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社會本能的進化與表現
1. 社會本能的起源
傳說在石器時代,燧人氏發明了鉆木取火,我們可以想象在當時的人類看來,那簡直是神力顯靈:本來漆黑的夜晚亮起來,兇禽猛獸不敢靠近;燒熟的東西特別美味,而且吃了更少生病。于是,人們跟他學習火的使用,有火光的地方就有人類群聚?;鸨愠蔀閳F結和義氣的代名詞。人們生起火來召喚同類,共同抵御猛獸。《易經》中的“天與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便是此意。火的使用使人類的生活狀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自從人類過上了有火的生活,人類群體的生活就大不一樣了??匆娀鸸猓司椭滥鞘峭?;有了火光,兇禽猛獸就不敢靠前……只要一群人在一起,他們就獲得了比一般野獸更強大的力量,最初人類的安全感和歸屬感由此而生。經過數萬年的演變,安全感和歸屬感變成了人類社會的本能需求。人類自從開始群體生活后,就體會到了合作的重要性,有了合作就出現了群體首領。群體首領在一段時間之內具有穩定性,在首領的帶領下,人們共同狩獵野獸、保衛山洞。首領在群體里具有決定權和分配權,群體成員要獲得更多的食物必須取得首領的認可,而首領地位要得到穩固,也必須要更強大、更聰明、更富有智慧,并且關愛群體成員。人類在族群中能找到歸屬感和安全感,并相信他們的首領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而且會關愛族群成員。而另一方面,族群成員必須不停地自我成長,把自己最大的能量奉獻給族群,以獲得他人的認可,體現自己的價值。那些在族群中表現優秀的人會被更多的人信服,并且會在老首領衰老變弱后被奉為王,于是自我實現本能由此而來。
綜上,火的使用使人類進入需要合作的族群生活,長期的族群生活產生了安全感、歸屬感、自我實現的社會本能。人類本質上有著強烈的控制世界和歸屬社會的信念。社會本能是人類團結起來對抗非我族類的社會性武器,是人類內群體理論發展的基石,也是人類區別于動物的最根本本能。

圖1-1 早期智人用火場景
資料來源:張學亮.遠古人類:中國最早猿人及遺址[M].廣州:現代出版社,2014:144.
2. 宗教信仰根源于社會本能
在人類的社會性需求上,正如馬斯洛對人的需要進行的金字塔排序一樣,人類在生存需求之上就是安全感、歸屬感的社會需求,然后是自我實現的需求。安全感、歸屬感、自我實現實際上是人類聚落以來進化出來的一種基于心理需要的社會本能。這種本能的力量在文化的激發下會顯出更大的能量。在人類歷史重要事件變遷中,社會本能的影響力更甚于生存本能的影響力。在科學的理性主義盛行之前,是神學占據著人類的主流思想。在文化演變中,人們都相信遠古時期的部落首領是神,神開天辟地創造了一切,無所不能。中國的神是伏羲、女媧、神農、黃帝等,西方社會的神是上帝、耶穌、宙斯、赫拉、雅典娜等。每一個族群內部的成員基本上都相信著共同的神,他們相信神慈愛普照萬物,他們相信身邊的人都跟自己一樣,在共同的信仰中找到了安全感和歸屬感,潛意識里的需求得到滿足,內心深處獲得了平靜和幸福。但他們仍有自我實現的需求,希望獲得他人的肯定和尊重。沒有從神處獲得滿足的自我實現需求促使人類努力成長、思考、發揮自己的力量和作用,在自我實現效能的驅動下,人類努力探究萬物,努力獲取更富裕的物質、更多人的認可和更高的社會地位,此時的人類是以自我超越為目標的,人類社會由此得以進步。但進步的代價是發現了世界上還有非我族類,在地球之上還住著那樣一群人,與自己相比仿佛處于野蠻狀態,不相信神,或者說他們相信的神與自己的不一樣。那種信仰被否定的感覺讓人類無所適從,他們寧愿戰斗到最后一刻也要堅定自己的信念。于是,圍繞耶路撒冷的歐洲千年宗教戰爭由此而發,直到“二戰”時期達到高潮。人們需要宗教信仰,以滿足自身的安全需要和歸屬需要的社會性精神需求。但當宗教信仰變成文化本能,變成無法被否定和改變的執念,變成比自愛和愛人的宗教真義更重要的法則時,文明就變成了“鴉片”,導致社會團體之間的對抗和斗爭。
3. 社會本能如何導致戰爭
“二戰”時期的希特勒,幼年時期母親的無限關愛導致了他飽含情感和活力的性格特質,但童年時代遭遇其父不負責任的舉止言行。父親的酗酒和肆意打罵以及母親對父親的否定都在童年時期的希特勒的心靈地圖上種下了魔咒。在6~12歲期間,希特勒搬了7次家換了6所學校。他的童年時期是在嚴重缺乏安全感的環境中度過的。從腦科學的角度而言,希特勒是一個右腦發達左腦能力欠缺的人。右腦主導的思想意識使他擁有藝術家的天賦感染力,卻缺乏左腦理智的控制能力。右腦一旦缺乏左腦的有效控制,人就容易處于極度不安全的情感狀態,從而衍生出強烈的控制欲,希望自己能控制一切以安撫內心的不安全感,因此會導致畸形的權力欲。他必須在不斷謀求權力的過程中彌補自己童年缺失的安全感,也就是說他努力的動機是對安全感的彌補而不是自我實現的動機。如果他一直堅持走的是藝術道路,或許真的能成為一個杰出的藝術家。可惜他走的是政治道路。當時歐洲社會民族主義、軍國主義、沙文主義盛行,不同種族思想觀念和信仰沖突激烈。以尼采為代表的唯意志論、非理性主義占據了主流地位,而這也正切合了希特勒的性格特征。借助于尼采富有感染力的思想,希特勒獲得了極大的支持。盡管同是右腦主導的激情思想,但當時的人們卻忽略了尼采是大愛人類的,而希特勒始于童年的潛意識里對人類卻是懷著仇恨和嫉妒的。有史學家認為,率真、美麗、任性的格利若能理解舅舅希特勒的愛并接受他,或許希特勒就不會變成一個戰爭狂人。格利·勞巴爾是希特勒一生最愛的人,然而格利卻在希特勒強烈而自私的愛護下選擇了自殺,希特勒為她發誓要做一名獨身者。格利自殺后,人間再也找不到療愈希特勒童年創傷的靈丹妙藥。希特勒披上種族主義、軍國主義的盔甲,開始了史上最慘絕人寰的種族屠殺之旅。然而與其他納粹一樣,希特勒是真的認為他們是世界上進化得最優秀的人類種族,理應獲得世界上最廣闊的土地、最豐富的資源、最美麗的女人。他們認為他們能拯救全世界,團結起來將驅逐良幣的劣幣全部滅絕,以實現“世界大同”的至高理想。潛意識的惡魔被深深掩埋,希特勒至死也不認為自己是錯的。在尼采的強者文化觀里,視同情為惡德(3),而希特勒靈魂深處最需要的其實是自己對自己的同情。
在以希特勒為首的納粹軍隊里,他們以統一的標志、服裝,以及鋼鐵一般的自我意志營造出一種至高無上的神圣氣氛。自古以來,猶太人就被視為背叛基督的猶大的后裔,而猶太人以理性主義為基調的智慧文化讓他們盡管遭遇無數厄運仍活躍在財富、科學等領域的金字塔上端。納粹種族主義認為猶太人軟弱、膽小而奸狡,他們對猶太人實際的心理感情是討厭加上妒恨卻又無可奈何,在此基礎上,希特勒通過煽動人們對猶太人的仇恨而迅速“拉攏”了民心,于是猶太人就成了納粹“凝聚力”的“替死鬼”。當時歐洲社會經歷了兩次工業革命,理性科技讓經濟高速發展,“無神論”泛濫,人們再也不相信基督能普照眾生,神營造的終極歸屬感土崩瓦解,于是整個社會一方面是充裕的物質環境,一方面是躁動不安的社會環境。沒有神的年代,軍國主義讓每一個納粹者找到了歸屬,他們寧愿為此戰斗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意否定那讓他們內心激情澎湃的熱血之源。然而最后,上帝的歸上帝,愷撒的歸愷撒。他們終究還是失敗了。非理性的激情一旦變成排他性的群體運動,便注定是一場自我毀滅的悲劇。
綜上所言,從群體心理層面而言,“二戰”是社會本能焦慮的產物,是在宗教文化被顛覆的情況下,社會群體的歸屬感和安全感受到威脅,從而使群體短時間內尋求新的非理性的能彌補其歸屬感和安全感的所在——納粹主義、軍國主義、沙文主義。歸根結底,這種群體心理是失道之后尋道過程中的非理性對抗狀態,是人心失去信仰而至狂亂的癲魔狀態,是社會本能焦慮中產生的文化本能的極致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