是我的心意,兩不相干的,對吧?”嚴緋瑤撓頭一笑,一派天真,“只是沒想到,我的名字竟也在名冊中。若不是退了親,差點就壞了大事呢!”
“退親?”許嬤嬤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