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易風經濟思想評說(第二輯)
- 朱勇 宋勁松 徐廣軍 毛增余 周清杰 韓玉玲
- 3320字
- 2020-06-25 06:55:22
淡淡的往事 綿綿的思緒(1)
——回憶人大老師二三事
邱林
打開計算機,瀏覽電子信件,一個熟悉的名字跳入眼簾,來自國內的老同學陳瑩來信,讓寫一篇紀念我們入學三十周年的文章。
漸漸地思緒倒轉,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開始的人大歲月……
1980年的一天,走進人大教室,座位上同學們正等待上課。當時我們風華正茂,躊躇滿志,一張張熟悉的年輕面孔,寫滿對知識的渴望。鈴聲響起,汪洋老師夾著書走了進來,這是汪老師的第一節企業管理課。他講的管理學課程像講故事,一個個企業實踐(現在稱為案例)引人入勝,語言精湛,道理深入淺出。下課后同學們圍上去提問題,他解答問題直到同學們滿意為止。考試前,都設有輔導課,同學們有什么問題不明白,你問一兩個小時,老師仍然很耐心地回答;再有什么不明白,還可以隨時到他家里去拜訪。那時很多人大老師都住在校園中,同學們前去拜訪,無須事先打招呼,背著書包就去,好像去朋友家串門,敲敲門就進去,師生關系其樂融融。汪洋老師和當時的許多教師都是從20世紀50年代就在人大,那一代人深受著名教育家、老校長吳玉章先生的影響,學風樸實,平易近人,他們與學生親切交流,沒有什么架子,老師們還向我們講述他們過去和在“文革”中的經歷,就像朋友一樣,真可稱為良師益友。
歐洲的老師就很不相同。幾年后,我有機會到現代工業革命的發源地,文化底蘊深厚的西歐求學。法國、比利時一帶遍布了老一輩革命家鄧小平、聶榮臻、吳玉章早年勤工儉學、尋求革命真理的足跡。20世紀八九十年代,新一代中國年輕人為尋求現代科學、經濟管理思想又來這里留學。這里的老師素質很高,我所就讀的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里講管理課(MBA)的老師,有的是國家銀行的董事,有的是跨國集團的首席執行官(CEO),有的來自法國大學,有的來自荷蘭大學。他們的課涵蓋許多知識和專業詞匯。講戰略管理的科沃可教授(Professor KOK)總是帶來最新的管理術語。他非常忙,一周一次課,有時還忙得不能上,可以想象一個大公司的總裁時間有多寶貴。多數時間一下課,他就離幵。一次課上他又講了一些新鮮的管理術語和管理實踐,一下課,我和同學們都趕緊上前去問課中講的那些新東西。他回答了一個同學的問題后,等我再提問題時,他說“對不起,我還有個會議”,又挾著提包匆匆離去了。到了考試前,我有些問題還是一頭霧水,問了同學也都不太明白,問學院教學秘書關于考試輔導的事宜,他說老師沒有時間來上輔導課。只希望考試卷上沒有這些問題,但不幸的是有一道題,還是一道大題在試卷上出現,我稀里糊涂寫了一大篇不得要領的文字。考試結束后問同學正確答案,大家都搖搖頭說不知道。這一道題肯定就沒分了,后來也沒有機會見到科沃可教授得到個正確答案。教管理課程的十幾位老師個個都挺忙,能來上輔導課就不錯了。講管理信息系統的杜塔教授來自法國的大學,早晨趕來上課,晚上還得趕回去,除了上課時間,見上一面都不容易。唉,我歐洲的老師就是這么忙,忙得讓學生們無法接近。要是我們人大老師,什么問題早就問得清清楚楚了。
鄺鴻老師是我學士畢業論文的指導教師,他是將現代西方市場學引入中國的著名教授。第一次拜訪他是在1982年一天的課后傍晚時分。為了準備實習收集論文資料,我找到了他住的那座樓,是人大校園內一座舊式筒子樓。進入樓道,黑黑的,兩邊堆滿了破木箱、爐子等,好不容易找到鄺老師的屋子,只有一個不大的房間,里面堆滿了書和一些簡單的家具。老教授眼睛瞇瞇的,似乎書看得太多影響了視力。他正在切菜做晚飯,我提出幫忙,然后認真地將胡蘿卜絲切細。我覺得自己手腳快,眼睛好,肯定切得不錯,但還是“謙虛”地說切得不夠好。本以為老師會說挺好的,但他隨便地回了一句“是應該切得更細些”。看來老教授做什么事都很認真,即使在這種簡單的生活環境中對切菜這種小事也是精益求精。我告訴鄺老師,我們準備去常州、蘇州一帶實習,鄺老師講了如何收集調研材料以及寫作論文的要點后,還提起蘇州的歷史文化古跡——寒山寺,以及那首中外聞名、千古傳誦的古詩,張繼的《楓橋夜泊》,并說那里的詩詞碑文很著名。受到老師中國文化的影響,去實習時,我請在蘇州的同學搞了幾張詩詞碑帖,因為我們組在常州。那首“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碑帖,字跡秀麗,筆法蒼勁,將人們帶入詩畫的意境。回來后我將碑帖送給鄺老師一幅,他很高興。畢業后,近三十年來我都沒有機會再見到鄺老師,只見到他發表的一篇篇文章和出版的一本本書。但他在小小的斗室里勤奮治學的那一幕,我卻一直沒有忘記。
90年代,在澳大利亞,我去導師特納教授(Professor Turner)的家,那是一個鄉村別墅。我乘了一個多小時的火車,到站后由師母開車來接。從公路下去,進入他家的小路。路的兩邊是綠綠的樹木和寬闊的草場,兩匹馬悠閑地邊吃草邊甩著尾巴,幾分鐘后到達一個大房子前,旁邊有一個籃球場和一個游泳池。進入房子,寬敞的客廳一邊通入書房,一邊連接酒吧式的廚房,五個臥室,兩個浴室,各式設備樣樣齊全。討論完論文后,師母送我回家,一路閑聊,她說這座鄉村別墅占地約五六公頃,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人外還有兩匹馬、兩條狗和三只貓,生活環境舒適優越。在那個寬闊美麗的鄉村別墅里,早晨踏著青草的露珠,可以開始創造性理論的構思;傍晚在郁郁蔥蔥的樹林中散步,可以消除整天工作的疲勞。夏天寫作又熱又累,可以自由自在地跳入清涼的水中消暑降溫;冬天讀書頭腦疲勞,可以打打籃球鍛煉休息,閑暇時還可以騎馬散心。這種優越的自然環境當然有益于身體健康、創造性思維和學術鉆研創作。但是人們多認為,優越的條件和簡樸的環境同樣產生偉大的學者、思想家。在我訪問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時看到,哈佛舊式古老破舊的房子和麻省理工高大宏偉的教學大樓同樣產生了最先進的科學理論思想,培養了世界杰出的人才。由此我想,人大過去破舊的紅樓和今天現代化的教學大樓同樣會產生偉大的學者、經濟學家、教育家和文學家,不是嗎?
我上大學時人大開始試行選修課制。當時中國剛剛改革開放,學術思想領域只有馬克思主義,西方經濟學還屬于半禁區。我選修了吳易風老師講授的“西方經濟學”。上課時我提前進入教室,里面座無虛席,來晚的同學還得站著。吳易風老師開始講課,他不用講稿,口若懸河,語言精辟,各種西方經濟思想流派一一加以介紹。從他那里,我知道了凱恩斯、薩繆爾森等經濟學家,知道了經濟學中千變萬化的供需曲線。吳易風老師是將西方經濟思想介紹給我的啟蒙老師,使我視野開闊,知識全面,引導我認識西方,了解世界。
我們是復校后的第一屆學生,老師對我們寄予希望,師生關系也很融洽,我們就讀的貿易經濟系(現在是商學院)的多位老師都是全國知名學者,如車禮、汪洋、夏光仁、林文益、鄺鴻、劉福園、李金軒,人大的現任校長紀寶成也是我們系的。這些知名學者有的是我們的任課老師,有的是我們的論文指導教師,有的我們曾因學術問題上門討教,如果他們來澳洲訪問我也要特去拜訪。在各種學術研討會上,其他學校的同事也常常會問起他們。記得80年代中期在呼和浩特開全國學術研討會時,我看到林文益老師總是在忙著寫什么,你若跟他討論流通經濟理論,他會用帶著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講得滔滔不絕,頭頭是道。休會時,幾位人大老師、校友湊在一起準備去當地名勝看看,約他同去,他說不想去,要寫東西。我們參觀回來后看到他還在寫。他總是利用分分秒秒勤奮工作著。他最早提出的“以市場為中心組織社會經濟的理論”,為中國經濟改革,建立全面市場機制提供了理論支持,是中國公認的著名的高產經濟學理論家。約八九年前在澳大利亞墨爾本的一次國際研討會上,一位來自南京的教授同我講起幾位人大老師,我暗暗吃驚她對我們人大老師的情況了解得如此詳細,尤其是近年情況。我聽她講了幾位老師的近況后,想起很有特點的林文益老師,就問她林老師最近有沒有新作。她沉思不語,半天不說話,后來慢慢地說,你在海外還不知道,林老師前些時候已經去世了。
時間流逝,斯人已去兮。老師留下了什么?嚴謹的治學態度,勤奮的探索精神,樸實無華的為人,還有許許多多淡淡的往亊,綿綿的思緒。謹以此文表達我對人大老師的衷心感謝和對已故老師的深深懷念。
2008年于澳大利亞墨爾本
(1) 原載《七七八八集——中國人民大學》77、78級入學30周年紀念,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