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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金河秋半虜弦開

崔兆麟一家人到達貴陽時正是金秋時節,城門外一片片稻田,空氣中有淡淡的稻谷香。貴陽城不大,街頭到處是抗日標語。汽車站的一面墻上密密麻麻地貼著上千張紙條,都是留言給失散的親人。

崔兆麟攜著母子倆經過那里時,突然伸手環住普晴的肩,“普晴,如果我們不幸走散,你一定要發電報給文鸞,告訴她你在哪里,如此,我便會找到你!”這輩子,他永遠不要跟普晴分開!

貴陽街頭可以聽到各種語言,吳儂軟語、粵語、西南官話、甚至于緬甸語。自武漢淪陷后,六年間四十萬難民相繼涌入貴陽,幾乎要擠破這座城市。外來者在貴陽經營起各色生意,小小的山城竟有海上的繁華。一家人經過“貴陽大戲院”,花花綠綠的電影海報吸引了秉文的視線。“等咱們安定下來,就來看電影。”小孩子喜歡看電影,從前看半場,睡半場,睡在崔兆麟懷里。

憑借“南柯太守”的威名,崔兆麟很快在貴陽《中央日報》謀得編輯一職。《中央日報》前身是《武漢日報》,武漢淪陷后,當年十二月初即在貴陽復刊。一家人旋即靠著報社同仁的熱心相助,在“洪邊門”租下兩間茅草屋。茅屋就在貫城河邊,秉文很喜歡。

茅屋里空空蕩蕩,一家人買了必要的家具,安頓下來。既是房東又是他們幫傭的婦人脖子上吊著一塊贅肉,海鹽在貴陽因稀缺而價高,窮人只吃得起巖鹽,就會得大脖子病。

清晨,農人牽著牛從“洪邊門”外進入鬧市,現擠現賣新鮮牛奶,經過崔家的門前總要停一下,一家人的早餐桌上少不了牛奶。一隊隊負重的騾馬沿著河去往遠方,鈴聲叮當,秉文常常追出門來看。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在兩個月后戛然而止。11月下旬,日軍沿著黔桂鐵路入侵黔南地區,荔波、三都、丹寨、獨山等縣城相繼陷落,貴陽告急。貴陽開始疏散居民,他們從桂林一路逃亡到貴陽,才把氣喘勻,又被逼著走。況且這次逃難的終點是昆明,是一個除非逼不得已,否則誰都不想提及的地方。

所有人都下車排成一隊接受檢查,因為前方約兩百米處是“滇黔鎖鑰”——盤江鐵橋,日機重點轟炸的地方。

盤江鐵橋扼滇黔公路之咽喉,為確保鐵橋安全和國內外物資運輸的通暢,國軍在橋的四周山頭部署高炮陣地,橋邊亦駐扎一個憲兵排負責對往來車輛人員的檢查,嚴加防范破壞鐵橋的活動。

1941年6月,鐵橋被日軍機群炸毀,42年,美國工兵修復鐵橋。崔兆麟說給普晴聽。自從做了報紙編輯后,他把貴州地面上發生的事了解個透透徹徹。

冬天,河谷里陰冷、風大,葉普晴別過臉去躲避撲面而來的寒風。他們站在本車乘客的最后,所以,她一回頭就看見了距離他們不遠的下一輛車的乘客。

那一輛車因為載了滿滿一車貨,所以只得四個乘客,三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女人和葉普晴的目光正好對上,便沖著她笑笑。葉普晴也笑笑。

葉普晴轉回頭來,依舊帶著笑容側著頭跟崔兆麟說話,兩人中間夾著秉文,所以她需要側著頭。她說出來的話跟臉上的笑容矛盾至極,“哥哥,待會兒無論我跟軍人們說什么,你都不要驚訝,也不要回頭看。”她壓低聲音。

“好。”崔兆麟看著前方,他明白普晴剛才那一回頭發現了不同尋常、極其危險的事情。他看到了女孩兒身上爆發出來的力量,普晴,她果然不負這名字!

憲兵們一個一個旅客排查過來,輪到他們時,崔兆麟說明一家人的身份和去昆明的目的。普晴一邊將身上的包裹解下來遞給憲兵們檢查,一邊輕聲說,“請你們看著包裹,聽我說,一定不要驚訝,不要向我身后看。后面那輛車肯定有問題。那個女人雖然穿著土布衣服,但是皮膚白皙。嬰兒的襁褓很臟、很破舊,孩子一定是他們搶來的,為了遮掩身份。我猜孩子已經死了。”她并不能確定嬰兒的生死,她不是特務,無法推測特務們會如何利用嬰兒。她是怕國軍戰士們顧忌孩子,貽誤戰機,賠上鐵橋和大家的性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不是圣人,也夠狠。

憲兵隊長微微挑起眉頭,他仍舊垂著眼,在兩人的包裹里認真翻找一通。

“好的,太太。”憲兵隊長把包裹還給葉普晴。他想說待會要小心,子彈不長眼睛。他把話吞回去,他怕這對夫妻沉不住氣拔腿跑開,壞了他的事。

四個憲兵走向后面的四個乘客。

“普晴,他們一動手,你就臥倒!我護著秉文。”崔兆麟小聲說,他將眼尾的余光掃向那些即將兵戎相見的人。他聽見憲兵隊長語氣平和地詢問四個人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彼此是什么關系,車上裝的是什么貨物。其他三個憲兵自然而然地在四個旅客身邊分散開,暗地里對他們形成合圍之勢。

變故在剎那發生,憲兵隊長越過那四個人走向貨車尾部時,突然轉身開槍。崔兆麟迅疾將普晴和秉文按倒,自己覆身到母子身上。

憲兵們幾乎同時開槍,四個特務被瞬間擊倒。崔兆麟驚訝于自己的鎮定,他竟沒有閉上眼睛。他看向搏擊現場,于是看到貨車駕駛室后座上赫然閃現出一個人,那人面目猙獰,正試圖爬到駕駛座上,發動汽車。

“駕駛室里有人!駕駛室里有人!”崔兆麟驚呼。此刻,憲兵們的注意力都在四個特務身上,沒人關注駕駛室。

于千鈞一發之際,那人被憲兵們擊斃在駕駛座上,若是他發動汽車,沖向人群,后果將不堪設想。

倭人矮小,剛才應該是藏身在座位下面,候機闖關炸橋。崔兆麟正要舒一口氣,炸橋……他忽地毛骨悚然。

他一躍而起,把普晴和秉文從地上一把揪起來,拉著他們拼命往前跑,“車上有人!有炸彈!有炸彈!快跑!”他一邊跑,一邊竭盡平生之力喊出來。

因為目睹剛才的搏殺而呆若木雞的人群一哄而散。

就在崔兆麟一躍而起的同時,四個憲兵們相繼躍上卡車,從橋的那邊又跑來幾個憲兵。

人群快跑到盤江鐵橋橋頭時被荷槍實彈的憲兵攔住,憲兵們鳴槍示警,不許人群再向前一步。守橋的士兵在沒有了解實情前,不會輕易允許人群過橋。

沒有爆炸聲,只有槍聲,崔兆麟扭頭看向遠處的卡車,他油然生出無邊的勇氣。

“待在這兒!”他拋開母子倆撒腿往回跑,把普晴的叫喊甩在身后。

崔兆麟跑到卡車尾部,看見倒在車下的三個憲兵。他們應該是在上車時遭到了伏擊。此時,車內的槍聲停了,他側耳傾聽,聽見里面有搏斗的聲音。崔兆麟躍上卡車,一頭扎進車棚。狹窄的空間里堆滿了貨物,貨箱上有幾具傾倒的身體,還有四個人在地上挨在一起追對兒廝打。

壓在憲兵身上的倭人,手持尖刀,憲兵雖然拼力抵擋,那刀尖正一點一點逼近士兵的胸膛。崔兆麟從倭人身后一把攥住他握著尖刀的手,反轉過去,直插進他的胸膛,另一只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尖刀在倭人的胸膛上連戳數下,然后崔兆麟從日兵松軟的手里奪了尖刀,轉向另一對廝打的人,他直接抹了處在上位的日兵的脖子,血從倭人的脖子里噴涌而出,灑了戰士滿臉。日兵松開了扼住戰士咽喉的雙手。

八個憲兵犧牲了六個。車里一共兩個倭寇,他們占據有利位置,躲在貨箱后面向憲兵開槍。崔兆麟但凡來得稍早一點,也會成為倭寇的槍下鬼。

砂石公路雖經數次修整,可是車開起來還是很顛簸。每一次拐彎,淘氣的秉文都隨著慣性,把身體撞向他或是普晴。

公路仿佛游蛇蜿蜒于傾角約60度的晴隆山南坡上,從山腳開始,呈“S”形拐了24道急彎,盤旋至山頂關口。

司機說從山腳到山頂的高度是260米,山路有4公里長。

司機往來于滇緬和滇黔公路運送物資。海外援華物資經此“二十四道拐”才能被送到前線和重慶。他在回程時順便拉上一車貴陽的難民。崔兆麟因為給的價錢好,得以和普晴母子坐在駕駛室里。

司機說從前他載著遠征軍赴緬作戰,很多士兵都是少年,他們穿著肥肥大大的軍裝,背著沉重的裝備。本來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年齡,卻要出征,可是他們眼里沒有害怕,臉上沒有悲傷,有的還在笑。唉,數萬遠征軍也不知道能回來多少。

一群婦女從山上走下來,老老少少,年輕的婦人身上還背著孩子。司機向她們鳴笛致意。普晴詫異。司機說滇黔公路是中緬印戰區交通大動脈,日寇經常派日機對晴隆“二十四道拐”進行轟炸,欲截斷中國陸上補給線。司機受過良好的教育,說起話來文鄒鄒的。崔兆麟很想知道他從前是做什么的。

司機說美國的工程部隊駐扎在沙子嶺,負責維修“二十四道拐”。由于日機頻繁破壞公路,當地人就幫著盟軍修路。青壯年都去打仗了,老人、婦女和少年便來修路。山勢陡峭,修路又艱辛又危險。就是因為有美軍和老鄉們在,“二十四道拐”始終能暢通無阻!

崔兆麟心下感慨,自北平戰事開啟,至今已有七個年頭,他一直在逃難,從未挺身赴國難,堂堂七尺男兒竟不如婦孺。卡車上到山頂,崔兆麟由車窗向遠處眺望,只見山巒疊翠,薄霧繚繞,大好河山正待人從頭收拾起!

“哥哥,之前,若不是你挺身而出,那輛卡車恐怕會沖關,他們會引爆卡車。”普晴握住他的手臂。

普晴總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是他的解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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