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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東方朔的儒士與狂士情懷

考察東方朔的性格特征,不難發現,他兼備雙重性格,一是儒者的追求和情懷,一是狂士的放浪和不羈。(15)兩重性格的沖突,決定了他的一生不可能在政治上有太大建樹,但卻成為儒者文士追慕的對象。也正因如此,才使得東方朔的形象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地被衍化、美化乃至神化。

聶濟冬研究指出:“在漢代,東方朔的形象還是較為嚴肅的,是一個有政治見解、辦事能力和文學修養的士人形象。但晉代后,東方朔的形象發生了變化,莊重的形象逐漸被新型文化消解,更多地呈現詼諧、不羈的色彩。而且有趣的是,東方朔形象特征被神化,被風傳成星宿下凡,或者是具有神仙氣質。這種變化不僅有文化轉型的緣故,而且與魏晉士風有關。”

東方朔形象之所以被日益神化,原因很多,但不可忽視的原因之一是,自魏晉而后,“政治生態日益惡化,士人政治出路極其逼仄”,入世官吏形象不斷倫理化、禮教化和刻板化。但凡有個性、行為狂放的士人政治前途日益暗淡。所以,神化東方朔,也是有個性的知識分子借衍化、美化乃至神化東方朔之形象,澆自己胸中失意之塊壘。

研究東方朔時,還要注意東方朔公車上書時自我“衒鬻”之辭,學者多認為是東方朔的自我吹噓,不足采信,未予足夠重視,忽略了其蘊含的重要信息。事實上,這番“高自稱譽”之詞,雖有夸大之處,但也絕不是信口胡謅,而是有一定的基礎,它投射出了東方朔的家世、閱歷、志向和寄托。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記載:

東方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武帝初即位,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朔初來,上書曰:“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

這段文字中,首先是關于其自陳身世,“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學者似無懷疑。唯獨對其自陳學習經歷和自夸身形“高大威猛”多有懷疑態度。筆者認為,這段文字,雖有夸大之處,也一定有所本,不是信口胡謅。比如他為何不言身高“九尺六寸”,抑或“八尺有余”,但言“九尺三寸”呢?事實上,《史記》卷四七《孔子世家》記載“孔子貧且賤……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同傳復載孔子后人孔鮒弟子襄“長九尺六寸”。漢代的“高人”史籍明確記載者尚有項羽、張蒼等人,但均身高八尺有余。東方朔的身高未必有自己所說的那么高,但其身高一定會比漢代正常男子高許多。

問題是,東方朔在夸大自己的身高時,是以誰的身高為原型的呢?筆者認為,就是以孔子的身高為原型的,其原因是孔子出生在山東鄹邑,早年失父,后又喪母,同時孔子博學,從出生地、早失父母、博學等來看,東方朔與孔子多有相合之處,這自然就增加了他追慕孔子的原動力。從東方朔“十六讀《詩》《書》”“常服子路之言”可以窺知,他深受孔子儒家思想的熏陶。孔子思想如炬,自高祖時起就開始受到統治者禮尊殊禮。武帝即位后,雄心勃勃,謀求大作為,由孔子開創的儒家思想又迎來了春天,大有代替黃老無為思想之勢。東方朔嗅覺敏銳,所以在上書自陳時,自然而然地是以孔子形象為藍本而塑造的自己。當然,既以孔子形象為本,又不能超逾孔子,所以就有了“九尺三寸”的說法。可以推測,東方朔的自陳書中,一定是多以儒家思想為綱,而立論自己的觀點的。也只有這個原因,才會引起漢武帝的極大興趣。否則,很難想象,東方朔的需兩人勉力“持舉”的“三千奏牘”(16),武帝能用“兩月時間”耐心看完。當然,東方朔思想畢竟雜駁,不如董仲舒思想之系統、純粹,這也是武帝雖起用他而未大用的重要原因。


(1) 如康維達《漢武帝與漢賦及漢代文學的勃興》(《湖北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指出:“與枚皋一樣,東方朔的主要職責也是奉詔作賦。”

(2) 如徐宗文:《滑稽之雄,辭賦之杰—東方朔其人其文》,《古典文學知識》1991年第5期;方銘:《滑稽家及東方朔與屈原》,《湖南文理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

(3) 王立群:《“偽小人”東方朔》,《領導文萃》2009年第5期(下)。

(4) 傅春明《東方朔作品輯注》(濟南:齊魯書社,1987年,第1—37頁)排列東方朔生平大事時,將其生年定為公元前154年,卒于征和元年(公元前93年);胡春潤《東方朔生卒考》(《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指出:東方朔生于公元前161年,其卒年應在《史記》成書之后,武帝崩駕之前;即東方朔的生卒年為公元前161—約公元前87年。目前,學界多采用公元前154—公元前93年。

(5) 楊生民:《漢武帝傳》,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80頁。

(6) 孟祥才:《東方朔政治思想簡論》,《首屆東方朔文化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2015年5月。

(7) 王子今先生《論東方朔言“海上”“仙人”事》指出:《資治通鑒》卷二○“漢武帝元封元年”記載東方朔成功勸阻武帝欲自行前往“蓬萊見仙人”行為,這是漢武帝時代對求仙狂熱直接諫止而最終得以說服這位獨斷帝王僅見之史例,見《首屆東方朔文化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2015年5月。

(8) 安作璋:《秦漢時期的公主》,《學史集》,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50—165頁。

(9) 按:東方朔臨死諫言武帝“遠巧佞,退讒言”暗含政治深意,即東方朔作為武帝近臣,窺知其心跡,又洞悉朝廷隱憂,對“巧佞之徒”江充之流的行為,極為擔憂。東方朔臨死遺言,武帝當有所察覺,但武帝也許沒有看懂,也許對其諫言未予重視。這一問題值得研究武帝晚年政治史者高度重視,筆者擬另文專述。

(10) 辛德勇:《漢武帝晚年政治取向與司馬光的重構》,《清華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11) 汪受寬:《酒泉地名來歷考》,《光明日報》2004年4月20日,B3版。

(12) 聶濟冬:《文人·名士·神仙—漢晉東方朔形象演變與定型》,《民俗研究》2014年第3期。

(13) 沈有珠:《從漢武帝對賦家的任用看其用人之策》,《肇慶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

(14) 卜憲群:《東方朔仕進小考》,《首屆東方朔文化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2015年5月。

(15) 關于東方朔的雙重性格特征,學者多有論述,如王繼訓《一個不應該被忽視的儒者:東方朔》,《齊魯學刊》2002年第3期;李現紅《過人的膽識 悲寂的內心—東方朔的兩種生活狀態》,《文史知識》2008年第8期,可參看。

(16) 王子今先生《秦始皇的閱讀速度》(《博覽群書》2008年第1期)指出:東方朔上書,“用三千奏牘”,邢義田先生分析說,“如果東方朔不用牘而用簡,三千簡大約重9491.825公克,或9.5公斤左右”。“如果東方朔是用較簡為寬的木牘,三千牘的重量更要多上好幾倍。”假設東方朔上書用簡,重9.5公斤,依然參照邢義田先生測算書寫《史記》竹簡重量51.015公斤這一平均數,東方朔上書字數應大略為《史記》的18.62%,也就是9.8萬字左右。東方朔“三千奏牘”的字數肯定是驚人的,但不可能是用竹簡書寫,原因有二:1. 史籍明載是“奏牘”而不是竹簡,奏牘要比竹簡寬,容字多;2. 如果是竹簡,三千竹簡一個人就拿走了,無須“兩人共持舉其書,僅然能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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