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學習？家里這么多活等著誰干？”趙秀蓮火了。

顧洪生一掀簾子進來，沉著臉道，“嚷嚷啥？”

他看到顧蔓拿著書，臉上現出欣慰道，“要學就好好學，甭管旁的，要是明年能初中畢業，爸送你們姐倆兒上高中！”

“爸你就放心吧，我會努力的。”顧蔓道。

“爸，我也會好好學的。”顧茵也在旁邊乖巧的道。

旁邊趙秀蓮都聽懵了，一把抓住顧洪生道，“你啥意思？家里家外這么多活兒，她要是每天看書，這活都誰做？還有開春就得到大隊上干活兒，她不去，家里得少掙多少工分？”

她話里話外都沒說過顧茵，因為顧茵就沒干過活，趙秀蓮更沒讓她去隊上種過地。

顧蔓就不一樣了，小小年紀家里家外的活都是她做，挑柴擔水，種地養家，樣樣活都能拿得起。

一個小姑娘家能頂上一個成年人的勞動力。

哪知道她越這樣說，顧洪生心下越愧疚，小女兒還這么小，家里的活計就大半落在了她身上。

他摸著顧蔓的頭藹聲道，“以后蔓丫就跟姐姐一樣，在家里看書學習，家里的活我和你媽來做！”

他話音還沒落，趙秀蓮就炸了，只是她還沒大罵出口，顧蔓就抬起臉，笑道，“爸，以后打掃家，做飯，洗衣裳還是我來，媽就幫忙喂喂豬就行，你放心，不耽誤看書。”

趙秀蓮一句話堵在了嗓子眼，憋的她臉色紫漲，要待反對，但顧蔓已經大部分活又包攬了。

尤其是洗衣裳，村里人可不舍得用柴火，夏天在河邊洗，冬天用井水，那剛打上來的水冰涼刺骨的，能把手指頭都凍壞了。

她要是再反對的話，顧洪生肯定會更不滿，到時候干脆把所有的活都讓她干怎么辦？

趙秀蓮心里瞬間就轉了幾道彎，顧茵也在旁邊道，“媽，我們是真的要學習了，你可不能耽誤我們。”

她倒不是好心替顧蔓說話，只是學習畢竟是個幌子，要是沒有顧蔓，她咋能三天兩頭往小學校跑，打著請教的旗號接近寧浩？

顧茵說完，顧洪生拍板了，“行，就這么辦！家里的活她們小姐倆一起做，還能節省時間！”

顧茵立刻張大了嘴，她只說要學習，可沒說要干活啊。

顧洪生上工去了，趙秀蓮坐在屋外生悶氣，顧蔓終于有時間看書了，只有顧茵坐在桌子跟前發呆，兩眼迷離的不知在想啥。

顧家上房里。

顧老太坐在炕尾做針線，老爺子就著鍋臺吧嗒吧嗒抽著煙。

顧大伯兩口子一起進來，顧大嫂坐在炕沿下首，滿臉堆笑的對顧老太道，“媽，我們打算跟您老兩口商量個事兒，周家那頭又讓人捎話來了，說縣百貨商店又進了一批新貨，后天約紅紅再去逛逛。”

顧老太疑惑道，“這是好事兒啊，看他家這熱乎勁，怕是年前就得定下了，你們有啥事？”

顧大伯搓著手道，“媽，是這么回事，過了年我們廠子里要選車間主任，我手藝不錯，上頭有意讓我當……”

“真的？”顧老太和顧老爺子立刻眼神一亮。

在老兩口心里，這簡直就是個憑空掉下個官帽子，主任，一聽權利就很大，像他們村主任就威風的很。

“就是……”顧大伯有些不好開口。

顧大嫂接過話頭，利落的道，“爸，媽，文生的手藝和資歷是盡夠了，不過這競選主任的人選還有一個，我們尋思著，趁過年給廠長送點禮，早早趟趟這路子，不過就是手頭有點緊，沒錢打點……”

“要說這可是咱家的大事，文生要是當上車間主任，那咱家的身份就不一樣了，周家那邊的事就更鐵板釘釘了……”

顧老爺子和顧老太對視一眼，老爺子重重磕了下煙頭，道，“這確實是個大事兒，老婆子，你看看咱家還有多少錢。”

顧老太太答應著下了炕，顛著小腳去里屋拿錢。

老頭子說的對，這是全家的大事兒，當車間主任可了不起，大兒子要是能選上，以后幾個孫子孫女當工人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顧老太想的很好，她從枕頭里摸出一個小布包，剛打開就是一愣。

原本厚厚的一沓毛票少了一半多！

顧老太不敢置信，抖著手又數了一遍，臉色當即就青了，大吼出聲，“老頭子，咱家進賊了~~！”

顧家上房里，滿滿當當的擠滿了人，連在大壩上上工的顧洪生都緊急被人喊了回來。

三房人口全擠在一起，幾個小的坐在炕上，大氣不敢出。

顧老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捂著胸口哎呦哎呦的叫喚。

顧老爺子沉著臉，目光一一掃過站在地下的兒子兒媳孫子們。

“說吧，這家里頭天天有人，也不可能是外人進來，誰偷拿了你媽的錢？”

顧家眾人都齊齊一個哆嗦，面面相覷。

周梅捅捅丈夫顧庭生，小聲道，“咋地啦，媽丟錢了？”

顧蔓和顧茵站在角落里，她就看到顧茵的臉色煞白，兩條腿還在不自覺的輕抖著。

顧大伯和顧大嫂是最惱的，爹媽都要給錢了，哪成想出了這事。

顧大嫂氣的臉色都變了，尖聲道，“爸，咱家這是出了家賊啊，這要是揪出來，絕對不能輕饒！爹媽錢都偷，也不怕天打雷劈！”

顧洪生皺眉道，“媽，丟了多少？”

顧老太太捂著胸口在炕上嚎，“天殺的，足足丟了快二十塊……”

眾人吃了一驚，二十塊可不是個小數目了，尤其對莊戶人家而言。

顧蔓也有些驚訝，她知道顧茵偷錢，但沒想到她膽子這么大，偷了這么多。

“說！誰拿的！”老爺子一聲厲喝。

眾人沒人吭聲，只有顧茵兩只手攥得緊緊的，嚇得都快暈過去了。

“不說是吧？那就只能請村長和書記帶人來搜了，要是被查出來，直接扭送到大隊去！”

“爸，要是讓大隊來查，咱顧家就沒臉了……”顧庭生不贊同。

老爺子沉默了，畢竟這事要捅到大隊，那真成了大事兒，偷盜可是很嚴重的罪行，那是要掛牌批斗和坐牢的。

而且這事兒一傳出去，顧家的名聲也就毀了。

老爺子想了又想，眉頭擰的跟個疙瘩似的，最終一揮手，“行，那咱就一間一間房的搜，要真搜出是誰干的，別怪我不給你臉！”

顧大伯和顧大嫂先開始，他家住在剛收拾出來的一間下房里，因想著住不了幾天，也沒帶回多少行李。

顧老太顛著小腳親自檢查，把那些包裹打開，里面只是幾件日常穿的衣裳，還有一些吃食，連安邦安國兄弟的衣裳都攤開了。

屋里里里外外都查了個遍，自然是沒有的。

顧茵在后邊緊緊咬著唇，腦中拼命想著辦法。

她那些東西就在家里，可不一搜一個準！

看顧老太這連地都耙三尺的架勢，顧蔓心也漸漸吊了起來，從林弈那里得來的書本和那一塊肉就藏在廚房里，要是被翻出來可不好解釋。

搜完顧大伯的屋子，顧老太直接就進了顧洪生家。

顧茵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只感覺兩腿肚子都在轉筋，一腦門冷汗。

正拼命想著該怎么辦，就見趙秀蓮一下子攔在就要翻柜子的顧老太跟前，臉上擠出一絲笑道，“娘，我，我這里可沒啥錢……”

她這動作立刻就讓眾人懷疑了，顧大嫂立刻道，“有沒有拿錢，得看過了才知道！”

“起開，別耽誤工夫……”顧老太想把趙秀蓮推開。

哪知她緊緊攔在柜子跟前，寸步不讓，臉上還一頭一頭的冒虛汗。

顧洪生的臉色當即就十分難看，大踏步過來一把將趙秀蓮拉開，怒道，“你干啥！”

顧老太立刻就上前翻騰柜子，很快，手里就拎了一個大包袱出來。

眼看顧老太利索的就要打開，趙秀蓮急了，撲上來按住道，“這，這是我一些舊衣裳，這里絕對沒錢……”

她這樣，眾人立刻就覺得那錢八成是趙秀蓮偷的，周梅陰陽怪氣道，“喲，二嫂這是怕啥呢，娘也就是打開檢查一下，難不成還能昧了你的東西？”

“就是，既然是舊衣裳，還有啥看不得呢……”。

在眾人的奚落聲中，顧老太利索的打開了包裹。

上面疊著一條厚墩墩的棉褲，靛藍的布料，厚實又平整，一看就是新做的。

棉褲下面是一件淺褐色的新毛衣，厚實綿絨的手感，看大小也是個男人的身量。

“嗬……這就是二嫂口中的舊衣裳？我上次在縣上商店看到過這種毛線，老貴呢……”周梅一臉驚訝的望過來。

趙秀蓮臉漲的通紅，干巴巴道，“這，前段時間看孩子他爹太辛苦，就給他做了一身兒……”

顧洪生狐疑的看著她，既然是給他做的，他咋從來沒見過？

顧老太把兩件衣服打開，一點點摸，終于從棉褲里面掏出了一個布袋。

趙秀蓮叫了一聲就撲了上來，想去搶那個袋子，顧老太往后一撤手，袋子里的東西嘩啦啦全倒了出來。

一沓錢全跌了出來，還有好些布票，糧票，油票散了一地，里面還夾了張紙條。

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想到趙秀蓮這么有錢。

顧老太立刻就把地上的錢撿了起來，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塊，還有那些糧油票，加起來也不少了，光這點東西就能過個肥年！

周梅眼疾手快就把那紙條撿了起來，只掃了一眼就臉露驚訝，道，“二嫂，你這是打算給你爹媽送的？這棉褲是給你爹的，這毛衣是給你兄弟打的？二嫂還真是闊氣啊！”

這一句話就炸了窩，所有人都驚訝的看向趙秀蓮。

顧洪生一步跨了過來，拿過那沓糧油票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妻子。

趙秀蓮臉青了又白，咬咬牙怒道，“這是我辛辛苦苦攢的東西，我孝敬我爹媽咋啦？”

周梅似笑非笑道，“剛還說是給二哥做的呢，我瞅著這二哥和幾個孩子都穿的破破爛爛的，合著二嫂把錢都孝敬給了娘家……”

一句話說的趙秀蓮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顧洪生的日子過的怎么樣，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他起早貪黑去壩上上工，人累的黑瘦黑瘦的，幾個孩子也吃不飽穿不暖。

沒想到趙秀蓮把錢都摳了下來！

尤其是那條新棉褲，一看就用了不少好棉花，前段時間顧老爺子腿疼成那樣，她既沒拿出布票，更沒拿出棉褲！

顧洪生哆嗦著嘴唇道，“你，你……”

他知道趙秀蓮顧娘家，但不知道她居然貼這么多，他起早貪黑掙的錢全給了趙秀蓮，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但每次問，趙秀蓮都會罵他沒用，說掙的錢連一家老小肚子都填不飽，逼的顧洪生就像頭騾子，從早到晚干不停。

顧老太眼光像刀子似的刮過來，罵道，“別的我也不多說，這些錢是哪來的？！”

趙秀蓮“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天地良心，這可是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辛苦苦一點點攢下來的，我要拿您老的錢，就讓我天打雷劈！”

她轉手去抓顧洪生的褲腳，哭道，“洪生，你告訴她們，這些都是你掙的……”

顧洪生心里無比掙扎，他知道趙秀蓮的性子，苛著他和孩子們偷偷攢東西有可能，但她可沒膽子去上房偷錢。

他正想開口，卻聽到身后有個聲音怯怯的道，“這錢，就，就是我媽偷的，我都看到了……”

一句話就像水滴進了油鍋里，眾人霎時沸騰了。

人們回頭，就看見顧茵縮著脖子站在后頭，眼神飄忽，嘴里卻篤定的道，“就，就是我媽偷的，她不讓我說……”

顧大嫂當先開口，罵道，“我說啥了吧？這可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而這里最驚訝的就是趙秀蓮了，她張著嘴，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看著顧茵道，“妮子，你說啥呢……”

顧茵瑟縮著肩膀，一副害怕的樣子，顧老太一步跨過來，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就照實說！你都看到啥了？真是你媽偷的錢？”

顧茵偷偷覷著趙秀蓮，哇的一聲哭出來道，“媽，你就實話實說吧，上次我就跟你說不能拿奶的錢，姥姥家是苦，但咱家也不富裕，你就跟奶認個錯，爺奶不會跟你計較的……”

趙秀蓮此時才反應過來，氣的臉都青了，霍地從地上跳起來，伸長手恨不得去撕顧茵的嘴！

她嘴里氣的罵道，“你個死丫頭胡咧咧啥哩？我啥時候拿過你奶的錢，你這瞪眼說胡話，我真是白疼你了……“

但是現在，顯然沒人信她了。

顧茵可是她最寵愛的閨女，她能說謊？

連顧洪生也信了，他看著不停撒潑還要去打女兒的趙秀蓮，直接過來抓住她的胳膊，一巴掌就照著趙秀蓮的臉上打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趙秀蓮整張臉都被打歪了。

顧洪生這力氣可沒收，趙秀蓮的半張臉當即就浮出五個手指印！

顧軍在后頭哇的一聲哭出來，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過來，張開兩手護在趙秀蓮身前，大哭道，“不許打我媽！”

趙秀蓮驚呆了，反應過來“嗷”的一聲就向顧洪生撲了過來，伸手就照著他的臉上撓去。

“你竟然敢打我？我不活了，老顧家欺負人……”

顧洪生被她揪住領子，狼狽的躲避著，細看，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他這輩子都沒對趙秀蓮動過一根手指頭，但偷錢這件事已經嚴重觸到了她的底線，尤其她還偷的爹媽的錢。

眾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將撒潑的趙秀蓮拉開。

一時間屋子里，孩子哭，大人鬧，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