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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有關民營經濟發展的相關理論和解釋

目前,和民營經濟發展有關的解釋和理論基本上可以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可稱之為政策/對策驅動假說,此類觀點又可以進一步劃分為自上而下(top-down)的政策驅動觀點和自下而上(bottom-up)的對策驅動觀點;第二類為歷史遺產假說;第三類為自然和社會稟賦假說。

1.3.1 政策/對策驅動假說

1.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

這種觀點認為,民營經濟發展的首要原因在于改革開放后當局意識形態的放松、國家發展戰略總體上的市場化取向、國家管制減少和解除,以及法律法規和宏觀政策的相應變化。這些變化創造了一個有利于民營經濟長期發展的宏觀經濟和政治環境,從而推動了民營經濟的不斷發展。

根據此類觀點,高層的政策變化使得經濟增長而不是階級斗爭成為國家的優先任務(Shirk,1993;林毅夫等,2014),從而為民營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必要條件。例如,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國家不斷減少對個體和私營經濟的偏見和歧視,逐漸接受了它們的合法地位,同時放開民間資本可以進入的領域,甚至允許民營企業家入黨,等等。這些政策無疑都會對民營經濟發展產生直接和間接的有利影響。另外,中央政府在保持政治權力高度集中的同時,進行地區經濟分權,鼓勵地區之間展開經濟競爭,并用晉升來獎勵優勝者,從而達到通過經濟分權來實現經濟增長的目的(Xu,2011)。這種政治上集中、經濟上分權的政經體制,促使地方領導人更看重經濟增長,包括通過發展民營經濟來實現經濟增長,以獲得職位的晉升,從而最終使中國成為市場取向的財政聯邦主義(market-preserving fiscal federalism)的典范(Jin et al.,2005;Li and Zhou,2005;Montinola et al.,1995;Qian and Weingast,1997)。

2.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

這種觀點和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相反,這種觀點更看重的是那些基層地方干部和民營企業家,在面對不合理的政策以及較差的商業環境時,采用非正式應對策略來規避國家管制,提高經濟效率,降低從事民營經濟活動的政治風險。這些非正式對策的成功與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民營經濟發展的質量和規模。

例如,黃亞生(Huang,2007)比較了江蘇和浙江的民營經濟狀況。江浙兩省均為東部沿海省份,發展水平相近。但江蘇的經濟發展更依賴于FDI,而浙江的民營經濟則更為發達。黃對此的解釋是,江蘇存在明顯的對私營企業的歧視和對國有經濟的偏好,對私有產權的保護就更差。而通常,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政府官員,都對以外資形式存在的企業存在著心理上的羨慕和尊敬,這類資本的產權也就更安全一些。因此,為了規避針對私有產權的風險,私營企業家們就采用了偽裝的FDI策略,即通過各種渠道把自己注冊為FDI企業,從而導致該省FDI的份額上升,但實際上此類企業是本土的民營企業。與江蘇相反,浙江并不存在對私營企業的歧視和明顯的國有偏好,民營企業家們沒有必要擔心私有產權的安全,因此也就不需要通過讓自己的企業變身為FDI企業的方式來規避風險。

Kellee S.Tsai(2007)針對中國民營企業的研究也指出,當企業家面臨一個壓抑性的甚至有敵意的制度環境時,會采取多種應對策略(coping strate-gy)來規避不利制度,或減少其所帶來的影響。例如,一種廣為人知的現象就是“戴紅帽子”,即私營企業主把自己的企業注冊成為集體企業或掛靠在國有企業或事業單位之下(Oi and Walder,1999)。其他的策略包括借助地下金融獲得發展資金(Kellee S.Tsai,2002),或參與政治(例如參選政協委員、人大代表)以減小風險和獲得政治上的保護(Li et al.,2006)。而地方政府官員由于直接和轄區內的民營企業家們打交道,也知道這些民營企業在通過非正式策略(informal institutions)來規避不合理的正式制度(formal insti-tutions),由于從效率上看這些非正式的應對策略要大大優于正式制度,從而對之予以承認和支持。

這樣一來,政府和民營部門之間的互動,通過后者的非正式策略對正式制度的規避和侵蝕,使得原有正式制度的弊端和不合時宜得到了充分的暴露。這一制度變遷的過程緩緩發生,并最終由國家最高機構作出反應,使得更能夠反映經濟實際需要的新的正式制度取代了舊的沒有效率的正式制度。[9]一個廣為人知的例子,就是安徽鳳陽小崗村的村民于20世紀70年代末秘密實行“包產到戶”,隨后得到省委的默許,并最后得到了中央政府的首肯,最終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形式于1981年在全國推廣。

按照這種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的觀點,在中國的經濟奇跡中扮演英雄角色的既不是北京的政策決策者,也不是那些掌印一方的地方大員,而是那些勇于開拓、打破既有限制的基層群眾和干部。無論國家對民營經濟的管制如何嚴密,由于中國龐大的人口規模,總能從中產生出具有企業家精神的冒險者和開拓者。這些處于權力金字塔底層的小人物,可以是路邊小店的店主、沿街叫賣的小商販、從國有或集體企業接受外包業務的家庭工廠的戶主,等等。而那些地方官員,則允許甚至鼓勵他們治下的群眾去嘗試各種不被當時的法規或意識形態所允許的經濟活動。他們的做法,無疑給更上層的政策制定者發出了現有制度安排無效率和不合理的信號,從而推動后者進一步進行改革。換言之,改革的推動力主要來自于基層干部和群眾對原有體制和束縛的突破和對在現有體制下的半合法甚至是不合法的經濟活動的大膽實踐。

無論是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還是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觀點,其觀察和分析都是有力的。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看到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制度和政策環境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巨大的經濟影響。顯然,改革的整體推進與政策變化,給民營經濟松了綁,為民營企業家提供了一個更大的舞臺和更多的機會,其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例如,沒有20世紀80年代初對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首肯和推廣,舊的人民公社體制就不會那么快地瓦解,農業生產力的解放就不會那么顯著。而如果沒有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之后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肯定,也就很難想象隨后民營經濟能夠實現飛躍式發展。

不過,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中國經濟改革的試驗性質。即使被譽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的鄧小平以及他的同事們也都承認,中國的改革事業在很大程度上是“摸著石頭過河”。正如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觀點所指出的,中國的改革現象很大程度上不是由在北京的高級領導人設計出來的,而是由基層干部和群眾的實踐對舊體制進行突破而產生的,中央政府只是在權衡利弊之后,予以承認和推廣。例如上文所提到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以及鄉鎮企業的崛起,都說明了經濟改革的試驗性質是無法用頂層設計的思路來解釋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與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觀點的結合,比它們各自單獨的解釋要更為合理。

然而,盡管政策/對策驅動假說和宏觀上民營經濟的起伏在很大程度上是吻合的,但它對民營經濟發展的地區差異卻缺乏解釋力。按照自上而下的政策驅動觀點,宏觀政策和法律的變化是全國統一的,即各地都受到同樣的宏觀政策和法律環境的影響。但現實情況卻是相同的宏觀政策變化卻明顯在不同的地區呈現出了異質性的效果。而自下而上的對策驅動觀點則在很大程度上沒有解釋,為什么不是所有地方的群眾都表現出同樣的從事民營經濟活動和創業的積極性,也不是所有地方的基層干部都默許、支持和鼓勵本地的民營經濟活動——他們對待民營經濟活動的態度和方式可以大相徑庭。顯然,相關因素會導致各地民營經濟所處的政治、經濟環境各不相同,甚至會差異巨大。

1.3.2 歷史遺產假說

為了解釋經濟發展——包括民營經濟發展——的地區差異現象,一些研究者試圖從歷史遺產中尋求答案。這類歷史遺產假說指出,改革前國家對某地區的投資,會通過各種渠道(例如對民營經濟的擠出效應、當地國有經濟的既得利益,等等)影響到改革后的經濟發展模式(Oi,1995;Perry and Wong,1985;Whiting,2001)。Susan Whiting(Whiting,2001)對無錫(蘇南)、上海、溫州三地不同的農村工業發展模式進行了研究。她發現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無錫和上海的公有制企業和集體企業都占據了主導地位,而在溫州,則是民營企業獨樹一幟。她認為這種經濟發展模式的地區差異,無疑和當地官員的選擇是緊密聯系的,而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又受到改革前國家投資模式的影響。在改革前國有投資和集體投資較少的地區(如溫州),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存量較少,改革的難度不大,且當地政府官員又具有推動經濟發展和投資以增加財政收入的動機,因此改革后民營經濟更具有發展的潛力和空間。在那些改革前國有投資和集體投資較多的地區,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的規模更大,當地的地方財政收入主要來自于這些企業,且有很多對企業的再投資也被投入到這些更具有意識形態正確性的企業,因此改革后在這些地區民營經濟發展的潛力和空間也就更小。Oi(1995)也有相近的觀點,她認為地方干部在改革后具有發展經濟的動機,且他們繼承了在改革前所具有的行政能力,這使得他們得以發展出一種被稱為“地方社團主義”的行為模式,即地方干部在自己的轄區內,利用自己的行政權力整合經濟資源,發展本地經濟,實現地方的工業化。

Qian和Xu(1993)以及Xu和Zhuang(1998)也認為,中國經濟改革前所形成的經濟結構為改革后所繼承,而這一經濟結構是有利于市場化和非國有經濟部門的成長的。具體而言,他們指出中國在改革前就發展出了一種M型的經濟結構,即中央希望地方在經濟上自給自足,并把經濟和行政權力下放給地方領導人(主要是省一級的領導人),這就使得中國的地方經濟彼此之間的相似性很高。這樣一來,在改革后,雖然中央政府通過地區性的經濟試驗來引入市場化改革會導致原計劃體制的瓦解,但這一沖擊會因為地區經濟的相似性而不會是致命的。并且,地區經濟之間的相似性為地區間經濟競爭也奠定了基礎。這些因素最終導致各地區均通過引入市場因素來刺激經濟增長和增加財政收入。

歷史遺產假說因此也注意到了改革前和改革后經濟發展路徑之間的緊密關系甚至是延續性。但是,這種把改革后的經濟發展地區差異簡單歸結為改革前的經濟發展地區差異的延續的分析思路,卻存在著較大的缺陷:首先,這種觀點一般都把某地區的國有投資的多少看作是政府對地區經濟的干預程度,但實際上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并不是簡單的正相關關系。一個有很多國有投資的地區,不一定就意味著該地區的政府干預(包括來自中央政府的干預和來自地方政府的干預)很強;反之,一個國有投資很少的地區,也很可能存在很多的政府對地區經濟的干預。另外,即使改革前國有投資比重相近的地區,改革后的經濟發展地區差異也可能很大。例如,浙江省內,和溫州、臺州(這些地區均沒有多少國有投資)等地相比,寧波的國有投資(尤其是對港口基建等的投資)無論在改革前還是改革后均位居浙江省前列,但寧波的民營經濟卻仍然非常發達。而浙江的溫州和福建的寧德是緊靠在一起的相鄰地區,兩者均沒有多少國有投資,但時至今日,溫州是全國民營經濟最發達的地方,而寧德的民營經濟發展卻遠為遜色。無論是邏輯還是現象均表明,歷史遺產假說的解釋力是不足的。

歷史遺產假說在分析上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即使我們接受改革前的經濟結果會對改革后的經濟發展產生直接的影響,這也只不過把我們需要分析的現象在歷史的時間維度上向前推移了一段,但并沒有對現象本身進行解釋。換言之,如果改革前的經濟發展地區差異是很重要的,那么導致這種差異出現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歷史遺產假說并沒有對此予以解釋。實際上,如果導致改革前經濟發展地區差異的因素,同樣也會導致改革后經濟發展出現同樣的差異,那么歷史遺產假說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所謂“第三個遺漏變量”(The Third Omitted Variable)的問題。

1.3.3 自然和社會稟賦假說

許多研究者也把各地經濟發展模式的差異歸結為各地自然和社會稟賦的差異,例如文化、習俗、商業傳統等地方差異性非常明顯的外生因素(For-ster,1990;Alan Liu,1992;Parris,1993;曹正漢,2006)。但這類假說最多只能說明有些地區具有發展較快的條件,卻并不能說明為什么它們比其他地區發展得更好。要證明后者,就必須說明有些地方的自然和社會稟賦相比較其他地區更有利于民營經濟的發展,而這并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另外,從歷史發展的維度出發,結合中國實際的政治環境,自然和社會稟賦假說最多只能說明有些地區的經濟在改革開放后有條件增長得更快一點,但卻無法說明為什么這些地區的民營或地下經濟在改革開放前的極“左”時代能夠一直生存下來(Liu,1992)。即使我們認為不同省份之間文化和傳統的差異可能會大到足夠影響它們之間的經濟發展差異,但對于一個特定的省份(例如浙江省),其內部各地區之間文化和傳統的相似性較大,因此這些因素對省內民營經濟發展地區差異的解釋力應該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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