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我要去哪里

母親葬禮之后，大家開始考慮我的問題，大姨、二姨跟我說，想讓我和她們一起過，這時我又想起母親說過千百次的話：“千萬可別靠別人啊！”我表示不愿意。母親生我晚，大姨、二姨的年紀都大了，還有病，怎么弄得了我。我只有去福利院了。開始大姨、二姨想把我送到天津的福利院去，因為大姨、二姨和表哥表姐都在天津，可以常去看我。可由于手續太復雜，我只好進本地的福利院，本地的福利院也不好進，因為雖然父母都不在了，但我還有大姨、二姨這些親戚，父親原來的單位也要管，最后，父親的單位交了錢才讓我進去。

去之前的一天晚上，我求二姨家的表哥，一定要把我的破書、舊報紙一同帶去，表哥哭了。大姨家的大表嫂則為我縫了個圍嘴，怕我吃飯弄臟衣服。一天晚上我的匣匣（收音機）不響了，大表嫂給我買了電池，可是匣匣已經壞了。我磨大姨買匣匣，開始我想把家里的破爛賣了買一個匣匣。可賣的時候，大姨和表姐為了給我多賣點錢，跟收廢品的說我母親死了，我是個孤兒，就要去福利院了。我一下子急了，大發脾氣，破爛沒賣成。大姨就決定用自己的錢給我買匣匣，大姨的年紀大了，去不了，讓表姐去給我買，我非要跟著去，要自己挑一個。到了商場我就傻了眼，那么多匣匣，我不知道挑哪個好，最后挑了一個很貴的。大姨還要給我買一身衣服，表姐又給我買了一身外面穿的衣服和秋衣秋褲，還有一條皮帶。

去福利院的那天，大姨和表姐不放心我，陪我去。我要帶到福利院的東西可真不少：一張雙人床、一張寫字臺、兩個箱子，寫字臺里裝著我的寶貝——舊報紙和破書，這張寫字臺是二姨親手給我擦洗干凈的。兩個箱子里裝著被褥和衣服，有個箱子壞了，是表哥修好的。鄰居邵姨送給我一個臉盆。

東西都裝上了車，我坐在屋里出神，家就這樣沒了嗎？家真的就這樣沒了嗎？我到現在才意識到母親的重要，母親是家里的支柱，如今這根支柱倒了，天塌了，家沒了。我帶走了一些東西，可留下的連百分之一都沒有。“破家勝萬貫”，就算我的家是垃圾堆好了，也是溫馨的垃圾堆！是的，我不要萬貫，我只要溫馨！我只要溫馨……只要溫馨……那些破舊的家具飽含了多少回憶啊，它們見證了母親的愛和我的童年，它們默默看著我和母親相依為命……我的家，家里的每個角落都彌漫著溫馨，每一件物品都殘留著幸福的痕跡。別了，溫馨。別了，我的家。別了，我的童年。別了……

該上車了，我從地上撿起一本雜志的合訂本，有人說把這本書也帶走吧。我憤憤地把書摔在地上，家都沒了，還要一本書有什么用。一個叔叔笑著說：“不要緊，以后自己再建一個家。”

我想，這可能嗎？

我走出了家門。

永遠！

后來我才知道，母親是為了我才走上了絕路，由于某種原因，母親失去了她所有的存款。而她已經老了，她不能再為她的兒子掙錢了，她已經無法保證在她死后我還有錢，她絕望了，母親不是為別的絕望，而是為她的兒子絕望了！母親走了絕路。

母親的離開，對于我不是急性的痛，而是一種慢性的陣痛。我是個鐵石心腸沒有愛的人，那時大姨、二姨、表哥表姐用愛麻醉了我的心，我感覺不到痛。我的心已經有了傷口，很深，在流血！在我軟弱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母親，每當我想起母親時，我的心就會痛，我的心已經軟了，軟了……

我意識到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母親愛我不是因為我有多么好，只因為我是母親的兒子，我曾經無數次傷透了母親的心，讓母親對我絕望了，可母親依然愛我！誰能愛一個無數次傷透了自己的心、讓自己絕望的人？只有母親！只有母親！

母親說過：“我死了，有你一把干棗嚼！”現在我嘗過那把干棗了，我后悔當時沒有好好地愛母親！我后悔了，后悔了……晚了，晚了……沒有后悔藥，沒有，沒有……

我，我要寫出我和母親的生活，寫出我摯愛的母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