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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愛之花
  • 張俊雨
  • 6字
  • 2020-05-27 10:41:23

第二章 去醫院

第一節 電擊治療

母親懷我的時候得了肝炎,父親和姥姥又中煤氣去世了。我生下來就是腦癱,我并未感到太自卑,既不像原本沒有殘疾的人突然殘了那樣痛得刻骨銘心,也不像重度殘疾的人那樣備受折磨。我是先天的。

我是個樂觀的人,殘疾打不倒我,但我卻被孤獨戰敗,我的內心充滿憂傷。我本性外向,可孤獨逼我內向。我的內心被憂傷占據,是幻想救了我。我從小到現在一直都充滿幻想,如果沒有幻想,我就沒有武器去對抗憂傷,是幻想讓快樂和憂傷勢均力敵!

母親帶我去過很多家醫院,醫生直搖頭,最后看的一個醫生給我下了判決:“他最多只能活到十七八歲,就是不死也會變成傻子!”我想那時給母親的打擊一定特別大,雖然很多年后母親輕描淡寫地說“你現在還活著,也沒傻”。但不知這是幸運還是不幸,也許傻了倒好,不會這么痛苦;死了也好,不會傷害別人。

我七八歲時母親不知聽什么人說的,有家醫院專治我這種病,而且有治愈的希望。母親問我想不想治病,我說我有病嗎,我總是明知故問,我想這總比不知道如何回答要好。

出門那天,我正在聽評書《徐良打擂》,徐良是我那時最崇拜的英雄,當然還有張飛。我喜歡張飛的脾氣大,那時我以為能耐大的人脾氣也一定大。我喜歡徐良的壞,雖然我有時很憂傷,但壞水還是忍不住往外冒,這都是小時候聽了太多評書和相聲的緣故。后來我又喜歡上關羽的驕傲。他們三個人的性格我都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喜歡他們所以不自覺地學他們,還是我本來就有這樣的性格所以才喜歡他們。

母親為了趕火車,沒讓我聽完《徐良打擂》。在火車上匣匣(收音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竟沒有了。開始我以為收音機壞了,后來才知道是沒信號了。

我們住在大姨、二姨家,在兩家輪著住。早上去醫院,晚上回來。開始坐車去,我走不了,母親要背我去車站,然后擠車,非常不方便,后來就跟別人借了一輛自行車。去醫院要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每天那里都有個瘋子在跳著腳罵大街。母親說過今后瘋子會越來越多,但我沒有想到母親也會……都是我,父親死后,是我傷了母親的心,是我讓母親失望的。如果我是個有用的人該多好,如果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該有多好!可我不是。現在,我拿什么來彌補我的過失啊!

在醫院主要是做康復訓練,也就是鍛煉身體。那里有個大海綿池子,池子里裝滿了塑料球,醫生讓我在里面打滾,由于我的協調能力差,所以打起滾來很困難。另外就是綁床,一張床,上面有帶子,我躺在上面,用帶子把我綁在床上,主要是把腿綁直,然后將床搖起豎直,讓我在上面站一段時間。這是為了綁直我的腿,我的腿因為腦癱從小就是彎的,但是一繃勁兒我能站直,甚至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可只要一松勁兒就會原形畢露,不僅樣子難看,腳也因此變形了,走路磨內側鞋幫兒,我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母親沒有把我穿壞了的鞋扔掉,后來竟然攢了一筐!

現在我的腿更彎了,不磨鞋幫兒了,又磨鞋尖了,一樣的費鞋,我仿佛又聽見母親磨破嘴皮子的囑咐:“把腳放平,慢點走,別拿腳尖走!”我沒有聽母親的話,母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我好,可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我活該是個瘸子,這是對我的懲罰!

還有就是鍛煉走路,開始要系沙袋,后來不讓系了,系沙袋腿就更彎了。醫院里有間屋子放著各種體育器械,我最喜歡一個和自行車一樣的器械,固定在那里,上面有個速度表,蹬得越快速度越高,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有一種成就感。母親總是讓我鍛煉完走路才讓我騎一會兒,作為鼓勵和獎賞。

除了基礎訓練(康復訓練),還有電擊和激光。所謂電擊,就是我躺在床上,在我的腿上和胳膊上都綁上寬寬的皮帶,皮帶上有很多電線,電擊時我感到身子一震一震的,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所謂激光治療,就是用一個筆似的小燈向我身上的幾個部位照上一會兒,筆的一頭連著一臺機器。我可以想象得出,這兩項治療的費用一定很貴。母親省吃儉用攢的錢全用在了我身上。

除了這些我還要喝苦苦的中藥湯子,中藥湯子苦得我都想吐,以至于幾年之后,我偶爾看到那把喝藥用過的小綠勺兒,似乎還能聞到那股難聞的中藥湯子味,立即又有了想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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