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的文章“太虛幻境四仙姑”里面，大量引用了第五回的《紅樓夢》曲目“收尾·飛鳥各投林”里面的詞句，我認為在這段唱詞中包含了大量的、關(guān)于金陵十二釵最終命運的線索。而且，這段唱詞與關(guān)于“太虛幻境四仙姑”的探索關(guān)系重大。我覺得，有必要對此做出詳細的說明。
“收尾·飛鳥各投林”是《紅樓夢》曲唱詞的結(jié)尾，它的全文是“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yīng)。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由于最后一句是總結(jié)語，我們就不再討論它的含義了。除去這一句，我們會習(xí)慣性地把它斷成五句。但如果仔細品味，將“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成并列的四句話之后，由于每個分號都代表一個意義的結(jié)束，這段唱詞就能表達出各自完整的十二個意義來。
也就是說，它其實包含了十二句話，而且這十二句話中包含著金陵十二釵最終命運的重要線索。
要想充分地理解其中的含義，必需要把它們分離開來，逐句進行研究。
首先，我們要挑出含義比較明確的句子。例如“欠淚的，淚已盡”，這句顯然就是關(guān)于林黛玉的判詞。因為，早在第一回，作者就交代得十分清楚：林黛玉是終日游于離恨天外的絳珠仙子，她來到人間是來還淚的?！翱雌频?，遁入空門”，這句也不會有任何疑問，原因是十二釵中只有惜春后來出家，這句話顯然是她的專利?！坝卸鞯?，死里逃生”是說巧姐。巧姐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的判詞中言道：“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备鶕?jù)脂硯齋的評語，巧姐是因為接濟劉姥姥的恩情而得救的?！读粲鄳c》中也唱道“忽遇恩人”“幸娘親，積得陰功”。因此，“有恩的，死里逃生”這句話暗指巧姐也是毫無疑問的。“欲知命短問前生”是說誰呢？要以“命短”二字來判斷，當(dāng)然是指秦可卿，因為她是十二釵中謝幕最早的。
而“問前生”則更暗示了她出生、身份的特殊性。所以，“欲知命短問前生”就是指秦可卿。最后，能夠談得上是“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的也只有李紈，誰讓她既年齡大，又在賈蘭中舉后“戴珠冠，披鳳襖”地風(fēng)光無限呢？
由于秦可卿和李紈在十二釵中排在最后兩位，我突然意識到《收
尾·飛鳥各投林》里面可能隱藏著某種并列關(guān)系。因此，我首先按照“金
陵十二釵正冊”以及十二支《紅樓夢》曲中表明的十二釵順序，從黛玉和寶釵起（第三回有甲戌眉批：“甄英蓮乃副十二釵之首，卻明寫癩僧一點。今黛玉為正十二釵之冠，反用暗筆。蓋正十二釵人或洞悉可知，副十二釵或恐觀者忽略，故寫極力一提，使觀者萬勿稍加玩忽之意耳?！闭f明黛玉排在寶釵之前），每兩位進行并列處理，直到秦可卿和李紈，就會得到六組相并列的人物：黛玉和寶釵，元春和探春，湘云和妙玉，迎春和惜春，鳳姐和巧姐，秦可卿和李紈。根據(jù)“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和秦可卿與李紈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再結(jié)合前面關(guān)于黛玉、惜春和巧姐與“欠淚的，淚已盡”“看破的，遁入空門”“有恩的，死里逃生”三句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我們可以判斷“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yīng)”，是指“鳳姐和巧姐”的組合；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是指“黛玉和寶釵”的組合；“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是指“迎春和惜春”的組合。因為“分離聚合皆前定”的意指非常明顯，而且曲中關(guān)于離合之情的僅此一句，不用懷疑這一句是指探春的遠嫁?！斗止侨狻分械摹白怨鸥F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便是這句的翻版。所以，“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是指“元春和探春”的組合。余下的一句“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就可判定是指“湘云和妙玉”的組合。
首先，按照以上組合關(guān)系，既然妙玉的出場十分隱晦，而且與金銀關(guān)
系不大，那么“富貴的，金銀散盡”這句話，就只能是說史湘云了；到此，我們就會對她的“富貴又何為”的判詞有更為深刻的理解了；而對于“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也會有更深的記憶。那么，妙玉的結(jié)語就應(yīng)當(dāng)是“為官的，家業(yè)凋零”。有人會產(chǎn)生很多疑問，在這里，我要先說明一下，請不要忘記，書中對妙玉的描寫是“原本蘇州人士，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人家”，而王夫人也說她是有些驕傲的“官宦”小姐，但事實恐怕還不只于此呢。我要說，這位被周汝昌先生稱為“應(yīng)居首位”的、不合時宜的、權(quán)勢不容的帶發(fā)修行的“金玉質(zhì)”美尼，的卻非同一般，我會在今后與大家深入討論。然后，因為“有恩的，死里逃生”是指巧姐，那“無情的，分明報應(yīng)”，就是說王熙鳳。王熙鳳為了錢財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弄權(quán)鐵檻寺，逼死尤二姐，還想害死張華，可稱得上是冷酷無情，但是下場卻特悲慘。在第
二十三回中，脂硯齋批道：“妙！這便是鳳姐掃雪拾玉之處，一絲不亂。”可見她最后竟然淪為掃雪的雜役，實可謂報應(yīng)得不輕呀。
其次，從“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這兩句話的并列關(guān)系來看，“欠命的，命已還”，這句話是與林黛玉有并列關(guān)系的人，這一定是薛寶釵無疑。還應(yīng)指出的是，寶釵是百花之王——牡丹，她最可能成為神瑛侍者的欠命人。因此，這句判詞明顯地道出了“二寶”之間的特殊關(guān)系。對此脂硯齋在第一回中有批語“表過黛玉則緊接寶釵”，又說“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梢?，薛寶釵這“山中高士晶瑩雪”，最后是“還命”之人。寶黛的并列關(guān)系，在書中體現(xiàn)得十分明顯，就連判詞都寫在一起。前文已經(jīng)說明了“分離聚合皆前定”的意義指向了探春，那么“冤冤相報實非輕”是指元春。這樣一來，元春的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就非常容易理解，我們可以想象元春入宮之后的鉤心斗角、利益紛爭，其中的甘苦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盎①钕喾辍?，道出了她的危險處境。在她的唱詞《恨無常》中又唱道“眼睜睜，把萬事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足以說明她是含冤而死的。“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反復(fù)提出她的至死尚不能瞑目，留下深深遺憾?！鞍V迷的，枉送了性命”是說迎春。第七十七回攆司棋，迎春看著服侍自己多年的姐妹司棋被趕出去，卻毫無辦法“連一句話也沒有”，她的綽號是“二木頭”可謂“癡”而又“癡”。她遭到了孫紹祖的“作踐”后，“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粱”，枉送了性命。第七十九回言明孫家當(dāng)年不過是希慕榮寧之勢才拜在門下的，如今則今非昔比，孫家應(yīng)酬權(quán)變、家資饒富、候缺提升，而賈家
卻“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日漸衰敗。據(jù)書中描寫，迎春顯然是被五千兩銀子的聘禮“賣”與孫紹祖的，第八十回交代了賈赦曾收了孫家五千兩銀子，孫紹祖娶迎春后“要了兩三次不得”。而且賈政曾勸過賈赦，賈赦卻執(zhí)意不聽，為什么不聽呢？恐怕真正的原因還是囊中羞澀吧，結(jié)果枉送了迎春的一條性命。
我們知道，曹雪芹對于金陵十二釵是特別看重的，以他個人的意見，是要把它定為書名的。甚至，他對十二釵的排名順序都是十分看重。那么，《收尾·飛鳥各投林》中的十二釵排成什么順序了呢？經(jīng)過以上的探討，應(yīng)當(dāng)是（妙玉、史湘云），（巧姐、鳳姐），（薛寶釵、林黛玉），（元春、探春），（秦可卿、李紈），（惜春、迎春）。可以明顯看到，除了（元春、探春）一組，作者
都是采取了六五（十二釵排名）、十九、二一等的反向順序。這一方面證明了“收尾·飛鳥各投林”的特殊隱射規(guī)律，另一方面則是表明了作者對元
妃的尊敬（仍在探春之前）。另外，假如我們把這種新排序的十二釵的第一個字組起來，便是妙、史、巧、鳳（逢）、薛（血）、林（淚），元（原）、探（嘆）、秦（情）、李（理）、惜、迎（淫），即“妙史巧逢血淚，原嘆情理惜淫”。
曹公真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