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塵睜開眼時，第一縷陽光正透過柳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

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上沾著的晨露順著臉頰滑落，涼絲絲的觸感讓他混沌的意識漸漸清明。鼻尖縈繞著一股清潤的草木香，混著雨后泥土的微腥，干凈得讓他恍惚，明明不久前，這里還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指尖觸到的不是冰冷堅硬的城磚，而是一片柔軟的苔蘚，濕漉漉的，帶著沁人的涼意。這細微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震，猛地坐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拂動了垂落在肩頭的柳枝。

葉塵的眉頭緊緊蹙起，眼里的茫然漸漸被疑惑取代。他記得清清楚楚，武老擋在他身前，手里的蛇妖內丹爆發出刺目的光；記得自己被氣浪掀飛，后背撞在城磚上，骨頭像散了架般疼；記得失去意識前，最后看到的是武老被氣浪撕碎的黑袍，像只折了翼的蝶，緩緩墜落。

可現在……

他環顧四周，心臟猛地一縮。

哪還有半分戰場的模樣？腳下的土地松松軟軟，踩上去像陷進了厚厚的棉絮，冒出的三葉草頂著露珠，在風里輕輕搖晃；身后的隕石裂口里，爬滿了翠綠色的常春藤，葉片圓滾滾的，將猙獰的石縫遮成了個溫柔的綠窩；遠處的城墻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蓋，偶爾露出的磚縫里，鉆出幾叢鵝黃色的蒲公英，絨毛在風里打著旋，飄向湛藍的天。

而自己正坐在一株參天柳樹下，柳枝垂落如簾，將他輕輕攏在中央。

葉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按了按胸口，觸感真實得不容置疑。可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面，明明就感覺發生在昨天，怎么睡了一覺，一切都變了？

風穿過柳梢，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誰在耳邊低語。葉塵望著漫天垂落的綠，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這太過干凈的安靜，讓他恍惚覺得，那些血與火，那些生離死別，都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

可心口那處空落落的疼，卻在提醒他：武老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

他蜷縮起膝蓋，將臉埋進臂彎，肩膀輕輕顫抖著。陽光透過柳葉，在他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暖得像場溫柔的騙局。

柳枝垂落，輕輕拂過葉塵的發頂，那道溫和的聲音再次在他心底響起，像浸了晨露的棉絮，軟得沒有半分重量：“別害怕，我不會傷你。”

葉塵猛地抬頭，攥緊了拳頭：“你到底是誰？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可以叫我柳伯。”柳枝在空中輕輕晃動，勾勒出隕石裂開的輪廓，“我和那塊石頭，還有你身邊那柄劍，本是同根生。”

葉塵順著它的“目光”看向隕石，又瞥了眼那柄墨色長劍，滿臉困惑：“同根生？”

“那石頭不是凡物，是載著魔劍胚胎墜落的星核。”柳伯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悠遠，“它墜落在這片土地時，除了孕育邪戾的魔劍，還帶著一絲天地初生的‘生機’——那就是我。”

葉塵怔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薄繭：“你是說……你和那魔劍，一起孕育而生的？”

“是，也不是。”柳枝輕輕點了點劍鞘，“它吸血氣而生，我飲地脈而長；它聚戾氣，我藏生機。我們本是相互制衡的兩面，就像白晝與黑夜。只是它借著戰火瘋長，我便被魔氣壓得喘不過氣，只能縮在石縫里，連發出一點聲音都難。”

葉塵忽然想起什么，瞳孔微縮：“之前……我好像聽到過一個聲音……”

“是我。”柳伯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的釋然，“我感應到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我試著喚你，想讓你知曉我的存在，可魔劍的戾氣太盛，壓制了我的存在。”

他頓了頓，柳枝拂過葉塵的手腕，帶著奇異的暖意：“直到林夫子散道，磨去了魔劍大半戾氣，我才終于能解除壓制，施展自己的力量”

葉塵呆了呆：“林夫子也走了嗎？”

“林夫子散道時，以元嬰為薪，燃盡畢生正氣，硬生生劈開了魔劍的戾氣外殼。”柳枝在空中微微震顫，似在描摹當時的景象，“就像有人掀去了壓在我身上的巨石，那些被憋了數十年的根須才敢順著地脈蔓延，將生機送往落石城的每個角落”

葉塵又看向墨色長劍，劍身在柳蔭里泛著溫潤的光，竟沒了半分魔劍的兇煞。

“它……現在還會害人嗎？”

“林夫子以元神為契，讓它認你為主，自當遵守契約。”柳伯的聲音里帶著篤定，“但它畢竟是魔劍，本性難移，往后你可得小心，不要被魔劍的戾氣所影響。”

葉塵看著墨色長劍，將它從地上拔出，絲絲涼意涌進手掌心。

“殺……”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帶著種蠱惑的甜膩。

葉塵的眼神猛地一沉，瞳孔里竟閃過一絲暗紅。他握著劍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揮劍劈向什么。

“葉塵！”柳伯的聲音帶著急促的震顫，柳枝狠狠抽在他手背上，“凝神！”

這一抽像盆冷水澆下，葉塵猛地回過神，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看著自己握著劍的手，虎口處竟被劍鞘磨出了血痕，而劍身在他掌心微微發燙，像是在嘲笑他的軟弱。

“它……”葉塵喘著氣，慌忙想把劍扔出去，手指卻像被黏住了一樣，怎么也松不開。

“它在試探你。”柳伯的聲音凝重起來，更多的柳枝纏上劍身，試圖壓制那股戾氣，“林夫子磨去了它的兇性，卻除不掉它骨子里的殺念。你越是動搖，它越能鉆空子。”

葉塵咬緊牙關，屏氣凝神，清除內心雜念。

劍身在微微顫動，像是在發出不甘的嗡鳴。

短短的一瞬間，葉塵的后背就已被冷汗打濕，剛才拿起劍的一瞬間，感覺自己強大無比，仿佛能斬滅世間一切。

“你要學會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然只會滋養魔劍的魔性”柳伯告誡道，“這樣才能成為這把劍的主人，駕馭它”

葉塵看著手中的墨色長劍，忽然劍尖對準了身旁的柳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