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間的力量:地理、政治與城市發展(第2版)
- 陸銘
- 1830字
- 2020-04-14 14:46:42
5.1.1?城市發展與收入增長
城市作為現代經濟活動的集中地,為經濟的持續增長提供了動力。但是,直到Krugman(1991)之后,有關經濟活動在空間上的集聚才普遍受到重視。新經濟地理學的文獻認為,由于生產中存在規模報酬遞增,所以大規模的生產有利于節省生產成本。而且在大規模生產的情況下,企業可以提供多種類型的商品和服務,卻不至于使每種商品和服務的生產成本太高,從而能夠滿足消費者偏好的多樣性。由于存在交通成本,廠商會選擇在市場需求相對較大的地區組織生產經營活動,從而帶來集聚地區總體上更大的生產規模。與此同時,生產的集聚也會抬高生產要素的價格水平。在均衡處,集聚地區更高的要素價格必然意味著更高的勞動生產率[1],否則,追逐利潤的廠商會選擇其他要素價格相對較低的地區進行生產。
在實證研究中,Sveikauskas(1975)發現,相比于小城市,大城市的職工平均產出和職工工資更高,顯示出城市規模與勞動生產率的正相關關系。城市規模(以城市的人口數量作為度量)平均每擴大1倍,勞動生產率會相應地提高約4.77%—6.39%。Glaeser和Resseger(2009)的實證結果也顯示了城市規模的擴大對勞動生產率的促進作用。他們的研究以城市人口數量作為城市規模的度量,以城市勞動力的平均產出、中位家庭的實際收入、個人小時收入等指標作為城市勞動生產率的度量,無論是城市層面還是個人層面的回歸結果均顯示,城市規模的擴大能夠促進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并且這種促進作用在大學畢業生比例更高的城市相對更大。類似地,城市規模和勞動生產率之間的關系在中國也存在。Au和Henderson(2006b)有關城市規模和人均實際收入之間倒“U”型關系的發現正說明,在城市發展的早期,城市規模的擴大會帶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
那么,中國的城市發展與收入提升之間是怎樣的關系呢?中國有句古話叫“人往高處走”。對于遷移人口來說通常是要追求更高收入的,但問題是哪里有更高的收入呢?流入地的城市有何特征呢?在本書的第1章,我們就已經用圖1.1說明,大城市通常有更高的人口密度和更高的收入水平。如果我們直接來看城市人口規模與收入水平之間的關系,也能夠發現兩者的正相關性。圖5.1的確顯示出,在市轄區第二、第三產業就業規模更大的城市,職工的年平均工資水平更高。[2]進一步使用計量經濟學分析的話,可以看到,勞動力選擇流向某個城市,不僅為了獲得該城市更高的工資水平和就業機會,而且還為了享受該城市的基礎教育和醫療服務等公共服務。然而,從變量標準化后的回歸結果看,公共服務影響勞動力流向的作用系數都小于工資對勞動力流向的影響,這顯示出,收入仍然是勞動力流動更為重要的拉動力(夏怡然、陸銘,2015)。
通常來說,大城市的人口平均受教育水平更高,那么,其工資水平更高,是否只是因為人口的教育水平更高呢?近年來的一個理論和實證研究的新方向是城市勞動力市場上的人力資本外部性和規模經濟效應。上一章中,我已經提到,由于存在社會互動,城市規模的擴張,尤其是高技能勞動者的集聚會為勞動者帶來更多的學習和創新機會,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人力資本外部性”是形成“教育的社會回報”的重要機制,意思是說教育不僅使個人收入提高,而且一個地區的平均教育水平(或受高等教育者的比重)提高,也能夠提高個人收入。
如果存在人力資本外部性,那么不同受教育水平的人都更傾向于遷往大城市生活和居住,直到大城市的收入不足以彌補生活成本時,生活成本成為自然的阻止城市規模進一步擴張的機制。美國的數據表明,過去幾十年間,新增的大學畢業生更多的是向大學畢業生比重本來就比較高的地方集聚,這充分體現出了高技能勞動力的集聚效應(Moretti, 2004a; Glaeser and Ponzetto, 2010)。那么中國的城市發展是否也出現了高技能者向大城市集聚的趨勢呢?我們利用1982年和2000年兩次人口普查的匯總數據進行了分析,結果發現,在1982年大學生比例較高的城市,在之后的18年間,大學生比例的上升幅度也更大(參見圖5.2)。[3]這一結果顯示,中國也同樣出現了高技能勞動力集聚的趨勢。異曲同工的是,肖群鷹和劉慧君(2007)發現,人口密度大的區域遷入人口更多,這與理論預期是一致的,因為人口密度大有利于社會互動和相互學習,從而獲得更高的預期收入。[4]但是,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中國的制度背景下,不能簡單地認為人口向大城市的集聚僅僅是為了更高的勞動生產率和收入。中國目前仍然實行著較為嚴格的戶籍制度,并且本地戶籍居民比外來人口享有更好的公共服務和各類福利。在戶籍制度制約下,各地(尤其是大城市)的落戶政策在不同程度上均向高學歷者傾斜,于是會激勵人們通過過度追求高學歷來獲取大城市的戶籍和相應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