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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慶

  • 十月傾國
  • 崇文宣武
  • 2717字
  • 2021-02-06 09:36:00

是瘋婆子殺死了阿綠。

十月篤定地這么想。

“那個稻草人——應該說那個‘鬼影’,是你做的?”

瘋婆子沒有理會她。這讓十月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想起來了,凌晨時分她被開門的冷風吹醒,看見瘋婆子的剛好進門。

她離開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做什么去了?

瘋婆子沒答話。

“你故意嚇唬阿綠的?你一點也不瘋。”

瘋婆子笑了起來。是,她一點也不瘋。

十月的內心又驚又懼。驚的是瘋婆子演了這么久,騙過了所有人。懼的是她隨隨便便就害死了一個人。

“你殺了阿綠。”十月的手都纏斗起來,“她這人是很討厭,但你也不至于直接要了她的命。”

瘋婆子依然默不作聲,若無其事。

“我以為你至少是無害的,但現在看來不是。”十月憤恨道。

這時候,瘋婆子臉上的笑容終于慢慢收起。

“你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冷不丁地,她反問十月。

瘋婆子的聲音很獨特,有一種粗糙的感覺,仿佛砂礫落在光潔的石板之上濺發的聲響。此外,她的聲音還很冷很冷,仿佛是臘月里的風,一個字一個字地割在十月的臉上。

十月錯愕,不知如何對答。

“我看你行為舉止,你是有錢人家里出來的。是不是?”瘋婆子繼續問。

十月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那你還淪落至此。”瘋婆子的臉上露出奚落的表情。“你是怎么倒的霉的?是不是有人害你?你怎么做的?還擊了沒有?我看沒有。就連這些女奴捉弄你,你也一點辦法沒有。”

“那是因為她們人多。對她們來說我才是新來的外人。我跟她們硬碰硬,那是雞蛋砸石頭。”十月辯解。

“對,聽聽你自己說的,她們人多,所以她們要拿你怎么樣。你還不明白么?她們整你,就跟我整阿綠沒有別的什么區別。都只是‘可以’。我可以這么做,我有能力這么做。所以做了。就好像一個人走在路上踩死了一只昆蟲,捏死一只螞蟻,只要他不是吃齋念佛的,誰會把這個當回事?他又為什么要踩死一只昆蟲、捏死一只螞蟻呢?不為什么。因為他可以。”

十月錯愕。

她好一會兒沒有吭聲。原來這瘋婆子非但不瘋,對于世事認識得還異常清楚。這又是令十月震撼的地方。當然更重要的是,瘋婆子承認了自己對阿綠所做的事。她這點倒很坦蕩。

“所以你制作了那個‘鬼’。”十月內心的好奇又上來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我制作了那個鬼。阿綠這人一直怕鬼。也不知道她先前是不是做過什么虧心事,特別害怕這個,時不時就念叨幾句。她還有一個毛病,就是愛起夜。哪怕是在最冷的夜晚。我知道她這個習慣,算準了時間,把稻草人放到她的必經之路……呵呵,其實我是不用動手的。我認識她們多少年了?她們不也一直好好活著么?她們從前笑話我,也就算了。我不跟傻子一般見識。可現在不同,現在有了你。”

瘋婆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你說得對,對她們來說,你是個外人。有你在,她們要搞什么小動作,比如說貪點兒錢什么、偷點兒地里的產出之類,就不好動手。所以她們必須要籠絡住你。可是呢,你又偏偏不吃這一套。”

“所以你看,”瘋婆子的眼神銳利起來,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如果你不為我出頭,而是加入她們一起欺負我,或許,現在阿綠還活著。”

阿綠的死讓女奴們徹底慌了手腳。野莊可沒有什么停靈的地方,留著這樣一個死人在,眾人都惶惶不安。盡管這個死人昨天還好好的,昨天還跟她們一起吃飯、睡覺。

于是這晚上,所有的女奴都擠了過來,跟床鋪未干的十月以及瘋婆子擠在了廚房里。

十月的目光掃在她們臉上。曾經合起伙兒來欺負十月跟瘋婆子的這些人,一個個瑟瑟縮縮,惶恐不安,外面風吹落葉的聲音也可以嚇得她們一個激靈。廚房灶臺所臨的窗戶是洞開的,她們既想關上,眼睛卻又忍不住往女寢那邊張望兩眼。似乎在害怕阿綠會突然間醒來,從女寢的門口走出,來到這邊問她們要東西吃。

女奴們臉上的驚嚇讓十月的內心充滿異樣。她覺得可憐,可又感受到某種暢快,某種報復的暢快。這些曾經令她咬牙切齒的家伙啊,現在簡直柔弱得仿佛人畜無害的小貓。甚至會在十月幫她們中的某個倒碗熱水的時候說聲謝謝。

瘋婆子白天的話猶在耳畔。十月翻來復去,似乎弄明白了自己長久以來從沒想透,或者說甚至都沒怎么去想的問題。

為什么有人要傷害人?她從前以為統統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但現在她算是懂了:有一些傷害,是可以無緣由的。

有能力,就傷害。就比如自己被逐出京師的最后一段路,她還能對明悄造成什么傷害么?不能。可明悄卻依然讓蔣寧寧來羞辱她。

這個漫長的夜晚,十月總忍不住去看瘋婆子。瘋婆子的眼神也往往在等著她。十月知道,對方的心里面此刻也充滿了猜忌。仿佛在問:你知道是我害死了阿綠,怎么,你要去報官么?

不,十月不會去。

翌日,眾人殮葬了阿綠。在林子的邊緣挖了個土坑,用一卷席子裹了裹,再把阿綠所有的衣裳之類都放了進去,然后填上一層薄土。待到這一切完成,一個女奴撿了塊河邊的石頭來,在土坑的盡頭一放,就算完事。

女奴阿綠,生前沒人知其真名、來歷,死后也不會有幾人記住。

奴隸的悲哀,不過如此。螻蟻無名,草木無姓。她們與這些蕓蕓萬物一樣,唯獨不是人。

站在阿綠墓地的跟前,十月的心一點點冷卻下來。

她雖有仇恨萬千,一直以來也靠著這點仇恨的熱度維系著自己的性命。可現在在這寒風蕭瑟的樹林里,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無力。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所有的仇恨可能最終只是天地之間的一句低語,將永無伸張之日。不過也從來沒有像今時今日這般強烈。

如果要復仇,光是在這里埋頭當女奴、等待天下大赦的機會是不行的。大赦了之后又如何呢?她也不過一介平民,又是柔弱女流,她要復仇的敵人,遠居于京師的深宅大院之中,位高權重。

她要變得更強、更果決、更……可怖。

就像瘋婆子那樣。

阿綠死了,眾人齊心把女寢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仿佛過年前的大清洗。阿綠的痕跡被徹底抹去,她的名字很快就不被提起。畢竟是個已經死去的人,而且也曾睡在身邊的鋪蓋上。阿綠成為了某種忌諱,大家都心照不宣。

十月和瘋婆子也回到了女寢的通鋪睡覺。畢竟人多些膽氣也大些。躺在已經曬干的、暖和的被窩里,十月從未像這般安心和平靜。因為她知道了,身邊的那些女人們從前之所以排擠她,只是因為對異類的害怕。她們不過是群色厲內荏的家伙罷了,十月蔑視她們。就如瘋婆子一樣。

過了幾天,眾人開始忙碌存儲糧米、柴火、腌菜等等過冬的事務,十月也慢慢輕松了一些。她趁某個四周無人的時刻,專門找到瘋婆子。

現在她已經知道瘋婆子不瘋,瘋婆子也不再在她面前隱晦這一點。瘋婆子在小河邊玩水。兩人四目交接,已經知道對方的心思。

瘋婆子扭過頭去,一片片摘去剛捕到的一條小魚的魚鱗,漫不經心地先開口:“你找我?”

“是。”

“有事?”

“有事。”

瘋婆子咧了咧嘴:“你有什么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我勸你不用開口。因為我不會教你的。”

十月頓了頓,還是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

瘋婆子一怔。

旋即她沉默了好久。大概她原本對于十月要問的內容很自信,但現在撲個空的感覺讓她一時不好接受。

“慶。”默了半晌,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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