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余論

古代的“隱”與“仕”相對，指不事王侯，不臣天子，對當權的在位者采取不合作態度。士人實現隱逸的途徑有二：一是終生不仕，不慕功名利祿；二是仕而后隱，是為“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此外還有一種以隱沽名的“假隱”，即“假巖穴以釣名”。而“大隱隱于朝堂”之說，能否列為“隱”之一途是有待商榷的。

當然，我們推究東方朔隱逸意識的形成和對“朝隱”的質疑，不是要否定他的歷史地位。從總體上說，東方朔的貢獻在于文學與滑稽，肯定他的文學價值和弘揚他在文化領域的杰出貢獻，實際上不需要為他的政治生涯過多粉飾，更不需借用那些在權利場掙扎或受貶斥者一時心境下借古消愁的謳歌去唱響今天的文化大戲。學有專長，術有專攻，一個人只能在某一方面發揮自己的才能，而不可能在諸多領域都走在時代的前沿，逞一時之雄風。所以莊子才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而隨無涯，殆已。”⁽²⁵⁾正因為如此，歷代君主在人才的使用上才各盡其才，各逞其能。東方朔的專長在文章，其滑稽的性格并不適合官場。對此，班固早有宏論，即所謂“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在文化振興的過程中，武帝對東方朔的賞識主要在他的文辭上，故曰：“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²⁶⁾

東方朔之才，在于詩賦文章、敏捷詼諧，而不在于“持論”與治民。正如吳質在《答魏太子箋》中所云，如東方朔之流，“雍容侍從”可也，若乃邊境有虞，則非其任也。長于議論，善于詩賦，未必適合吏職，所以嚴助、吾丘壽王等輩，與聞政事，然皆不慎其身，“卒以敗亡”，⁽²⁷⁾令天下寒心。一言以蔽之，為東方朔的仕途畫蛇添足未必增輝，反之也未必暗淡其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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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傅春明：《東方朔作品輯注》，濟南：齊魯書社，1987年，第91—97頁。

(2)　安作璋、熊鐵基：《秦漢官制史稿》上冊，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第351頁。

(3)　《史記》卷九六《張丞相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681頁。

(4)　《漢書》卷五六《董仲舒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512—2513頁。

(5)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第2841頁。按：以下凡引本傳不復注。

(6)　《漢書》卷六《武帝紀》，第197頁。

(7)　《史記》卷一二八《龜策列傳》，第3224頁。

(8)　《漢書》卷五八《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2633—2634頁。

(9)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5頁。

(10)　趙翼著，王樹民校正：《廿二史劄記校正》卷二，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49頁。

(11)　《漢書》卷六四上《主父偃傳》，第2802頁。

(12)　據駢宇騫、段書安編著《二十世紀出土簡帛綜述》第四章“簡帛的容字”，居延簡容字多者62—95字，睡虎地簡容字多者30—50字，銀雀山簡容字多者30—35字，走馬樓吳簡容字多者100—160字。尹灣漢墓出土1號木牘正、背面容字總計666字，2號木牘正、背面容字總計3025字，3號木牘正、背面容字總計1085字。若東方朔上書用竹木簡書寫，取簡容字30—160字計算，“三千奏牘”字數當在9萬—48萬；若寫于木牘，取牘容字666—3025字計算，字數當在200萬—900萬。參見氏著《二十世紀出土簡帛綜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82—86頁。

(13)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5頁。

(14)　趙翼著，王樹民校正：《廿二史劄記校正》卷二，第49頁。

(15)　孫希旦：《禮記集解》卷四八，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262頁。

(16)　楊伯峻：《論語譯注·鄉黨篇》，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97—98頁。

(17)　楊伯峻：《論語譯注·陽貨篇》，第183頁。

(18)　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文選》卷四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924頁。

(19)　譚慧存：《論東方朔的“朝隱”思想》，《史學月刊》2012年第6期。

(20)　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53、82、43頁。

(21)　《漢書》卷五〇《汲黯傳》，第2317頁。

(22)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5頁。

(23)　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漢舊儀補遺》，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90頁。

(24)　閻步克：《從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漢官僚品位結構研究》，北京：三聯書店，2009年，第88—108頁。

(25)　楊柳橋：《莊子譯注·養生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5頁。

(26)　班固：《兩都賦序》，《文選》卷一，第2—3頁。

(27)　吳質：《答魏太子箋》，《文選》卷四〇，第1825—18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