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母親讓我恐懼

我們的攤子擺在一個胡同口的邊上，一次，有一輛汽車進了胡同，車上的人明明看見了我們的攤子，仍然從攤上軋了過去，過了一會兒，他們下車了，車上的人輕蔑地瞟了我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誰讓你們擋路的！”是的，我們擋路了，但是你們這些坐車的人，可曾想過，母親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無非是想掙一點點可憐的錢而已。

后來，母親懷疑有人偷她的錢，母親總是丟錢，在外面母親肯定丟過錢，可母親認為在家也有人偷她的錢。我想這是不可能的，母親總是把錢和存折在家里藏來藏去，最后連自己都找不著了，然后她就罵大街，說有人偷了她的錢。有一次母親找不到存折了，趕緊去銀行掛失，可后來又找到了。

還有一次，母親把撿了好幾個月的破爛賣的錢縫在被子里，說給我買東西吃，可后來卻找不著了，為此母親的眼睛都要瞪裂了，是啊，不說錢多少，撿那點破爛實在是不容易！

如果鍋漏了盆漏了，母親也認為是有人故意破壞的，我們家的東西幾乎都是十年前買的，自然老化是難以避免的。可母親就是不相信它們是自己壞的，東西總在壞，母親就總在罵。再后來母親連做個夢也要大罵一頓，說這個夢是欺負她的人給她制造的，母親一邊大罵一邊解析這個夢的含義，母親有點兒像魯迅筆下的那個狂人，小說上面寫的的確挺好玩的，但這不是小說而是現實，那也不是狂人而是我的母親！

最后母親把這一切的一切都聯系在一起，她認為這是一個計劃，幾乎所有人都參與了這個計劃，在外面人們用眼神和話語傷害她，用撞車、打她傷害她，用罰她的錢、偷她的錢、騙她的錢來傷害她，讓她做噩夢來傷害她。母親整天大罵這個駭人聽聞的莫須有的計劃。有一次母親說她夢見了一個死去多年的人，母親說這個人也參與了計劃，她認為死人也在欺負她。電視上某個人的一個眼神、一個話語、一個動作，以及穿什么衣服，也會招來母親的一頓大罵，母親認為這都是有含義的。母親甚至認為一些動物也參與了計劃，比如有小鳥飛來，母親認為是受了誰的命令來監視我們的。這不是魯迅筆下的狂人，這是我的母親！母親雖然把不幸夸大了，事實上母親的確很不幸，但她不該把這不幸歸咎給那個所謂的計劃和所謂的參與計劃的那些人。母親真正應該歸咎的人是我！我本該是母親的希望，本該和母親一起分擔家庭的重擔，可母親用心血培育了十四年之后，我卻讓母親絕望了！如果沒有我的拖累，母親會過得很好。

母親最發愁的是我以后的出路，她要是以后動不了了，母親畢竟五十多歲了，我們該怎么活下去？母親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再婚，母親以前也再婚過一次，但以失敗告終，這對母親傷害很大。母親跟我說過，找一個農村的人家，然后就讓我去放羊。母親一天到晚除了罵大街之外，就是無休止地訴說、大罵、大叫、大喊、大吼、唱歌、大笑，這對我是多么的殘忍啊！小時候我總愛往外跑，去外面玩，母親關都關不住。可那時我連屋門都不出，我覺著母親那樣子很丟人，我沒臉見人了，我不想讓別人看到、聽到甚至感覺到我的存在，我真想鉆進地縫里！

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姨、二姨能來，她們一來母親就會安靜幾天，而且她們還能勸勸母親，開導母親，這是我想做而做不到的。大姨、二姨一來，家里就充滿了溫馨和歡樂，大姨、二姨和表姐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家里從來沒有這么干凈過，從來沒有這么整齊過。家里彌漫著大姨、二姨帶來的特殊的香味，之前我從來沒有聞到過。大姨、二姨一來，母親的心里也敞亮多了，就好像有了依靠，再沒人敢欺負她了。大姨、二姨來的那幾天這個家才真正像個家。我也分外覺得揚眉吐氣，我們家也來人了！

大姨、二姨過年的時候肯定會來。于是我就盼著過年，過年的時候即使大姨不來，家里也和平時不同，充滿了過年的氣氛。母親這個時候要置辦年貨，會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母親也變得溫和多了，不再大罵大喊了。有一次母親一邊和著肉餡一邊微笑著說：“人家都會做一個肉丸的餃子，就我不會，今天我也試試！看看好不好吃？”這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是的，那是關于過年的美好回憶，那是關于幸福的美好回憶，那是關于母親的美好回憶！母親雖然愛發脾氣，母親雖然愛罵人，母親雖然給我無盡的恐懼，母親雖然讓我無地自容，但那是我的母親！最好的母親！因為她曾經給過我幸福，無與倫比的幸福！給過我愛，偉大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