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原本是定下了婚約的,前幾日才剛剛退親。”嚴緋瑤歪了歪頭,“若是我沒退親,還能參加采選嗎?”
“若是有婚約在身,是不會在名冊上的。當今圣上寬仁,早有令下,婚約在一年以上的女子,不參加采選。”許嬤嬤說道。
嚴緋瑤心頭一凝,前頭說了那么多,她想打聽的,其實就在這兒呢!
“那我的婚約也在一年以上了呀?怎么會有我的名字呢?”她一臉懵懂無知。
許嬤嬤對她心有好感,防備便低,隨口答道,“那許是才加上去的。”
嚴緋瑤眼睛微瞇……原來如此!
她退了婚才幾日呀?知道的人能有幾個?偏偏就讓負責采選的花鳥使知道了?
這里頭必定是有人在搞鬼……
嚴緋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傅家。
她爹退了傅家的婚事,掃了誠毅伯府的臉面,所以傅家就把兩家退婚的事情告訴花鳥使知道,并把她的名字給添上去……
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雖然自己一家人都覺得進宮是件暗無天日的倒霉事兒。
可未必旁人也這么認為呀?或許在許多人眼里,能夠入宮參加采選,是不可多得的機遇呢?萬一就真成了娘娘呢?
傅家會把這樣的事兒,拱手送到她手里嗎?
嚴緋瑤搖了搖頭,絕不可能……既然不是傅家,那又會是誰?
她一時心里也沒了主意。
她再三謝過許嬤嬤,并硬是留下了精心準備的禮物,這才離開,“不打攪嬤嬤休息,往后還需得您辛苦教導,今日您先好好歇息。”
許嬤嬤刻板冷硬的臉上,終于有了那么一絲的溫暖,“嚴小姐慢走。”
“哪有小姐這樣的人?給人送禮,不是求人多照顧,反而是求人更嚴厲的?”元初嘟囔著。
嚴緋瑤笑了笑,根本沒把丫鬟的話往心里去,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出門一趟,你叫人備車,再告訴爹娘,不用等我一起用晚飯。”
“小姐要去哪里呀?”元初急忙追問,卻見小姐已經快步回了院子。
她只得趕緊去備車。
以往的小姐總是沖動,可如今小姐卻越來越沉著冷靜,元初覺得,不論小姐要做什么,定然有她的道理。
她卻是不知,嚴緋瑤上了馬車,是叫車夫往廣安侯府去。
在京都,原主沒什么交情好的朋友,她如今最熟悉的,不過是紀家。
紀家小侯爺看起來是個熱心的人,且對她沒什么惡意。
忠義伯府在朝堂里人微言輕,在京都更是沒有什么根基。
可廣安侯府就不同了,本就是世族,又功勛卓絕,若是求問小侯爺,或許能有不讓她進宮的辦法?
馬車剛在侯府側門外停穩,嚴緋瑤就飛快跳下車,親自上前,與門房說話。
“我是嚴家三娘子,兩日前紀四小姐和小侯爺在我家練飛鏢的時候,小侯爺的物件兒落在我家了,所以我給送了過來。”
門房看了她一眼,伸手道,“什么物件兒,給小人就是,小人轉交小侯爺。”
嚴緋瑤立即退后一步,抿唇看著門房,一雙烏靈靈的大眼睛,盯得門房有些發窘。
“您放心,既是小侯爺的東西,小人可不敢私自留下,定會轉給爺的。”門房以為她是信不過,忙解釋說。
嚴緋瑤連連搖頭,倒退兩步,小聲道,“還是煩請小哥告訴先告訴小侯爺一聲。”
她哪有什么小侯爺的東西,要見他一面才是真。
門房見這姑娘固執,嘆了口氣,“這點兒小事兒,小侯爺怎會親自來呢?罷了,你且等著吧,這就為你去稟報。若是爺發了話,看您還如何推脫?”
嚴緋瑤點點頭,“勞煩小哥了。”
嚴緋瑤心里也有些打鼓,紀元敬會親自來見她嗎?
若是他細心,定然知道,他沒有什么東西落在嚴家,也就會發現“還東西”不過是借口。
可若是他粗心大意呢?他若當真以為她就是來還東西的呢?他還會出來見她嗎?
門房進去通稟之時,嚴緋瑤在門外的馬車旁焦灼的踱來踱去。
她揪著自己的手指頭,心里正沒底。
卻聽聞身后的深宅大院里,傳來那門房與人說話的聲音,“奴才說代為轉交,可嚴家姑娘不答應……許是信不過奴才。”
門房的語氣客氣恭敬至極,與同她說話時,簡直判若兩人。
嚴緋瑤心下一喜,這是小侯爺出來了嗎?
她笑著回頭,看到走在門房前頭那人時,騰地一愣,笑意僵在了她的嘴角。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腳步略微停頓,就直直的沖她走來。
嚴緋瑤當即就想跳上車,趕緊逃跑。
但那人已經走近,并開了口,“嚴小姐來還什么東西?”
嚴緋瑤僵了片刻,才福身行禮,“見過楚王爺,沒想到王爺也在啊?”
“正要離開,”楚王爺蕭煜宗打量她一眼,“元敬被老侯爺叫去說話,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身,你有什么東西轉交,不如給我?”
門房探著腦袋看著嚴緋瑤。那眼神似乎在說,信不過他,還能信不過楚王爺嗎?王爺何許人,豈會貪旁人的東西?能替她轉交,也是給足了她面子了。
卻見嚴緋瑤猛退了一步,“不……不敢勞煩王爺,都過了這兩天,小侯爺也沒想起來,看來是不怎么重要……還是等小侯爺想起來,再來歸還吧。”
說完,她就又沖蕭煜宗福身,“王爺慢走,我家馬車就不停在這里擋道礙事了。”
她逃命似得跳上馬車,連聲催促車夫快走。
一番舉動,弄得紀家門房直撓頭,“她連王爺都信不過么?”
楚王爺冷笑一聲。
他看了眼停在自己身邊的寬大舒適的馬車,卻搖了搖頭,“坐得太久,身子乏困,先走走。”
車夫忙跳下馬車,準備牽馬慢行。
楚王爺卻又道,“你先走,在前頭坊門外等候。”
躲在巷子里的嚴緋瑤屏住呼吸,瞪眼瞧著楚王爺的車架已經緩緩離去,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兒都能遇上楚王爺?
想起這位王爺的劇毒之體,想起他兩次刻意靠近她……嚴緋瑤就不由渾身發緊,呼吸局促。
她又在巷子里躲了一會兒,才拽了拽衣角,整理好自己,往巷子外走去。
她的手環還微微灼熱震顫,但算著時間,楚王爺的車架也該走遠了。
“這會總不能再撞見了吧?”嚴緋瑤嘟囔著。
她心下略松,正要將曲子哼出聲,卻忽覺一股矜貴的藥香,撲面而來。
她腳步一頓,還未抬頭,只覺跟前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把巷子里本就昏暗的天光給遮擋的更暗沉了。
她遲緩的抬頭,嘴角微抽,“王爺……還沒走啊?”
他怎么陰魂不散的?剛才離去的分明就是他的車架呀!她明明看見那蒼鷹的徽記了!
蕭煜宗也看著她,提步靠近,“嚴小姐怎么也沒走?不是不著急歸還嗎?你若真有急事,不如本王帶你進去?”
“不敢勞駕王爺,”嚴緋瑤想也不想,立即拒絕,眼見楚王爺眼中浮現懷疑之色,她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廣安侯府門前風景好,小女并非等著見小侯爺,乃是在這里……看風景,對,就是看風景!”
“看完了么?”楚王爺也不揭穿她。
嚴緋瑤連連點頭,“看完了,這就要走。”
“嚴小姐的車架沒跟著呀,本王送你一程?”楚王爺道。
嚴緋瑤聽得這話,卻生生打了個寒顫,“送你一程”這話聽著怎么那么瘆人呢……無端的就讓人想到“黃泉路上送你一程”來。
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當初說救他,根本是撒謊。他乃是她從昌平坊買來的男寵……莫說黃泉路上送她一程了,他會直接把她送到陰曹地府吧?
眨眼之間,嚴緋瑤腦中已經劃過數個“殺人滅口”的恐怖方法。
她干笑兩聲,“不敢勞駕!”
說完,她連行禮也省了,扭頭就沖巷子另一頭快跑而去。
連一直在暗中盯梢的沈影,都忍不住現身,立在蕭煜宗身后撓頭發問,“這嚴家小姑娘也不是膽小之輩呀,怎的聽見王爺要送她,就嚇成這個樣子呢?”
楚王爺本就了無笑意的臉,此時更是寒霜遍布,“做賊心虛。許嬤嬤已經派去了么?”
“是,許嬤嬤已經到了嚴家。”沈影拱手道,“許嬤嬤在明,卑職在暗,定能盡快查出這嚴家姑娘暗中與何人聯系!”
楚王爺眉頭微蹙,淡淡的嗯了一聲,負手不緊不慢的向坊門外走去。
她當真是敵對勢力,派來迷惑他的人么?為何這想法總叫他心里有那么一絲遺憾呢?
楚王爺閉了閉眼,低聲自語道,“亂我心者……留不得。”
嚴緋瑤回到家中,急促的心跳才漸漸平復。
楚王爺那張寒若冰霜的臉,卻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告訴阿娘,我就不過去陪他們用飯了,我回房去了。”嚴緋瑤對等在二門外的仆婦說道。
仆婦忙擋住她的去路,急聲說,“老爺夫人都在等著小姐呢,就連大公子和二公子也都回來了,小姐還是過去吧?”
嚴緋瑤心頭一滯,大哥二哥?
原主的記憶里,大哥憨直,比她還能惹禍。二哥沉穩,卻總欺負原主,原主覺得他陰沉難測,兄妹之間很有芥蒂。
來了京都以后,兩個哥哥都被舉薦去了軍中。她至今還未見過哥哥們,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原主就是那只猴子。
今日哥哥們突然回來,難道是與她要進宮有關?
嚴緋瑤皺起眉頭,“好,我去換了衣服,這就過去。”
換衣服是假,她得好好想想原主與哥哥們的相處模式才是真。
大哥嚴景川倒還好糊弄,可二哥嚴弘睿卻叫她心里直打鼓,可不能一打照面就叫人識破了她是個“冒牌貨”。
嚴緋瑤換了家居的衣裳,急忙趕去廳堂,還沒進門,就聽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冷嘲熱諷。
“三小姐的脾氣見長啊?讓爹娘和兄長都在這兒恭候著她?”那人冷笑一聲,“這要是進了宮,難道還讓宮里的主子候著她呢?我看呀,也別指望著她能選上娘娘了,不牽連的整個嚴家都跟著她滿門抄斬算不錯了!”
“你少說兩句!你妹妹心里正不舒服著呢!”尤氏呵斥道。
“她不舒服?我看她是得意得很吧?”那聲音更是不屑了。
嚴緋瑤不敢再磨蹭,連忙打起簾子,端著笑臉進了屋子,“阿爹阿娘,大哥二哥,我來晚了,給你們賠罪。”
“不敢當!”少年人輕嗤一聲,斜了她一眼,“回頭你真成了娘娘,別記了仇,再報復哥哥們,哥哥就給你燒高香了!”
“你怎么說話呢!”尤氏在少年的頭上猛拍了一下。
少年冷嗤一聲,別過臉懶得看她,“趕緊吃飯,再等下去真餓死了!”
“二哥辛苦。”嚴緋瑤沖他點點頭,坐在了大哥嚴景川的身邊。
嚴父先動了筷子,嚴緋瑤也順手給大哥夾菜。
“怎么不見雪薇?”大哥嚴景川看了一圈,忽然問道。
嚴緋瑤沒說話,坐在她下手的幼弟,嚴家老幺嚴昱成卻忽然童聲稚氣的說,“雪薇姐搶了三姐的未婚夫,明日就要抬去傅家了,她才不來和咱們一起用飯呢。”
嚴緋瑤只覺飯桌上的氣氛立時變了,她還沒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余光卻瞟見大哥嚴景川,“啪”的摔了筷子,豁然起身,濃眉大眼瞪著嚴緋瑤。
嚴景川這是為她打抱不平,要替她出氣?
“雪薇要嫁給傅家那小子了?”嚴景川氣得聲音都變了調。
嚴家老二卻嗤笑一聲,“大哥聽錯了,是抬去傅家,不是嫁去傅家。嫁過去是妻,抬過去,不過是妾!”
說完,嚴老二不緊不慢的夾了京醬肉絲,吧唧吧唧吃的歡。
好似他壓抑了一晚上的怨氣,此時終于得到了疏解。
嚴緋瑤只覺今晚的晚飯,大概不能吃的和和美美了……忽覺肩頭一疼。
抬眼一看,大哥如鷹爪一般的手,正緊緊抓在她肩頭,力大之下,他指節都泛著白。
“她為什么要去給傅家那小子做妾?不是你要嫁去傅家嗎?”嚴景川的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嚴緋瑤一時有些懵。
原主的記憶,是不是哪里搞錯了?她為什么會以為大哥哥和她關系比較好啊?這大哥哥恨不得把她肩頭的骨頭給捏碎吧?
“疼……”嚴緋瑤猛的一抖肩,從鷹爪里脫身出來。
嚴景川卻又猛地抓住她另一個肩頭,“是不是你?你為了入宮,為了往上爬,就把傅家那小廝甩鍋給她?”
嚴緋瑤聞言大吃一驚,錯愕的看著大哥哥,一時連躲避都忘了,只聽自己肩頭關節,被大哥哥捏的咯咯作響。
冷不防的劇痛之下,她眼淚差點下來。
“說哥哥不聰明,哥哥還不信!”嚴家老二嚴弘睿冷笑一聲,拿著筷子端著碗,臉色冷然嘲諷的看著兄妹二人。
“兩個人都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間還不自知,嚴緋瑤進了采選名冊,是今日才知道的事兒。在今日之前,傅家那小子在她心里,跟眼珠子一樣寶貝,她舍得甩鍋嗎?”
大哥哥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盯著嚴緋瑤的目光,惱恨的幾乎要把她燒起來。
嚴緋瑤只覺得無語,原主留給她的記憶,怕不是在逗她?
這大哥哥分明是喜歡嚴雪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