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緣政治學的歷史片段(“經典與解釋”第51期)
- 婁林
- 2374字
- 2020-05-22 17:42:49
拉采爾的貢獻及其影響
最后提到的這些作品,產生于拉采爾為政治地理學的概念注入新內容之后。1882年,拉采爾發表《人類地理學》(Anthropo geographie),引起關注,此后的1885至1888年,又出版了宏大的《萬民志》(V?lkerkunde)。我曾經與我這位尊敬的老師和后來的朋友談到《人類地理學》的豐富性,指出文獻中沒有與之類似者。當時,他認為,這一工作的科學內涵將在該書的第二卷表達出來。
1891年,第二卷問世。新的研究和思想勢不可擋地涌向這位善于創造的學者,使第二卷和第一卷并沒有共同的基本布局,而是新觀察和新思考的結果。在《民族學》經過重新修訂(1894/5)之后的幾年里,一種政治地理學的思想也以類似的方式趨向成熟。《美國》第二冊新版的標題就體現了這一點。1896年,四篇學術論文發表,[58]合為《地理學視角下的國家及其土地》(Der Staat und sein Boden geographisch betrachtet),成為這種思想的先驅,非常鮮明地突出了不久以后于1897年末出版的《政治地理學》(Politische Geographie)的核心。該著作根據國家的空間狀況和地表位置來研究國家,和政治學的抽象理解相比,其新穎之處展露無遺。
因此,正如本文開頭所述,該書的影響最先發生在政治學上,從一個新的方面抓住和照亮了政治學、國民經濟學和社會學自身的問題。[59]而地理學界最初對這部新作持負面看法,有些學者甚至表明了拒絕的態度。廣大公眾對“政治地理學”這個概念的理解顯然存在偏差;這本滲透著哲學精神的著作充滿了催人思考的豐富思想,甚至專業人士也難以從其思想庫存中提煉出清晰的概念和具體的事件。[60]大學生在面對該書時更是一籌莫展,無所適從。教科書式的簡練表述從來都不是拉采爾的風格。
盡管如此,該書仍然很快就流傳開來,早在1903年初,第二版就已完成。新的副標題“政治地理學,或諸國家及其交通和戰爭的地理學”(Politische Geographie oder die Geographie der Staaten,des Verkehres und des Krieges)說明了其內容擴展的方向。對兩版的目錄做一對比,就能發現數字和文獻之外的多種改動。字體從哥特花體改為羅馬圓體,也推動了該書在國外的傳播。帕爾馳曾在其批判性的書評[61]當中查明并列舉了一系列訛誤和疏忽;對此,這一版盡力進行了修正。[62]實際上,這些缺陷很少是因為實質性謬誤,而往往是由于寫錯或草率,但書中所載的事實和具體知識,來自地球各部分和一切歷史時期,渾渾無涯,作者隨時取用,游刃有余,鑒于這一點,即便些許錯訛,亦無足輕重。
在那個時代,自然地理學和早先的數理地理學一樣,已經演變成了固定的原理,具備了完善且不斷發展的術語體系,而且自然科學的方向已經決定性地占據優勢地位。在此背景之下,要將“人類地理學”和“政治地理學”體量巨大的材料納入普通地理學的體系,誠非易事。在他著名的教科書中,[63]瓦格納第一個開始從事這項事業。他的理解和闡述大多適應學生的需求,也討論了拉采爾沒有考慮或只是匆匆帶過的那些核心問題,如國家法的(staatsrechtlich)形式、[64]國家的規模等級(世界帝國等)、討論內部結構[65]的章節等。而最后一項,自學界背離傳統風格的政治地理學以來,就大多受到忽視。
瓦格納在“人類地理學或人類和地球”這一部分共八章當中,用一章的篇幅給出了天然緊湊的概述,在關于各國地理學的著作中,他又為各部分國土提出了解決問題的實際方案。除去這兩點,地理學界對待普遍意義上的政治地理學的態度仍然非常保守。赫特納表示(《地理學雜志》,1898,頁318):
國家學和民族學已經不再屬于地理學,但外界仍然不愿意適應這一事實。而作為舊時代遺物的地理手冊,也還在不斷堆砌國家學和民族學的材料。
不知道這位作者現在是否還能寫下這樣的句子?當然,民族學本身就是一門獨立的科學,其中一大部分完全和地理學無關;但在本質上,民族學的其他部分難道不屬于人類地理學?除去少數無人類居住的地區之外,地理學的描述難道可以不考慮民族學和國家學?在1898年,除了丹尼爾和克略登之外,已經有人做過與此相關的嘗試。
在赫特納的思想豐富的方法論闡釋(《地理學雜志》,1905/7)當中,也完全沒有他在《歐洲》一書中尚未忘記的政治地理學的影子。施呂特爾(Schlüter)深入分析了拉采爾的著作,但最終仍得出結論:[66]
即便是政治地理學,我們也必須將其限制在地理學本身的邊界之內。在文化地理和人口地理現象的形成當中,國家往往是起實質性作用的元素之一;但國家本身是不可見的,它是法統的產物,在地理學條件下描述其生存和發展,是地理政治學(geographische Politik)的任務。根據我們的理解,政治地理學在這一點上無法與之抗衡。
盡管拉采爾和新的各國地理描述已經出現,但無論是這里,還是在赫特納的觀點之中,建立在傳統風格地理手冊基礎之上的舊式偏見仍然發揮著持久的作用,使“政治地理學”從表面上看似乎受到排斥。不過,這種狀況還是出現了一個轉機。赫特納在他最近的方法論文章當中就地理學和民族學及國家學的關系發表了看法。[67]他認為,民族學和國家學都是獨立的科學,但后者仍然有待發展。
因為普遍的政治學僅限于理論,而不能研究國家的真實狀況。在政治地理學這個分支當中,地理學與國家學及民族學之間的關系是類似的;但前兩者之間的聯系也許更加緊密,因為和民族相比,國家與生俱來更加依賴土地。正如契倫(Kjellén)的主張,國家學要向著真正的國家學的方向發展,囊括不同國家不同的形成方式。對于這樣的國家學,我們欣喜地表示歡迎;但我們不能失去政治地理學,因為沒有它,對各國的理解就始終無法完整?,F在,施呂特爾也已經堅信,不可能將政治地理學從地理學當中排除出去。
從拉采爾的學生薛訥(Emil Sch?ne)為自己的《政治地理學》[68]所撰的前言當中,我們可以看出,拉采爾本人對同行們的保守態度感到心情沉重。據我所知,薛訥的這本書是自拉采爾以來以這個標題出版的第一部地理學著作,是對拉采爾巨著的主要思想進行介紹的一部精煉的概論。薛訥寫道,
[該書的出版]滿足了1900年拉采爾對作者的一個私人愿望。拉采爾對自己作品的接受狀況并不滿意,因為幾乎所有評判他著作的人都未能深入了解這部巨著的思想內涵。即便是瓦格納所作的闡釋,他也沒有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