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低垂著眼簾，把衣服重新穿好，可拉鏈卻怎么也拉不上，她只好把兩片衣襟交疊，兩手抱在胸前。

那個刺青還是被他發現了。就在她左邊鎖骨下5厘米的地方。

那還是她剛出國的時候，唐詩整個人都混沌沌的，有一天在街上游蕩，鬼使神差的進了一家刺青館。身心疲憊的她想要找一些刺激，哪怕是疼痛。她想要在左胸刺一個“沫”字，以寄放自己對周沫瘋狂的想念。可那個刺青師是個白人姑娘，中文寫的實在難看，設計了幾版唐詩都沒法滿意，于是幫她改成了藝術字體“Momo”。她覺得也好，就當成是諧音：是“沫沫”，也是“默默”，是他過去很喜歡用的疊字稱呼。本來刺青師建議她把字刺在鎖骨那里，看著比較秀氣，可她堅持要紋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她要更真切的感受他，感受痛。她要把他藏在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私密的地方。

“Mo，對你很重要吧?”白人姑娘一邊用紋身槍一下一下的割著她的皮膚，一邊和她聊天。

她不要敷麻藥，咬著嘴唇，狠狠的點了點頭。

此刻周沫沒有覺得感動，反而覺得生氣。既然放不下我，為什么要狠心離開。如果只是為了給外人一個交代，悄悄回來跟我說一聲也好。為什么要人間蒸發。

我離開你，是為了你好。他討厭這樣的自以為是。她始終不懂，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她選擇了她覺得對的，放棄了他。

“拼音？這算是……邀請嗎？摸哪啊？你確定老外看得懂？”周沫故作輕佻的語氣，他就是想要激怒她。他要她也體會這種心意被曲解的痛。

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打在周沫的臉上。恍然回到了第一次在唐詩家借宿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一個巴掌，卻讓他確定了自己的心意。當時他下定決心要保護的人，此刻自己卻在傷害她。

唐詩覺得從未有過的屈辱，就好像有人掏出你的心丟在地上踐踏。而踐踏你的偏偏是你最在乎的人。

“周沫你混蛋！”她的身體因為過度氣憤而顫抖，話語里也有了哭腔。

他想要看她憤怒，看她崩潰，看她歇斯底里，就好像當初的自己。可她的眼淚一掉下來，自己又忍不住的心疼。她每掉一滴淚，都像是一把刀子戳在自己心上，周沫覺得自己可能是變態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都知道。”周沫最后還是先繳了槍。

我知道你是想把我刻在心里。我知道你離開是想要保全我和公司。

他輕吻著她的長發，她的額頭，她的眼淚，她的鼻尖，她的嘴唇。他完全沒有想要放開這人的意思，而是想要將她在自己的手心中融化。

挑釁過后，又是這溫柔的攻勢。這無數次出現在她夢里的氣息和觸感，多少次卻是淚流滿面的醒來，唐詩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難逃。心中生出一絲得過且過。她抬手一顆，一顆的解著周沫的扣子。手指一寸一寸的劃過他結實了許多的胸膛。

此刻，她要這個人。別的，過了今天再說吧。

唐詩醒來的時候，周沫已經離開了。餐廳和廚房已經清理干凈，餐桌上擺著有點過于豐盛的早餐。他們曾經喜歡的，一起吃過的，中式西式的，幾乎全在上邊。看著瀝水籃里擺放整齊的餐具，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某個早上，她煮了早餐，兩個人吃過后，他收拾餐桌和洗碗。

餐邊柜上，那些手稿整齊的夾在那個黑色文件夾里，一張都沒有少。

手機里是周沫發來的信息：“今天讓你的人帶合同過來吧。”

過了一夜，她還沒想好，如何處理兩個人走到盡頭卻突然迎來的轉折。這個轉折，沒想到先轉到合同上。周沫這樣的做法，讓她不懂了。

唐詩撥了電話過去，開口就問：“你這什么意思？潛規則嗎？”

“唐制片啊，對，我是在開會。您稍等一下。”周沫是故意揚聲道，讓唐詩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被別人聽到的可能。可他其實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跟于天天簡單的交代一些事情。他就是想讓她緊張，他就是不想看她對著自己那副什么都了然于胸，盡在掌握的嘴臉。

電話那邊果然沉默了。周沫知道自己詭計得逞了。他對于天天使了個眼色。

于天天識趣的退了出去。不過剛剛聽他說唐制片，難道是老大，兩個這么快舊情復燃了？不過叫唐制片未免有點疏遠吧。

“唐制片，不知道你有沒有一點常識呢？合同如果簽了，你就是甲方，我是乙方，就算是潛規則，也是你潛我吧。”

“也對，我不如你有經驗，不知道周總被多少人潛過呢？”唐詩沒好氣的說。

“我也想知道唐制片潛過多少人呢？”周沫的話卻是帶著笑意的挑逗。

唐詩覺得，和一個在辦公室里的人公然討論潛規則的問題實在太過羞恥，萬一被別人聽見會不會被誤會。

可怎么算是誤會呢？明明昨天……想想真是一團糟。

“沒空跟你胡扯，合同什么時候簽？”唐詩為了避免再被他帶到溝里去，于是把話題拉了回來。

“剛剛忘了說，合作的大致方向沒有問題，但是條款我有一些需要修改的部分。節目我可以和秦放一起上，但是我們要一組。”周沫于是一本正經的配合起她。

“節目我們的擬邀嘉賓是四男四女分成四隊，不出意外的話，會是一個男嘉賓一個女嘉賓組隊，這樣比較有火花，而且我們初步打算給你搭配的是一位外國嘉賓，你的英文有優勢，這樣溝通起來也沒有障礙。”一談到工作唐詩倒是變得非常認真。

“我覺得一個音樂性質的節目兩個男嘉賓組隊沒什么問題，又不是相親不需要男女搭配。”周沫卻反駁道。

“好，我們盡量協調。”唐詩覺得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也無需和他過多爭論。

“我看到節目的設置是每隊一個制作人，和一個制作顧問，也就是說一主一副。我希望我們這一隊秦放是主咖，我是友情加盟，如果發宣傳通稿也要是這種設置。”周沫想了想繼續說道。

這個為搶咖位搶破頭的年代，這種要求唐詩倒是沒聽說過。不過仔細想想，周沫不就是這么樣的一個人么。總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又有理由能說服你。反正對節目沒有本質的影響，也可以答應。

“還有就是我不要酬勞，但是秦放的酬勞要翻倍。”周沫繼續說。

“這有什么區別嗎？最后不都是進你公司的帳。”唐詩更加不解。也有過公司為了刻意提升某個藝人咖位而提高價格，但是會在其他地方做出一些相應的讓步的做法。但是做到買一贈一這個程度的卻不常見。唐詩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但又是友情加盟，又是不要酬勞的。這一波迷幻操作下去，不是逼著那些捕風捉影的營銷號深挖下去，如果被挖出兩人之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緋聞，那節目就不用錄了。

“當然不一樣，他缺錢，我不缺。”周沫卻理所當然的說。

他這么說又讓唐詩覺得自己剛剛想偏了，人家的友情是沖著秦放友情的，跟自己根本沒有半毛錢關系。這么說也給她提了一個醒，可以把話題往這個方向引導，也算是一個宣傳點，這樣的看點多一些，大眾對自己這個幕后人，就更不會有興趣注意了。所以這條也勉強可以答應。

“他家最近出了點事。”周沫看唐詩半天沒有回答，于是又解釋道。

“好，這個也可以。”唐詩這才感覺周沫是認真跟自己談合同的，于是也端正了態度，拿出便簽，把剛剛他提的修改細則記了下來。

“另外，我們公司的藝人也會報名參賽，就是女團的那幾個，團體或者個人的形式都可以，你根據節目的要求安排就好。可以不用簽晉級保障，我相信她們的實力，過海應該是沒有問題，所以我想要一個額外的條款，她們每個人都有足夠的鏡頭。”周沫此刻談判的架勢已經很有老板的感覺了。

“你倒是會打算盤，你確定你的女團會創作？”唐詩終于意識到，自己要適應這個工作狀態下的周沫。人總歸是要成長的，雖然只體現在一些方面。

“不是每個會寫歌的姑娘都長著一張會寫歌的臉。”周沫似乎從這種交談方式中找到了一種樂趣。

“也對。”唐詩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想，會寫歌的臉是什么臉？丑？女團不就是長得好看就行么？

“如果這些都沒有問題，就直接擬在合同里，拿來我們直接簽約。”周沫想了想這回應該沒什么遺漏了。

“好。”唐詩除了答應也沒什么別的辦法，畢竟他的要求沒有超出預算。私人的事放在一邊，工作還是要往前推進的。

“好了，唐制片，先這樣，等你的合同，掛了。”周沫那邊干脆的掛斷了電話。

連多問一句的時間都沒有留給唐詩，不過就算真給她機會，她又真的問的出口嗎？

唐詩忍不住的想，這個人到底什么意思？早上在家里擺了這一套懷念過去的陣勢。電話里又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來分別的這兩年，周沫早已不是那個她一眼就能看透的小鬼了。早就狐貍成精了。

唐詩一個人對著一桌子的早餐，這個一口，那個一口的嘗著。倒真如于天天所說，廚藝精進了不少。看他的樣子，胃病應該痊愈了吧，連一格一格的腹肌都有了。看來，他把自己照顧的不錯。

唐詩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昨晚的事情。吃過早餐，她拿出電腦改合同，按照周沫的要求改好之后，發給了葉子。

“姐，就這樣？他就答應了？”葉子收到合同，有點不敢相信，就這么輕松的解決了？

“嗯，打出來送過去，看著他簽。”唐詩聽葉子疑惑的口氣，很怕她問自己怎么做到的。

“這條件開的比我想象中的要低。”葉子繼續說。

“人家不缺錢。行了，打好送去吧。”唐詩也不想過多糾結，既然合同談的順利，她也樂得清閑。

“姐，你不親自送？”葉子想到昨天周沫的話，怕他覺得自己級別不夠，再多耽誤時間。

“不用。”唐詩心想，人家電話里根本也沒提要我親自去簽約的事，我何必自己送上門。

而且現在這種狀況，不如不見。

葉子很快的帶回了簽好的合同。

之后的日子，唐詩開始忙著節目開機前的準備工作。周沫也消失了一般沒有再出現過。唐詩本以為，那一天之后，會在兩個人之間再起波瀾。可沒想到，一切就這么風輕云淡的過去了。直到節目開錄的當天，她才再次見到周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