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銀島
- (英)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 3262字
- 2020-03-26 16:43:37
第5章 瞎子的下場
我的好奇心在某種程度上壓過了我的恐懼;我沒法安生待著不動,于是又爬上岸,藏身在一叢金雀花的后面,將我們門前大路上的狀況盡收眼底。我剛剛藏好,敵人就到了,呼啦啦七八個人沿著大路拔足飛奔,腳步參差不齊,領頭一人提著燈籠略快幾步。其中有三個人手牽手一塊兒跑;即使透過薄霧,我也認出中間那人赫然就是盲丐。下一刻他的聲音響起,證實了我的判斷。
“踹倒門!”他高呼道。
“是,是,先生!”兩三個人唯唯應諾。大家沖向“本鮑上將”旅館,提燈籠的人壓尾;接著,我看到他們猛地停下來,互相交頭接耳了一番,好像非常詫異門開著似的。不過也只是暫停一時,瞎子又開始一迭聲地下達命令。他的嗓門越提越高,周身燃燒著迫切與憤怒的火焰。
“進去,進去,進去!”他叫囂著,罵他們耽誤工夫。
他們當中的四五個人立即執行命令,兩個人留下來和可怖的盲丐站在路上。一陣間歇之后,爆出驚異的叫聲,緊跟著屋內傳來一聲叫嚷:
“比爾死了。”
可是又遭到瞎子的一頓臭罵,怪他們不抓緊。
“你們這些懶蛋,幾個人搜他的身,其余人上樓拿箱子。”他大叫道。
我可以聽到零亂的腳步踩在我們的老舊樓梯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響,整個屋子肯定隨之震得發顫。沒過多久,又一輪驚詫的叫聲響起,伴隨著玻璃清脆的碎裂聲,船長房間的窗戶被砰地推開,有人在月光中探出上身,朝站在下面路上的盲丐喊話。
“皮尤,”他叫道,“他們搶在我們前面,箱子被翻了個底朝天。”
“在嗎?”皮尤大吼道。
“錢還在。”
瞎子破口大罵起錢來。
“我說的是弗林特親手寫的東西。”他叫道。
“我們這兒反正沒見到。”那個人回答說。
“嗨,下面的,在比爾身上嗎?”瞎子再次高聲問道。
另一個可能留下搜船長尸身的家伙應聲來到旅館門口。“搜了比爾的身,”他說,“什么都沒留下。”
“準是旅館的那些人干的——準是那個小兔崽子。媽的,早知道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瞎子皮尤叫囂道,“就在剛才——我試的時候門還拴著呢。伙計們,散開把他們給我揪出來。”
“果然如此,他們把蠟燭落在這里。”樓上的家伙在窗邊呼應道。
“大家散開,找到他們!把屋子給我翻個底朝天!”皮尤重申著命令,用棍子狠狠地敲著路面。
于是,我們的老旅館里四處回響起震耳欲聾的噪音,咚咚來回走動的沉重腳步聲、家具被掀翻的轟隆聲、房門被踢開的砰砰聲此起彼伏,直至巖石也產生回音。接著,這些混球陸續出來回到大路上,報告沒有找到我們。就在那時,之前我和母親在數死去船長的錢時聽到的讓我們受驚的口哨聲再次穿破夜空清晰地傳來,只不過這次響了兩聲。我一直以為哨音等同瞎子吹響號角,召喚同伙發動進攻。現在我才發現,這個信號來自小山的面向村子的一面,從這些海盜的反應來看,這是一個警告他們危險正在靠近的信號。
“又是德克,”一個人說道,“兩次!我們得撤了,伙計們。”
“什么?撤!你這個膽小鬼!”皮尤脫口大叫,“德克一直是個傻瓜慫蛋——別管他。他們不會走遠,肯定就在附近。就差最后一步了。小的們,快散開去找他們!哦,氣死我了,”他呼號道,“我怎么偏偏是個瞎子!”
這一聲疾呼似乎起了一些效果,有兩個人開始在砸壞的家具堆里東尋西找,我覺得他們也只是半心半意,還有一半心思留著警惕自身隨時要面臨的危險;其余人則站在路上猶豫不決。
“你們這些蠢蛋,眼看就要發財了,還拖什么!只要找到你們就可以富可敵國,而且東西就在這兒,你們卻站在那里磨洋工。你們當中沒一個人敢去見比爾,我——一個瞎子——做到了!可我卻要因為你們而錯失良機啦!我本可以坐上四輪大馬車,現在卻要變成一個行動遲緩的可憐要飯的,求人賞點酒喝!你們要是有面包干里的象鼻蟲的膽量,就還能捉到他們。”
“別瞎嚷嚷了,皮尤,我們已經到手不少杜布隆了!”一個人嘟囔道。“他們可能把那勞什子藏起來了,”另一個人說,“皮尤,給你這些金畿尼,別站在那干號了。”
干號這個詞用得再形象不過,這些異議把皮尤的怒火拱得竄起老高;最后,他終于完全氣昏了頭,操起棍子左右一頓瞎打,竟然擊中好幾個人,落在身上發出沉悶的擊打聲。
這些人反過來咒罵這個瞎眼惡棍,用淬毒的字眼大放狠話,還想抓住棍子從他的手里奪過來,可惜沒能成功。
這一番爭執救了我們;他們正鬧得不可開交呢,忽然從村子那面的小山頂傳來另一個聲音——馬蹄疾奔叩擊地面的聲音。幾乎就在同時,有人在樹籬那邊開了一槍,先是火光一閃,隨即槍聲炸響。這擺明是危險的終極訊號;所有的海盜立刻轉身四處逃竄,一個沖向海邊沿著海灣跑,一個斜刺里越山而過,如此等等作鳥獸散,半分鐘不到的工夫就不見了人影,獨剩皮尤一人。他們把他拋棄了,我不知道,是純粹的恐慌所致,還是出于對他的惡言惡行的報復;總之,他被落在后面,癲狂胡亂地前后敲擊著路面,一邊摸索著道路,一邊呼叫著他的同伴。
最后他轉錯了方向,從我身邊跑出幾步往村子去,嘴里高呼著:
“約翰尼,黑狗,德克,”還有其他名字,“伙計們,你們不要拋下老皮尤——不能是老皮尤啊!”
就在這時,馬蹄的聲響越過山頂,四五個騎手在月光下現身,朝坡下全速橫掃而來。
皮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尖叫一聲轉身,卻徑直朝路旁的溝那邊跑去,結果滾溝里去了。他一骨碌爬起來又沖出去,這回像只無頭的蒼蠅一般,直接沖到了疾馳而來的離他最近的馬下。
騎馬的人力圖勒馬救他,但已為時晚矣。皮尤驚叫一聲倒下,叫聲直沖而上撕裂夜空;四只馬蹄從他身上踐踏而過,將他踢開。他側身倒地,然后慢慢地俯面貼地,不再動彈了。
我跳出來跟馬上的人打招呼。他們這時也都停下來,被這番事故嚇得失魂落魄;我馬上認出了來者系是何人。墜在后面的正是從村子出發去找李甫西大夫的小伙;其他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稅務官,他腦子活絡,馬上跟他們一起回來。基特洞有帆船出沒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到了督稅官丹斯的耳朵里,促使他那天晚上親自上陣往我們的方位趕來,我與母親才得以幸免于難。
皮尤早已死透了。至于我母親,我們把她送到村子,用上一點冷水和嗅鹽,她就很快蘇醒過來,她受驚后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只是一個勁地為沒有拿回的欠款長吁短嘆。與此同時,督稅官以最快的速度繼續追到基特洞;他的手下卻只得下馬摸索著走下峽谷,不僅要牽著馬,有時還要支撐著馬匹,此外還要時刻提防有埋伏。所以,等他們下到洞口,帆船已經離岸就不足為奇了,雖然并沒有駛出多遠。他朝船上的人喊話,傳回一個聲音叫囂著讓他滾出月光底下,否則小心吃槍子兒,說時一顆子彈呼嘯著幾乎與他擦臂而過。不一會兒,帆船轉過岬角,消失不見。丹斯先生站在那里,自嘲“像條離了水的魚兒”一樣無能為力,他能做的只有派人去布里斯托爾請求快艇攔截。“其實,”他說,“這也不頂什么事。他們已經溜走,捉不回來了。只是,”他補上一句,“我很高興皮尤先生撞到我的馬蹄下了。”他說這話時已經聽我講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我和他一起回到“本鮑上將”旅館,你簡直無法想象,一個房子可以被砸到如此稀巴爛的程度;這些家伙在搜捕我和母親的過程中怒火中燒,把鐘都給摔了;他們除了順走船長的錢袋和錢柜里的幾枚銀幣,其余什么也沒帶走,我卻一眼看出我們破產了。丹斯先生也沒從現場看出什么跡象來。
“你說他們拿錢了?霍金斯,那你說,他們到底要找什么?難道是更多錢?”
“不,先生,我覺得不是錢的事。”我回答說,“先生,事實上,我覺得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我胸前的口袋里;老實說,我想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當然,孩子,這樣沒錯,”他說,“你要是樂意,我可以替你保管。”
“我覺得,也許,李甫西大夫——”我開口道。
“太對了,”他非常高興地打斷我的話,“太對了——一位治安官紳士。現在仔細想想,我還是親自騎馬走一遭吧,向他或鄉紳匯報情況。現在塵埃落定,皮尤先生死了;我倒不是后悔,你看,人到底是死了,要是有人存心翻賬,就會揪住它不放,對付皇家稅務官。霍金斯,這樣吧: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捎上你。”
我真誠地感激他的幫忙,然后我們步行回到駐馬的村子。我跟母親說明我的打算的當兒,他們已經跨上馬兒整裝待發。
“道格,”丹斯說,“你的馬好,就讓這孩子坐到你后面。”
我騎上馬,剛抓緊道格的腰帶,督稅官便一聲令下,一隊人馬隨即浩浩蕩蕩地往李甫西大夫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