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雄節邁倫 高氣蓋世:2015首屆東方朔文化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
- 卜憲群 張法利主編
- 1504字
- 2020-05-21 17:16:35
金馬門與“朝隱”象征
曾 磊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一
王安石《東方朔》詩載:
平原狂先生,隱翳世上塵。
材多不可數,射覆亦絕倫。
談辭最詼怪,發口如有神。
以此得親幸,賜予頗不貧。
金玉本光瑩,泥沙豈能堙。
時時一悟主,驚動漢庭臣。
不肯下兒童,敢言詆平津。
何知夷與惠,空復忤時人。(1)
王安石對東方朔評價頗高,認為他“射覆”“絕倫”、“談辭”“詼怪”,但他在起首一句就將東方朔定位為“狂先生”。“狂”,是東方朔留給后人的顯著印象。李商隱《圣女祠》詩說:“惟應碧桃下,方朔是狂夫。”(2)明藍仁《挽陳伯升蕭慈谷二公化日同門有為鄰媼稱觴不至故末語及之》詩說:“疏狂卻憶東方朔,只戀蟠桃不自由。”(3)清田雯的詩中也說:“不厭東方朔,狂來據地歌。”(4)均言及東方朔之狂。在有關東方朔最早的文字記錄中,東方朔也是以“狂人”形象出現的。《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載:“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狂人’。”“人皆以先生為狂。”(5)遭到東方朔羞辱的郭舍人也直呼“朔狂”(6)。史書中記載的東方朔的行為,如上書自薦、欺紿侏儒、歲盡棄婦、小遺殿上、調笑郭舍人、割肉遺細君等,也確實透露出一個“狂”字。東方朔之狂,還表現在他不懼顯貴,敢于犯顏進諫,所謂“時時一悟主,驚動漢庭臣”,這也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所不能比擬的。
東方朔借欺紿侏儒一事討得漢武帝歡心,得以由待詔公車而升為待詔金馬門,也獲得了更多接近漢武帝的機會。然而這樣一位“材多不可數”的狂人,卻始終得不到重用,《漢書》卷六四上《嚴助傳》說武帝“頗俳優畜之”(7)。卷六五《東方朔傳》又載:“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時方外事胡越,內興制度,國家多事,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而朔嘗至太中大夫,后常為郎,與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詼啁而已。久之,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因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頗復詼諧,辭數萬言,終不見用。”(8)
東方朔自視甚高,《漢書》說他“文辭不遜,高自稱譽”,又由于“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無所為屈”,(9)朝堂之中難覓知音,所以他在《答客難》中說:“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10)但東方朔的狂言狂行并不能視作單純的狂妄自大。他在《非有先生論》中寫道:“接輿避世,箕子被發陽狂,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清燕之閑,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11)他期待遇到“明王圣主”,能夠“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但在“辭數萬言,終不見用”的情況下,只能“崛然獨立,塊然獨處”(12),以箕子、接輿自比,目的是“避濁世以全其身”。(13)
“流俗偏憎白眼人,陸沉那識青云器。”(14)東方朔的狂語狂行,正是他因得不到漢武帝重用和找不到志同道合者而內心苦悶的極端表現。東方朔只能通過這些狂語狂行宣泄自己的情緒,他外表狂妄,實際內心孤寂郁悶。他“追憫屈原”,模仿屈原口吻寫成《七諫》,“以述其志”。(15)《七諫·沉江》說:“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郁而內傷。”(16)表面是描寫屈原遭逢小人之妒而內心苦悶,欲效法箕子“佯狂”“貪名”,其實也可以理解為借屈原之口傾吐自己“怫郁”之情。有學者指出,“官僚系統作為一個權力博弈的場域,個人在其中要受到多種力量的牽制和約束,一方面是君主的最高權力不可冒犯,另一方面是官僚系統內部的權力制約。所以,那些曾經滿懷熱情致力經世的官員,面對挫折,同樣以隱逸表達個人的態度,也以一種低調的方式明哲保身”。東方朔無力改變自己所處的政治環境,“心懷不滿,但卻不能表露,所以自我標榜為隱士”,“實際上是抑郁不得志發泄怨氣的方式”。(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