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回到車上，傅韋正在跟別人打電話，眉頭微微蹙著，表情略微嚴肅。見她過來了，急匆匆掛了電話。

“你有事要忙嗎。”周楠問。

“嗯，醫院有點事情。”傅韋坦白。

“你有急事就先去忙，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醫院的事情是很重要，但也不是非我不可才能解決。”傅韋溫和的笑了笑。“我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全把你送回家，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很明顯嗎。”周楠掀起眼皮懶懶的撇了他一眼，隨意地問。

“就差把不高興刻額頭上了，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我保證不會說出去。”

“我不想告訴你。”

“你也太直接了吧！扎心！”傅韋故作一副受傷的表情。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么不高興。如果有人愿意扔一個億給我。我應該可以笑的合不攏嘴！”周楠嘴角微微上揚，玩笑道。

“你跟爺爺說一聲，他會很樂意。”傅韋暗暗松了一口氣，能開玩笑說明她沒有事。

“是嗎。”周楠喃喃自語。

外公對周楠是真的很好，每天都想著法子逗她開心。他給她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她想要的，他都盡量滿足。

外公對周楠的愛太多，有時候讓她不知所措。外公對她越寵愛，她心里越發不舒服。她說不明白是為什么。

“你醫院那邊真的沒事嗎。”周楠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立即轉移話題。

“嗯，有個病人找我。”

“人命關天，你不去看看嗎。”

“只是一些小病，況且我今天晚上休息，醫院里有其他值班醫生。”

“哦。”周楠無所謂地點點頭。她扭過頭看向窗外，路燈在眼里飛快地倒

退，周楠的心緒也倒退到好多年之前。

那個時候周靖還在，她的醫術精湛，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市人民醫院的活招牌。

人家都說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于是，后來每天都有從各地聞名而來的病患。那個時候她每天都忙的焦頭爛額，為了節省時間，甚至住在了醫院里。

好不容易回來陪周楠吃飯，結果剛拿起筷子還沒吃兩口飯，醫院那邊就來了電話。她抱歉地對周楠說。“周周，媽媽要回去醫院一趟，你先吃飯，不用等我了。”

不等周楠答應，周婧就起身收拾東西出門。出門之前，還叮囑周楠。“吃完了把碗收水池里，明天鐘點工阿姨會過來洗。你早點睡覺，知道嗎。”

周靖從來沒有問過周楠，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明明她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小女孩，沒有一個小女孩是不懼怕孤獨和黑暗的吧。

周楠那個時候也很害怕，害怕到一個人蜷縮在被窩里，不敢動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房間里燈火通明到天亮，她怕黑，關了燈會睡不著。

似乎在周婧的眼里。所有人，所有事都要比她這個親生女兒更重要一點。尤其是醫院那些陌生的病患，在周婧的眼里他們的命都很重要。

而周楠似乎是空氣，透明的，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存在感。

周楠剛剛還是有點害怕，害怕傅韋接到電話會毫不猶豫的扔下她。她又會覺得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方。

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傅韋淡淡看了一眼后面坐著的女孩。女孩側著臉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發呆。

她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半個小時了。

傅韋抿唇，忍不住打趣。“你不會覺得脖子疼嗎。”

周楠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家小區門口。神色恢復如常，她抱著書包拉開車門，抱歉地朝傅韋笑了笑“，謝謝你，傅韋哥。”

“回去吧。”傅韋淡淡的擺擺手。

“傅韋哥再見！”周楠道了謝，轉過身進了小區。她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最近特別容易走神。

清明的前一天，周楠讓秦允陪著她去了一趟墓園。每一年的清明都是提前一天去拜祭，從來不缺席。

A城今天的天氣不算太好，一大早小雨淅淅瀝瀝的，看樣子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小路兩旁的野花得到春雨灌溉，此刻都爭先恐后的開出一朵朵小花來。

一眼望去，入目都是不知名的小野花。風吹過，花朵隨著風緩緩地搖曳著，發出輕微的“簌簌”地聲音。

周楠穿過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個一個墓碑前站定。

周楠的視線落在墓碑上女人的照片上。她記得周婧走的那一年才過完四十三歲生日。保養得當，即便已經過了四十歲，她看起來依舊年輕漂亮。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四十三歲生日拍的，沒曾想，竟然變成了遺照。

照片里的女人留了一頭短發，臉上帶著淺淡的微笑。周楠記得她媽媽年輕的時候留了及腰的長發，后來又覺得戴手術帽不方便，剪了短發。

周婧臉上掛著淺淡的微笑，笑的格外的溫柔。

周楠的視線又落在旁邊沒有照片的墓碑上，那是她父親的墓碑。

這個職業的人死了以后，墓碑上是沒有照片的，甚至連字都不可以有。

害怕死了之后，連累家里人被報復。

當年沒有找到尸體，父親的陵墓里是空的。周靖死了之后，周楠把他們合葬在一起。

周楠抿唇，彎腰把手里一大捧鮮花放在墓碑前面。退后，對著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

周楠撐著雨傘站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已經站了十分鐘，愣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深呼吸一口氣，周楠的聲音緩緩響起。

“周醫生，我來看你了。”

“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呢。”

“你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外公也過得很好，他比我更想你。”

“這個學期我又拿了全校第一，我是不是特別厲害，我沒給你丟臉，我會保持下去，繼續努力。”

“你要跟我爸爸好好的。”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等以后有空了我再來看你們。再見！”

秦允在車上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周楠才從墓園里走出來。她的神情如常，沒有表現出一絲悲傷。

“我們一會兒去吃火鍋吧，我今天早上沒吃多少。現在餓死了。”周楠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臉上帶著輕松地笑容。

秦允不動聲色的蹙眉，淡淡點點頭。“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口碑很不錯。”她知道，這位大小姐是故意在緩和氣氛。

這三年以來，每年清明節的前一天周楠都會過來墓園。每次出來都要拉著秦允出去吃一頓，有菜有肉，必須也得有酒。

服務生把啤酒放到周楠面前，周楠拿起一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頭十分豪氣地一飲而盡。

秦允眉心一跳，她知道她該勸勸的。可是，她又不想勸，酒并不能解憂愁，但對于周楠來說，可以暫時忘卻憂愁也是不錯的。

周楠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其實就是一個小酒鬼。秦允了解她，每次不開心的時候她才會喝酒，喝的越多，證明心情越不好。

“你要開車就不讓你喝酒了，我自己喝一點，我保證不會喝醉給你添麻煩。我就喝一點點，火鍋配啤酒，天長地久。”周楠自顧自笑著，灰蒙蒙的眼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你少喝一點，我不想伺候醉貓。”秦允眼底閃過一抹擔憂，忍不住提醒。

“哦我酒量很好的。”周楠傲嬌地揚了揚下巴。

“酒多傷身，你自己注意一點。”

“會有人擔心嗎。”

秦允微微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坐在對面的人。她眼神暗淡無光，模樣聶聶的，如同路邊的枯黃的野草，豪無生機。

秦允抿唇，眼神有些復雜。

“你怎么看著我，我會以為你看上我了。”周楠笑著招呼秦允吃東西，夾了牛肉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其實，哭出來沒什么不好意思的。”秦允嘆息一聲。

“哭了，他們會活過來嗎。”

“他們看見你這樣，在那邊看著也不會安心。”

“他們活著的時候也沒多關注我。有時候，我真希望他們當初沒有把我生下來。生下來卻不管，算怎么回事？”

秦允沉默，半晌她才開口。“你比我幸運一點，我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扔路邊，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那如果有一天他們找到你……”

“不會。”

周楠抿唇不說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過了好一會兒，秦允終于忍無可忍，她無奈地擺擺手。“反正身體也不是我的，你自己看著辦吧。喝死了我可不負責。”

“你只要清明節給我燒點紙錢就行。”

“有空再說吧。”

“你老扎我的心。”周楠古裝一副受傷的表情。半晌，她又說。“允姐，你不是一個人，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當做一輩子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