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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日漸漸走到盡頭,秋天已至,媽媽失蹤那一晚的故事已經被我解構得支離破碎。凡是能回憶起的,我都講給爸爸聽,講給警察聽,講給自己聽。我還把整件事告訴過海瑟·普萊斯考特,那時候她住在伯靈頓的一處公寓,就在佛蒙特大學校園外又黑又臟的一個地方。另外還有艾倫·庫珀,我高中時的一個朋友,家在巴特勒,沒考上大學,那時她在給米德爾伯里的一家錫器店設計珠寶首飾和燭臺,似乎賺了不少錢,回家的路上會來我這里坐坐,我也跟她講過這事。回想起來,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媽媽實在沒什么異常,預兆也好,苗頭也好,什么都沒有,我想即便是最執著、最偏激的陰謀論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天爸爸正跟一群教授、學者待在一起,開學術會議、解構詩歌,和家里有一個小時的時差。爸爸兩個晚上不在家,媽媽可能會夢游,這一點我想到過,家里其他人都想到過,因為只有當爸爸不在時,媽媽才會在夜里起床,走出門去溜達。可是話說回來,她已經連續四年沒有夢游過了——至少在我的記憶中——這一點爸爸應該最清楚不過,否則他如何肯離家去開會呢?事實上,我們也討論過要不要讓媽媽陪他去開會,因為反正我也在家,可以照顧派格,后來想了想,事情應該不會嚴重到這種地步,況且在佛蒙特媽媽也是要上班的。

于是,爸爸把媽媽留在了家里,讓她一個人睡在臥室,這可是她去睡眠中心接受治療以來破天荒第一次。睡眠中心開出的治療方案其實就是養成健康的睡眠習慣,比如杜絕酒精、適當催眠(這一點媽媽后來并不認同)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臨睡前服用一粒氯硝安定。媽媽是氯硝安定和抗抑郁藥配合著吃,作用簡直立竿見影,一晚上安睡,從不會半夜醒來。服這種藥以后,她的多導睡眠圖正常得讓睡眠中心的醫生和技師看了都連連稱奇,事后甚至把她的腦電圖當作實例,演示給旁邊的醫學院學員看。

盡管如此,爸爸仍舊提醒我要警惕。“不要參加任何消遣娛樂活動,”他一臉嚴肅地告誡我說,“這樣會分散注意力的。”不過,我那時已經二十一,成年了,知道事關重大,肩上的擔子不小,這一點爸爸也是知道的。

爸爸說的話我也確實記住了。時間已經到了8月底,眼看快開學了,可那天晚上我還是沒出去玩,而是待在家里和派格一塊兒看電視,一邊輕輕撫摸著趴在腿上的寵物貓。貓的名字叫喬,是只十六七斤重的大貓,盡管已經養在家里五年了,我們依然叫它“車庫里的喬”。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把房門開著,心里想,那年把赤身裸體的媽媽從橋上拉回家的是我,我那時也就十七歲,后來媽媽半夜往繡球上噴銀色油漆,也是我及時醒來,拉住她,把那株都快要窒息而亡的繡球搶救下來。所以說,媽媽今晚要是走出臥室,我肯定會第一時間醒來攔住她,我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還有一點讓我寬了心,放松了警惕,就是我自己也有十五年沒夢游過了。小時候,我也經歷過睡眠障礙,這在兒童中不算少見,不過時間很短,后來很快就好了。當時大家也沒為這事擔心過,更沒有誰想到這可能是家族遺傳,原因很簡單,我的那段夢游癥狀比媽媽的問題早出現了近十年,十年啊。

8月的那天傍晚,媽媽開車從巴特勒家里出發,去大學游泳池接派格。她們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已經回來大約二十分鐘了。之前我去了海瑟·普萊斯考特家,8月份的時候她還在巴特勒,打算不久后搬家,和她在佛蒙特大學的朋友一起搬到伯靈頓的公寓里。媽媽和派格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到房子后面的花園里拔了幾個胡蘿卜,摘了點兒櫻桃番茄和一只青椒,做了一道涼拌沙拉,晚飯和著媽媽燒的咖喱雞塊一塊兒吃。

晚飯過后,三個人心里都有些忐忑,但誰也沒有明說。阿赫博格教授這會兒在愛荷華,今晚主臥里就安娜麗一個人,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時爸媽睡一張大床,床頭板是紅木的,又大又厚實。那天晚上我也想過,既然風險如此大,是不是應該挨著媽媽睡呢?可轉念一想,這么一來,媽媽肯定覺得自己像個廢人,所以我終于還是沒能開口。

那天晚上我和派格看了一場電影,錄像帶上的,叫《電子情書》,是那些年我倆最喜歡的片子。電影以書店為背景,是部愛情片,可在我倆眼里它的意義卻遠遠不止這個。里邊的故事發生在遙遠的曼哈頓,和我們所在的佛蒙特州巴特勒鎮相比,可是個充滿了靈動和魔力的世界,是姨媽、姨夫和兩個表弟的家,也是我和派格都很喜歡去的地方。當然了,電影的結尾還有我們喜歡的主題歌——哈利·尼爾森深情演唱的《跨越彩虹》。

我是家里最后一個睡覺的。上床之前,我悄悄看了看妹妹和媽媽的臥室,兩個人早已沉沉入睡,我懸著的一顆心便放了下來。回到房間里,我給幾個朋友寫郵件,其中包括一個住在阿姆赫斯特的男生,叫戴維,我當時對他有些意思。記得那晚我是開著門睡覺的,萬一媽媽有什么動靜,我也多半能及時驚醒。快到凌晨1點的時候,我放下手中的小說,最后檢查了一次電子郵箱,然后關燈睡覺。此時我心里踏實了許多,因為媽媽是10點左右睡的,危險時段——入睡后的前三個小時,即一個睡眠周期的前三分之一,那是夢游者最可能如僵尸一般起床活動的邪門時段——已經過去了。

早上,我被派格推醒,眼睛一睜,馬上明白有情況。妹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不對,是在使勁兒捶打我的肩膀。一瞬間,我似乎醒了,又好像還在做夢,夢見我和妹妹坐在一輛火車上,火車正飛速沖過一座植被豐茂的山口。雖然沒聽明白派格說些什么,可是我已經意識到,媽媽出事了。

“媽媽不見了!”派格告訴我,雖然算不上尖叫,語氣卻已經很慌亂,“不見了!”

我二話沒說,一腳蹬開身上的薄被子,跌跌撞撞沖向爸媽的臥室。妹妹跟在身后,嘴里還在念叨:“我一醒來就去他們房間看,可是她已經不在了。肯定是夜里走掉的!”窗外,太陽剛剛爬上山頂,時候還早,可惜我當時沒看鬧鐘,竟然不知道準確的時間。既然派格說媽媽不見了,說得那么清楚,那么肯定,那我這會兒再去她的臥室還有什么意義呢?不過我還是朝爸媽的臥室走去,我一定要親眼看看。

站在門口,我愣愣地看著大床,上面空無一人。看了一會兒,我走上前,摸了摸媽媽睡過的地方。被子、床單和枕頭都是涼的。我環視了一遍臥室,看看有沒有她夏天里穿的那件睡衣。媽媽有個習慣,吃早飯前總要換好衣服,而且這些年據我的觀察,她一般是把睡衣隨手扔到床腳。有時候,她先吃完早飯,然后把我和派格送到學校,再等到爸爸上班去了,這才上樓去整理床鋪,把晚上穿過的睡衣睡褲放到枕頭底下。打從上大學之前我就清楚地記得,每天我放學回家以后,總會發現爸媽睡過的床又干凈又整潔,簡直跟博洛茗百貨店產品目錄上的圖片一樣——媽媽是搞建筑設計的,所以不管是給別人設計房子還是布局自己的空間,總是力求明快和舒適。那天很奇怪,臥室里沒有她的睡衣——床腳沒有,窗戶旁邊的椅子上沒有,床頭柜上沒有,地板上也沒有。

“樓下你看過了嗎?”我問派格,“廚房里呢?”

“樓下?當然看過了。”

“花園呢?外面呢?”

“看了,我出去過了。”說完,派格仿佛為了強調似的,突然用盡力氣大喊起來,“媽——媽——!”后面一個字足足拖了有三四秒。

沒有回應。我又問:“地下室呢?”

派格趕緊把手放到背后。我知道她有點兒害怕地下室,我也害怕。那地方沒窗戶,陰森森的,地上除了地板革外什么都沒鋪,四周的墻純粹用石頭砌成。房間里放著裝熱水和冷水的槽子,還有洗衣機和烘干機,天花板很低,上面的隔板已經開始腐爛,兩頭各有一個燈泡低低地垂下來,在頭頂上晃蕩著。說是地下室,其實更像是個地牢,我和派格很少下去。到了晚上,要是爸媽不在,我們是絕對不會去的。

“去了,檢查過了,每個地方我都檢查了。”

“她的車呢,還在嗎?”

妹妹嘆了口氣,沒說話。我走到窗前,向車庫望去。每到夏天,我們家總是懶得關車庫門。爸爸的位子是空的,昨天他把車開去機場了,媽媽的越野車呢,原地沒動,還停在老地方。

“好吧,我去給爸爸打電話。”我對派格說,心想,愛荷華比佛蒙特晚一個小時呢,“現在幾點?”

派格伸手指著鬧鐘。7點剛過。

“哦,好的。”我說,“謝謝你。”

正要回臥室拿手機,看見媽媽床邊有固定電話,我于是走過去拿起話筒。平常已經很少用這種電話機了,所以跟我那只既輕巧又短小的手機相比,手感完全不同。看著電話上凸起的數字按鍵,我有點兒發呆,腦子里努力搜索著爸爸的手機號碼。要是用手機打的話,只需要按下“爸爸”那個鍵就行了。

“快打電話呀!”派格催促我。

慢慢地,我想起號碼來了,撥了過去。電話那頭傳來爸爸錄好的話音,請我留言。

“喂,爸爸,”我說,語氣盡量保持平靜,“對不起,不該這時給你打電話,可是出了一點兒……一點兒緊急情況。派格剛才過來,現在這里大概7點的樣子吧,媽媽不見了。你睡醒了就打過來啊。”

說完,我把話筒放了回去。

“你都沒說你是誰。”派格說。

“他應該能猜到吧。”

“給酒店打電話,把他叫醒。”

“我又不知道他住哪個酒店。”我說。然后,也沒跟派格商量,我就撥通了911。

報警后發生的事雖然有些出人預料,而且并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不過我還是猜中了其中的一個結果,就是馬上會有警察過來——州里來的警官、本地的警長、偵探,等等,陸陸續續都上門來了,都是些成年人,來幫助我們的。

“不見多長時間了?”接電話的調度員是個女的,用極為平靜的語氣問我。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她還在床上,現在不在了。”

“她的車在嗎?”

“嗯,在。”

“留過字條沒有?”

我環視了一遍臥室,沒看到什么字條。“等等啊。”我說,一只手捂住話筒,問派格,“你看見過字條嗎?”

“沒有啊,我又沒想到過要找字條什么的。”派格辯解道,“媽媽做這種事從來不留字條!”

“應該沒有吧。”我告訴電話那頭,“不過我也不太肯定。”

“家里除了你和你妹妹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我爸爸開會去了。”

“什么會?”

“詩歌方面的。”我說。心想,開什么會和這有什么關系?女警官臉上一定是嘲弄的表情。

“通知他了嗎?”對方又問。

“剛給他留了言。”

“家里的前門鎖上沒有?”

“不知道。”

“好吧。你媽媽會不會只是出去一下,可能有點兒事情要辦呢?”

“半夜里出去辦事情?”

對方嘆了口氣:“會不會有鄰居生病了,她去幫忙了呢?或者去了朋友家?”

“她有夢游癥。”

電話那端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對方說道:“謝謝。”

“那你們會派人過來嗎,來幫我們?會派搜索隊來嗎?”

“她的夢游癥經常發作嗎?”

“不經常,這兩年里都沒發作過,不過……”

“我們這邊馬上要換班,夜班快要結束了,上白班的人正在過來。你媽媽不見的時間還不太長,而且你也說了,她這些年夢游癥也沒再發作,所以要是半個小時后她還沒回家,而且你也找不到人的話,再打電話過來,好嗎?”

“就這樣?”

調度員還在說話,臥室里的手機響了,一定是爸爸打來的。本想對調度員說聲謝謝,謝謝她沒幫上忙,可是因為忙著去接電話,沒時間諷刺她兩句,所以只是簡短回了話,把沮喪和煩躁壓了下去。派格已經搶在我前面接了電話。還好,爸爸可能剛要留言,正準備掛斷電話。妹妹把手機遞給我。

“什么情況?”爸爸直接問我,“你妹妹說媽媽失蹤了。有多久了?”

“不知道,我剛起床。”

“快報警。”

“報過了,沒多大用。”

“什么意思?”

“他們說,如果半個小時后她還不回家再打電話過去。”

“那不對,沒道理。”

“我也覺得。”

“我的天哪!這樣吧,打電話給艾略特·希爾頓,還有唐尼·亨普斯特德,他們反應快。先給艾略特打,他肯定還沒去上班,不過也快了。等下電話掛了就打給他們,我也馬上給州警察打電話。剛才很抱歉,你打過來的時候我在沖澡。”

“媽媽應該沒事的,對吧?”

“對。”爸爸說,“不過我們也不要抱僥幸心理。”

“要不要出去找找,看看樹林、村子或者其他地方有沒有?要不要去橋那邊看看?”

“不用。”爸爸說,“請鄰居們去找找。”

我掛了電話,看見派格快要哭了——都是因為我提到了“橋”這個字,讓她想起上次那件事情。媽媽站在蓋爾河欄桿上的模樣,派格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可是我把媽媽帶回家時的情景她卻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那時她才三年級,這事就已揮之不去,越來越厲害地折磨著她了。

安娜麗·阿赫博格長得非常漂亮。她有著一雙瑞典人特有的藍眼睛,一笑起來,整個人就充滿魔力。雙眼的天青色是柯達膠卷都拍不出來的色彩——電腦大概還行,用某些軟件也許可以畫出這樣的眼睛。在家上班的日子里,白天她戴隱形眼鏡,晚上則戴框架的——藍綠色、橢圓形的那種,很時尚。她的頭發是純粹的金黃色,像是提煉過卻又相當自然。她個子很高,和爸爸差不多,一米八幾,腿還特別長。鼻子有點兒往上翹,站著的時候穩不住(缺乏耐心,即便身體睡著,靈魂也想四處活動)——就這兩點不太理想,否則媽媽應該去做模特而不是搞建筑設計了。

上午,從紐黑文的州警察局來了兩名警官。爸爸這時剛離開愛荷華,還在飛機上,警察于是趁這段時間找我和派格談話。想到媽媽人長得很漂亮,警察自然首先調查她會不會是有了外遇,又或者是跟別人跑了。其實誰都知道,搞婚外情的女人并不見得有安娜麗·阿赫博格那么迷人,可是來的警察中偏偏有一位隊長,三四十歲模樣,又矮又胖,結結實實,留著州警察特有的平頭,臉上的小鼻子活像鳥嘴。這家伙笨嘴笨舌地試探我和派格,說讓我們想想,媽媽外邊會不會有個情人,或者說幾個情人什么的。聽了這話我真是怒不可遏,覺得這是在公然侵犯。他這么問雖然可以理解,可是按這種路線來查案也太荒謬了,而且在我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低估了我們的智商。

時間剛過9點,我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對面的靠背椅上坐著那個隊長,椅子是他從飯廳里搬過來的。這些警察終于肯上門調查,肯定是因為爸爸給州警察局打電話時發了火。真是氣人,他們居然沒把我當回事。要換班?忽悠人吧。搜救小組在巴特勒周圍的樹林和河邊找了有至少一個半小時,依然沒發現媽媽的蹤影。

“哦,對了,”胸前警徽上寫著“C·哈代”的警察小隊長問我,“你媽媽有沒有交……交朋友什么的,就是她偶然遇到的那種?”派格這會兒正帶著另一名警察在樓上,查看爸媽的臥室以及其他的房間。

“我剛才把故事告訴你了吧?昨晚她在夢游。”

“你剛才說你二十一歲,是吧,麗安娜?”

“是。”

“在上大學,對吧?”

“馬上四年級。”

“好的,那我下面就問你一些大人的問題,可以嗎?”

我差點兒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可以。”

看著他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我心里開始有點兒恨恨的了。

“你爸媽吵過架嗎?”

“吵過,有時候。可是我媽有夢游的毛病,這才是關鍵,不信你去伯靈頓的睡眠診所問。”

“他們都吵些什么呢?我看見房子里到處都是你媽媽的照片,很漂亮。有沒有別的男人——你懂的——對她有意思呢?”

“她可是我媽媽。”我沒好氣地回答說。這人婆婆媽媽的,故作討好的樣子真讓人惡心,“有沒有人對她有意思我可不知道,不過即使有,我媽也不會睬他們。”

“嗯,那他們主要爭論什么呢?我指的是你父母。”

“我不知道,做父母的能爭論什么?一般人為什么會吵架?要么是為錢,要么是為我媽夢游的事——為了該怎么辦吵唄,為雙方都感到失望的事吵,反正是些不好過的事。”

“‘不好過的事’是什么意思?你說得具體點兒。”

隊長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可是我一路觀察下來,他幾乎就沒動過筆。這會兒倒好,他好像是認真在聽我說話了——幸災樂禍的警察。

“抑郁啊。我媽媽得過抑郁癥的,不過已經治好了,控制住了。我跟你說,她絕對沒有自殺。”

“她的藥呢,還在樓上嗎?”

“在的。”我說,“我剛才說不好過的事,”看見隊長動筆作了記錄,我繼續說道,盡力想解釋一番,把談話拉回到正軌上來,“是指我媽流過產,不過這次的事也跟它沒關系。”

“你媽媽流過產?什么時候的事?”

“好啦,你要是真想作點兒記錄什么的話,”我說,“就把‘夢游’兩個字寫下來吧。”

隊長顯然生我氣了。他往后一靠,把椅子翹起來,兩根細長的后腿支撐起他的重量。他不僅沒理睬我的建議,還啪的一聲把筆記本放到大腿上,雙手抱在胸前,問:“你非常確定她沒留下字條?”

“沒有字條。”

“不要隱藏證據,小姐。隱藏證據不僅是犯罪,而且還會阻礙我們辦案,找到你的母親就更不容易了。”

“我告訴你了,沒有字條。”

“那你是想讓我相信,她半夜三更真的去夢游了,而且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不對,我是想讓你相信,她半夜三更去夢游了,這會兒要么是在樹林里,要么是在河邊或其他什么地方。”話說到這里,我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事實很殘酷,加上面前這位警官無聊透頂,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我伸出手捂住臉,把胳膊肘放在穿著牛仔褲的大腿上,開始抽泣起來。我已經有好多年沒這樣哭泣過了。

模模糊糊中,我聽見派格和另一個警察從樓梯上走下來。妹妹過來抱住我,對面坐在高靠背椅子上的隊長還是紋絲不動。

你希望一覺醒來,還能記得他們的臉;可是他們的樣子早已如水中的鹽一樣溶解,面目難辨,仿佛這些人正矗立在一艘駛離港口漸行漸遠的船的甲板上,能讓人看到的頂多是他們正在揮舞著的手臂。

那一夜,你發現自己正墜入一個兔子洞——原來書本上講過的物理法則竟然絲毫不起作用。那一夜,你聽見大學的室友又在對你評頭論足。那一夜,你發現自己在白云上和別人做愛,發現過山車的車廂竟然變成了飛機——而且還是一架架名副其實的空客飛機!那一夜,你發現自己身下的床變成了酒店游泳池岸邊的躺椅,一旁珊瑚狀的露臺上放著一塊浴巾,浴巾上睡著的居然是你的情人——一個全身赤裸、放蕩不羈和欲火中燒的情人——正坐起身向你一步步走過來!

你希望這些都不是真的,希望這些都沒發生過。你認為夢就是夢,不是開玩笑,不是胡鬧。可事實呢?夢就是玩笑,至少可能是玩笑,好似在一座完全背離自然法則的游樂園中發生的事件。不過,一旦夢把你從沉睡中、從床上帶走,這個玩笑可就有點兒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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