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揭示了“收尾·飛鳥各投林”的含義后,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研究文本的意義所在,常有意外的收獲,原因就在于曹雪芹的文字中常有深刻的含義。
在第一回脂硯齋就有批語:“若云雪芹批閱增刪,然開卷至此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獪已甚。后文如此妙處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了去,方是巨眼。”確實,他在寫作過程中會時不時地放出“煙幕彈”,使人產(chǎn)生種種誤解,這也是《紅樓夢》這部巨作的魅力之一。
在分析出來“收尾·飛鳥各投林”的含義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為官的,家
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這段唱詞所隱含的對應關系,并非僅僅限于寶釵和黛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其余的語句每兩句也代表了一組對應的并列關系。我想,曹雪芹既然要把“金陵十二釵”定為書名,說明他對十二釵的安排絕非像我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我們把這種并列關系挑出來就會發(fā)現(xiàn):“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妙玉和湘云是一對;“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巧姐和鳳姐是一對。寶黛下面依此類推:元春和探春是一對,秦可卿和李紈是一對,惜春和迎春也是一對。我認為,作者早已把金陵十二釵劃分成兩組,而且是采用了特殊的方法。
第二十六回末,有詩“花魂點點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第二十七回的《葬花吟》中也有“昨宵庭外悲歌發(fā),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顯然,作者把“花”和“鳥”作為對應關系來處理。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大家搖簽,寶釵抽到了牡丹,探春是杏花,李紈是老梅,湘云是海棠,黛玉是芙蓉。她們都是花嗎?誰又是鳥呢?我們可以從《收尾·飛鳥各投林》所揭示的人物并列關系中找到答案。
既然是并列關系,那一定是花花并列或者是鳥鳥并列了。這幾對人物
中,寶黛是雙花無疑(寶釵是牡丹,黛玉是絳珠仙草),而鳳姐與巧姐這娘倆是雙鳳無疑。因為,巧姐是冰山上那只雌鳳(王熙鳳)的女兒。惜春與迎春也是雙鳳。原因是惜春居于藕香榭而臥房是“暖香塢”,就連門上的匾額都要題上“穿云”“度月”的字眼。而迎春呢?比較有意思的原因是中山狼不會是“食草動物”,如果迎春是花,那它就不會是“無情獸”了。以曹公的神筆而論,他不會連這樣的細節(jié)和常識都不注意。探春與元春貴為王妃,稱之為鳳并不為過。因此,其余兩對妙玉和湘云、秦可卿和李紈就只能是花了。這里面有兩個問題,一是書上說探春不是抽了杏花了嗎?我以為,這就是曹雪芹施放的“煙幕彈”。第四十回寫探春房時,先有筆林,后有白菊,又有“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的對聯(lián),這恐怕都與杏花沒什么關系吧。而林、骨、泉、石,這分明是鳥的作派。最后,更寫到“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有蟈蟈、有螞蚱,還有后廊檐下的細梧桐。其實,蕉下客的稱謂早已說明了她的身份,她的詩中也有“莫謂縞仙能羽化”的句子。另一個疑問來自于妙玉和秦可卿,她倆是何關系?她們?yōu)楹问腔兀窟@一問題我將專門討論。
再來總結一下,賈府四艷與鳳巧母女都是鳥,而寶釵、黛玉、妙玉、湘云、秦可卿和李紈則都是花。更為重要的是,從“收尾·飛鳥各投林”語
句的排列情況來看,“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一句寓花(妙玉、湘云);“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一句寓鳥(鳳巧母女);“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一句寓花(寶釵、黛玉);“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一句寓鳥(元春、探春);“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一句寓花(秦可卿、李紈);“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
的,枉送了性命”一句寓鳥(惜春、迎春),形成了花-鳥-花-鳥-花-鳥的格局。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作者的良苦用心,“收尾·飛鳥各投林”中語句的排列就是以花和鳥的對比為基礎逐層展開的。到此,我們也會對“收尾·飛鳥各投林”的結尾句“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有了更為清晰的理解。原來,前半句是說鳥的結局,后半句則是說花的結局。
不僅如此,《葬花吟》中后幾句:
昨宵庭外悲歌發(fā),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掊凈土掩風流。
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也是以花和鳥來對比,后來逐漸過渡成花與人的互映關系。《葬花吟》不只是對黛玉葬花的詠嘆,它還暗藏了其他金釵的玄機,我將另文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