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當(dāng)人生抱負(fù)得不到實(shí)現(xiàn)，又不愿遠(yuǎn)離廟堂之上時(shí)，“朝隱”就成為平衡入仕與歸隱的最佳選擇。⁽¹⁸⁾《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褚少孫補(bǔ)述載：

朔任其子為郎，又為侍謁者，常持節(jié)出使。朔行殿中，郎謂之曰：“人皆以先生為狂。”朔曰：“如朔等，所謂避世于朝廷間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時(shí)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¹⁹⁾

金馬門原名魯班門，其得名源自未央宮宦者署門前之金馬。《漢書》卷五八《公孫弘傳》：“召入見，容貌甚麗，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顏師古注引如淳曰：“武帝時(shí)，相馬者東門京作銅馬法獻(xiàn)之，立馬于魯班門外，更名魯班門為金馬門。”⁽²⁰⁾《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亦載：“孝武皇帝時(shí)，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xiàn)之，有詔立馬于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²¹⁾　從以上記載看，金馬是武帝時(shí)相馬者東門京所獻(xiàn)。一說這匹金馬的原型來自大宛寶馬。《三輔黃圖》卷三：“金馬門，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像，立于署門，因以為名。”⁽²²⁾這匹金馬后人多有詠頌。如唐李賀詩：“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²³⁾元顧瑛《漢銅馬式》詩：“曾同避世東方朔，此馬見之金馬門。一自露盤辭漢去，銅駝荊棘幾消魂。”⁽²⁴⁾元鄒選又有《金馬門賦》，對金馬多有夸張的摹寫：“觀其渥洼異產(chǎn)，月窟殊姿，虎文隱見，龍骨權(quán)奇，目夾鏡之明，臆雙鳧之飛，飲河而水有聲，涉道而塵不知。朝渫乎閬風(fēng)，夕次乎咸池。飄若驚鴻，矯若游龍，一嘶而膽氣雄，再振而冀北空。星流霆發(fā)，珠灑汗血，雄姿逸態(tài)，難可并述。”又說此馬“不嘶而氣如虹，不動而耳生風(fēng)，陋青玉之驄，鄙拳毛之駥，蹺乎若奔，跋乎欲前。伯樂見之，駭其骨之竦；王良過之，怪其神之存。此漢人之所謂金馬而立夫未央之門者也”。⁽²⁵⁾

班固《西都賦》：“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dá)，于茲為群，元元本本，周見洽聞，啟發(fā)篇章，校理秘文。”⁽²⁶⁾張衡《西京賦》：“內(nèi)有常侍謁者，奉命當(dāng)御，蘭臺金馬，遞宿迭居，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yán)更之署。”⁽²⁷⁾何清谷據(jù)此認(rèn)為“金馬門備有食宿的館舍，文人可以在那里著書立說”⁽²⁸⁾。至于金馬門的具體位置，有學(xué)者以為是未央宮北宮門。⁽²⁹⁾

金馬門有時(shí)又省稱作“金馬”，如揚(yáng)雄《解嘲》：“公孫創(chuàng)業(yè)于金馬，票騎發(fā)跡于祁連。”⁽³⁰⁾又如《宋書》卷六二《王微傳》：“且廬于承明，署乎金馬”⁽³¹⁾，《梁書》卷一四《江淹傳》：“結(jié)綬金馬之庭，高議云臺之上。”⁽³²⁾此外，金馬門又有“金門”“金閨”的雅稱。《漢書》卷一〇〇下《敘傳下》說公孫弘“平津斤斤，晚躋金門”⁽³³⁾。《漢書》卷八七下《揚(yáng)雄傳下》說揚(yáng)雄“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³⁴⁾。江淹《別賦》：“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李善注：“金閨，金馬門也。”⁽³⁵⁾謝朓《始出尚書省》詩：“既通金閨籍，復(fù)酌瓊筵醴。”⁽³⁶⁾蘇軾《秧馬歌》：“錦韉公子朝金閨，笑我一生蹋牛犁。”⁽³⁷⁾

金馬門臨近石渠閣，又均是文人會聚之處，故詩文中也常見二者對舉。如班固《兩都賦序》：“內(nèi)設(shè)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xié)律之事。”⁽³⁸⁾庾信《和宇文內(nèi)史入重陽閣》：“待詔還金馬，儒林歸石渠。”⁽³⁹⁾又如《陳書》卷六《后主紀(jì)》：“待詔之徒，爭趨金馬，稽古之秀，云集石渠。”⁽⁴⁰⁾

詩文中又常見金馬與銅駝對舉。徐陵《洛陽道》說：“東門向金馬，南陌按銅駝。”⁽⁴¹⁾《太平御覽》卷一五八引陸機(jī)《洛陽記》：“洛陽有銅駝街。漢鑄銅駝二枚，在宮南四會道相對。俗語曰：‘金馬門外集眾賢，銅駝陌上集少年。’”⁽⁴²⁾后人多有詩作言及金馬門前的汲汲于功名的“眾賢”與銅駝陌上沉醉于觥籌的“少年”。唐劉禹錫《為郎分司寄上都同舍》說：“籍通金馬門，身在銅駝陌。”⁽⁴³⁾宋王庭珪《次韻酬國子生趙秀才四絕句》之二說：“入關(guān)莫戀銅駝陌，待詔行趨金馬門。”⁽⁴⁴⁾又宋晁沖之《敦素有以書局處之者作詩迎之》則說：“朝回金馬門前曉，宴罷銅駝陌上春。”⁽⁴⁵⁾

鄒選《金馬門賦》說金馬門“闔則象坤，辟則象乾，將相于此出入，政令于此布宣。蓋所以閑天下之邪，未天下之賢者也。”“此時(shí)人所以貴金馬之登而慕金馬之客也。”柳宗元在《送幸南容歸使聯(lián)句詩序》中說：“昔漢室方盛，文章之徒合于京師，亦既充金馬石渠，則又溢于諸侯求達(dá)其道。”⁽⁴⁶⁾元柳貫《贈談命周生》：“請看金馬門前路，曳組彯纓盡俊英。”⁽⁴⁷⁾出入金馬門者都是一時(shí)才俊。漢代很多名臣，如公孫弘、主父偃、嚴(yán)安、徐樂、蘇武、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鄭朋、賈捐之、翼奉、劉歆、馮商、聊蒼等⁽⁴⁸⁾，都曾待詔金馬門。宋高似孫《緯略》卷七《待詔金馬門》條：“待詔金馬門，漢盛選也。以漢之久而膺此選者僅若此耳，殊不輕畀也。”⁽⁴⁹⁾可見能夠待詔金馬門，已經(jīng)是漢代知識人中的佼佼者。“巍巍金馬門，云是上天梯”⁽⁵⁰⁾，待詔金馬門等于登上了通天之梯。

金馬門作為入朝為官的象征，也成為被反復(fù)詠頌的文化符號。如唐獨(dú)孤及《丙戌歲正月出洛陽書懷》：“往歲衣褐見，受服金馬門。擬將忠與貞，來酬主人恩。”⁽⁵¹⁾宋程俱《虞君明謨和劉氏園居詩再用前韻作因以敘出處之意》：“入當(dāng)陪雋賢，峨冠宣與溫。出當(dāng)仗漢節(jié)，登車金馬門。”⁽⁵²⁾宋陳棣《再用前韻三首》之二：“歸休我愿向駒谷，登用君宜金馬門。”⁽⁵³⁾明李夢陽《酬錢水部錫山之招》：“振轡金馬門，看花曲江滸。”⁽⁵⁴⁾

“出入金馬門，交結(jié)青云士”⁽⁵⁵⁾，也是大多數(shù)知識人的終生夢想。陳何胥《賦得待詔金馬門詩》說：“此時(shí)參待詔，誰復(fù)想漁樵。”⁽⁵⁶⁾李白“但識金馬門，誰知蓬萊山”⁽⁵⁷⁾之句，也反映出大多數(shù)古代知識人對仕途的向往。唐段成式《送穆郎中赴闕》：“若逢金馬門前客，為說虞卿久著書。”⁽⁵⁸⁾以“金馬門前客”代指在朝為官之人。與此類似又有“金馬客”“金門客”的說法。如唐鄭谷《寄前水部賈員外嵩》：“貴為金馬客，雅稱水曹郎。”⁽⁵⁹⁾唐劉禹錫《分司東都蒙襄陽李司徒相公書問因以奉寄》：“早忝金馬客，晚為商洛翁。”⁽⁶⁰⁾宋蘇軾《凝祥池》：“似知金馬客，時(shí)夢碧雞坊。”⁽⁶¹⁾明唐順之《同皇甫子循游橫山》之二：“幸接金門客，相攀桂樹榮。”⁽⁶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