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太氣得嘴唇都在哆嗦，大喊著，“我顧家沒這種賊兒媳婦，連自家的錢都偷！洪生，你立刻把她送回趙家村，問問老趙家是怎么教女兒的！”

趙秀蓮正在拼命的抓撓撲打，畢竟她是真冤枉的，顧大嫂和周梅險些都拉她不住，被她在頭臉上撓了好幾下。

只是一聽見要把她送回趙家村，趙秀蓮當即就蔫了，嘶聲立竭的哭道，“我真沒偷錢，顧洪生，你真要把我送回去？”

顧洪生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他把那袋子錢和糧票啥的一股腦全塞給了顧老太太，嚅嚅道，“娘，都是我的錯……”

顧老太太找到錢，整個人都舒坦了，眼看這里鬧的太不像話，她一揮手，“行了，先去上房！洪生你過來！”

一行人又轉回了上房，顧軍被顧老太拉走了，顧家屋子里只剩下了哭得快厥過去的趙秀蓮，和被刨騰了一地的衣裳。

顧茵怯怯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竟然轉身跑了。

旁邊的顧蔓嘴張成了個“o”型。

她可真是服了顧茵了，為了掩蓋自個兒，連親媽都能出賣！把家里攪的一團亂后，轉身就走了，可真是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她轉身也去了上房，她媽這件事顯然沒完！

但她一點也不同情，她都沒想到趙秀蓮偷偷摸摸攢了這么多東西。

再加上前段時間送回去的新棉襖，她媽這簡直把她爸的血都吸干了啊，而且要不是前幾天她奶勒令她媽不許回娘家，怕這些東西早送回去了。

顧家上房里。

顧老爺子吧嗒吧嗒抽著煙，顧軍倚在顧老太懷里，抽抽噎噎哭著。

下首的幾個兒子兒媳婦人人臉色都不好看，群情激憤的。

畢竟因為這回事，大家伙莫名都被當了一回賊。

“要我說這事就不能這么算了，二弟妹這也太過份了，連爹媽的錢都敢偷，以后還不知道又做出啥呢！”這是惱怒的顧大嫂。

“就是，和著我們這是養了個家賊啊？現今敢朝爹娘伸手，以后還不得把我們家里全搬空？”周梅也道。

“是得把她送回老趙家反省反省，二弟妹這也太不像話了……”這是顧大伯。

“我媽不是賊，她沒偷錢……”顧軍的小聲哭喊被人們忽略了。

顧老爺子在鞋底磕了下煙斗，問二兒子道，“洪生，你怎么看？”

顧洪生蹲在墻角，一米七多的漢子佝僂著，就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沉默了一下，沙啞的開口，“這回的確是她的錯，爹娘說咋辦就咋辦。”

“那好，那就……”

“不行，不能送！”顧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老太打斷了，她一雙眼睛瞅了二兒子一眼，嘆口氣道，“要是送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她犯啥事兒了，以后茵丫頭她們怎么辦？”

當媽的如果被冠上當賊的名聲，首先被拖累的就是子女。

顧老太太再氣趙秀蓮，也不愿意自家孫子孫女受連累。

顧大嫂張了張嘴，到底啥也沒說出來。

畢竟趙秀蓮真被毀了名聲，她們幾房也得受連累。

“那就這么算了？也太便宜她了……”周梅小聲嘀咕。

“洪生，你說咋辦？”顧老太問二兒子。

顧洪生眼神愁苦，半晌道，“這件事說到底兒子也有不對，明知道她媽糊涂還讓她當家，以后……以后我這個家就讓茵，不，讓蔓丫兒管吧！”

“至于趙秀蓮，她……她也就是糊涂這么一次，我會看好她的，下次她要再犯，我就把她送回去！”

他的口氣軟了下來，眾人一聽就知道他心軟了。

趙秀蓮畢竟是給他生兒育女的妻子，要是送回趙家村，以后名聲就壞了，顧洪生終究不忍做到這一步。

只是眾人卻驚訝了，顧老太道，“你是說，以后讓蔓丫頭當家？”

一時間，好幾道視線都沖站在角落的顧蔓身上射來。

顧蔓也驚住了，她是琢磨過怎么把管家權要過來，但沒想到這么容易。

“這，蔓丫頭還小呢，二哥你咋不用茵丫頭？”周梅開口。

“蔓丫兒性子穩，算術也好，家里有她把著，我放心！”

顧洪生倒是沒有任何猶豫，他沖站在門口的顧蔓招招手。

顧蔓走過去，他大掌揉了揉她的頭發，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顧老太也點頭道，“成，蔓丫頭性子好，以后你那家就讓蔓丫管著，可別再讓人禍禍了！”

眾人都沒意見了，說到底這是顧洪生的家事，他愿意讓誰當就誰當，旁人可管不著。

等眾人都從上房散去后，顧老太太特意把顧蔓留下。

看著老太太把顧洪生給的那沓錢和糧油票又全還給了她，顧蔓驚訝了，“奶，這是干啥？”

顧老太太把那一沓錢和糧油票都塞進她手里，嘆口氣道，“蔓丫頭，奶可沒糊涂，這錢不是你媽偷的……”

顧蔓這回是真真切切驚訝了，大家伙一致認定是趙秀蓮，剛才顧老太太也不反對，怎么轉個臉就這樣說？

“你媽那人糊涂歸糊涂，但借她個膽子也不敢偷到我頭上來，這錢是你姐……唉，茵丫頭這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誰，說她糊涂，這膽子也是大的沒邊，以后還不知道捅出什么禍事來……”

顧老太太一臉皺紋都擰在了一起。

顧蔓好奇道，“奶，你咋知道這錢是顧茵偷的？”

顧老太瞟了她一眼道，“剛才我瞅著茵丫頭神色就不對，剛剛，蘭蘭跟我說，她見茵子鬼鬼祟祟進過我屋子！紅紅也說，上次去集市，她買了新頭花和紗巾啥的，沒錢她拿啥買？”

“但是，剛剛要是揪出你姐姐，她畢竟那么大姑娘了，以后家里人咋看她？這名聲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嫁人？連你們幾個小的也落不著好！”

顧老太嘆著氣，一頭花發在燈下顫顫微微的。

“況且你媽也不冤，就她那性子，遲早把你家搬空！”

顧蔓不得不佩服自家奶奶了，所以她干脆就推到了趙秀蓮身上。

顧蔓想了想，把手里的錢又給顧老太塞了回去，道，“奶，不管是誰拿的，這錢您都該收著，糧票我拿回去，快過年了，也能讓我爸和軍子吃好點。”

顧老太看著顧蔓的眼神十分柔和，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家里以后有你把著，我和你爺也放心，奶今天跟你說這么多，是想告訴你千萬別學你姐，茵丫頭心思不正，以后不定……”

“唉，總之你多看著她點，別讓她把咱老顧家的臉都丟盡了……”

顧蔓點點頭，“奶，我會的。”

從上房出來，顧蔓深吸了一口氣，心里對顧老太的印象完全改觀。

平時這老太太重男輕女，為人刻薄又死摳，沒想到老太太心里跟明鏡似的。

顧家三兄弟早就分了家，顧老太也沒法插手兒子的家事，所以就借這個機會，把管家權從趙秀蓮手里奪過來，讓她沒辦法再貼補娘家，再讓她看好顧茵，簡直一石二鳥。

她朝自家快步走去，還沒進門，就聽見趙秀蓮嚶嚶嚶的哭聲。

顧蔓推門進去，顧洪生和顧軍都不在，屋子里只有顧茵和趙秀蓮。

顧茵心知這件事被糊弄過去了，心里松了口氣，但一晚上聽著她媽不停的哭，十分不耐煩。

趙秀蓮坐在炕上，邊哭邊罵，一會罵顧洪生狠心，居然敢打她的臉，合著一家人欺負她！

一會兒又罵顧茵沒良心，她那么疼她，她居然冤枉她！

趙秀蓮是真的傷心了，哭得眼睛都腫成了桃子。

顧茵一點也不心虛，回嘴道，“你有啥好哭的？誰還冤枉你了？要不是偷，你咋會有那么多錢？還做了新棉褲毛衣給姥家，上次那新棉襖也給姥送去了吧？！”

說起來，顧茵就一肚子怨氣。

今天要不是看見那么多東西，她都不知道她媽居然這么有錢，卻一毛也不舍得給她花。

口口聲聲說著多疼她，卻把家里的東西都給了外人！

趙秀蓮一噎，“這……這不是沒辦法么，你姥苦啊……”

“我就不苦了？你看看同樣十七八的姑娘，人家顧紅紅穿的啥，我穿的啥？”

顧茵氣的眼眶都紅了，家里沒有也就算了，明明家里有錢，她卻還穿的破破爛爛，在外頭多寒酸！

都是她媽害的！

顧茵摔簾子進了屋，趙秀蓮頓了半晌，又哀哀切切的哭了起來。

一連幾天，顧家二房都是低氣壓。

顧洪生這回被氣的狠了，連接幾晚都沒回來，帶著小兒子跟顧安邦顧安國兄弟擠在下房睡。

趙秀蓮被冠了個家賊的名聲，一連幾天都不敢出門。

顧茵則是每天清晨就跑了，對著鏡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整個家里最不受影響的就是顧蔓了，手里有了管家權，她終于能光明正大的吃好一些了。

在顧紅紅又一次去市集時，她拿了幾張糧油票，托她又換了兩袋白面和一袋大米。

趙秀蓮攢下的東西不少，她估摸著這些能吃到年后了。

顧紅紅本來還怕這次顧茵又會死皮賴臉的跟上，沒想到她竟沒提，倒讓她松了口氣。

顧洪生早出晚歸的上工，顧蔓就變著花樣給他補身體，今天一頓白米，明兒一頓面條。

她手藝好，菜里又舍得放油，切幾片臘肉拌上，吃的大家伙嘴油汪汪的。

只吃了兩天，趙秀蓮就心疼的要滴血了，“你這是吃大戶哪？誰家過日子這樣？你是要把家里吃塌了吧？”

顧蔓扒拉了口米飯，慢吞吞道，“那些糧油票還有不少，吃不完的……”

那可是趙秀蓮苛著一大家人不知攢了多久的，夠她們吃好幾個月了。

“那，那也不能這樣吃吧……”

趙秀蓮臉都青了，轉頭看著顧洪生和顧茵顧軍，希望他們能反對一下。

但奈何大家伙這幾天都被顧蔓養刁嘴了，誰也不想再回到之前頓頓窩頭玉米面的日子。

顧茵直接毫不客氣的道，“現在不吃，是留著再填了別人的肚子？”

趙秀蓮一噎，正要罵兩句，就看顧洪生的眼神橫了過來，冷冷的，瞬間就蔫了下來。

唯有顧軍擔心的問了一句，“二姐，不會過幾天就沒的吃了吧？”

“放心，白面管夠。”

得了顧蔓的保證，顧軍歡呼一聲，低頭把碗里的一大碗米都扒拉干凈，絲毫沒注意到她媽一片片眼刀。

顧洪生看著兒子女兒，眼里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他拼死拼活的干活，不就是想讓孩子們吃飽穿暖，但奈何以前他怎么拼命，回到家趙秀蓮都會罵他沒本事，孩子們一個個餓的面黃肌瘦。

生活的重擔，讓這個不到四十歲的漢子早早就白了鬢角，顯出一臉風霜。

每天吃完飯，顧蔓就會把小桌子搬上炕，認真的看書學習。

她上輩子學習挺好，但經過這么多年了，好多東西都忘得差不多，她不得不從頭學起。

但顧蔓性子堅韌，她本身又愛學習，只要有空她就書不離手，沒有本子就在地上寫寫劃劃，進度倒也不慢。

顧茵每天打著學習的旗號，天天跑的不見人影。

但她顯見心情不錯，每天回來都哼著小曲，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

下午，顧蔓就在廚房偷偷給林爺爺做棉鞋。

她的手巧，比著林秋生的鞋墊剪出鞋底，鞋面，為了讓鞋底厚實一些，她還墊了一層膠皮。

鞋面上林弈買了最厚實的絨布，里面填了一層厚厚的棉花，鞋底也墊得厚厚實實，針角用了白棉線，細密結實。

不到十天，棉鞋就做好了，顧蔓把用那野豬腿肉風干的肉干也一起拿油紙裹上，再次放到筐子里。

上次林弈送了她一大塊野豬腿肉，顧蔓本來打算燉了吃，但切下一小塊后就覺得肉質緊實堅韌，挺有嚼勁。

當時顧軍還問她這是啥肉，挺好吃的。

顧蔓心里一動，干脆就添了八角茴香等佐料把肉全燉出來，然后放在外頭風干。

別人聞見味，還以為她又在燉臘肉呢。

顧蔓背著竹筐，又抄小路來了林家。

林弈正在外頭鏟雪，離老遠就看見她過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眼底立刻亮起一小簇光。

他飛快的跑過去，不等顧蔓反應過來，就把她背上的背蔞接了過來。

顧蔓抬起頭，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兒，“林大哥。”

小姑娘的聲音清清甜甜的，林弈感覺耳朵有點發燒，故作鎮定道，“今天怎么過來了？”

這些日子她沒過來，他也不知怎么，三不五時就習慣往坡下看看。

林秋生不在，被叫到大隊上開批判會去了，等進了屋里，顧蔓從筐里把棉鞋拿出來，遞給林弈道，“喏，林爺爺的鞋，你看看還有哪兒不合適。”

林弈看著那齊整的鞋面，用手摸了摸，整張臉都柔和了下來，道，“做的真好，謝謝你了。”

他和林爺爺腳差不多大，當場就試了試，里面十分柔軟，加上鞋底厚，上腳跟踩了棉花一樣。

林弈心里一動，暗想這丫頭鞋做的真好，下次他能不能也讓她做一雙。

但這念頭一出來他就立刻打消了，男女有別，她給林爺爺做勉強算得上是長輩，給他做算什么？讓村人知道了唾沫星子也能把她淹死！

看林弈挺滿意這鞋的，顧蔓也松了口氣，從筐里又把肉干拿出來，遞給林弈道，“林大哥，你嘗嘗這個。”

林弈疑惑，那肉干油汪汪的，看起來還挺好吃。

他拿了一塊進嘴里，這年頭人們沾油腥少，肉干一進嘴里就有股香酥味，也不知顧蔓怎么做的，那香味都浸到了肉質里，越嚼越好吃。

“怎么樣？”顧蔓眼巴巴的看著他。

“好吃。”林弈道，心想這東西就酒倒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