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銀島
- (英)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 3522字
- 2020-03-26 16:43:37
第6章 船長的文件
我們一路疾馳,在李甫西大夫家門口停下。屋子正面一片漆黑。
丹斯先生叫我跳下馬敲門,道格騰出一只馬鐙讓我下來。門幾乎立刻應聲而開,出來一位女仆。
“李甫西大夫在嗎?”我問。
不在,她說;他下午回到家,又去莊園和鄉紳共進晚餐消磨晚間的時光。
“伙計們,我們去那兒吧。”丹斯先生說。
這一次因為路程不遠,我就沒有上馬,而是拉著道格的馬鐙皮帶一路跑到莊園的大門,然后沿著被月光照得通明、兩側樹木光禿的長長大道,來到兩翼俯瞰著古老宏大的花園的白色莊園建筑前。丹斯先生在這里下馬,已經通報,里面讓他帶著我進去。
仆人領著我們走過一段鋪著地毯的過道,將我們帶進盡頭的一間寬大的圖書室,只見里面四壁都擺放著書架,書架頂端擱置著各色半身胸像,鄉紳和李甫西大夫手握煙斗分坐在燒得正旺的壁爐的兩側。
我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鄉紳。他身材高大,超過六英尺,且體格健碩,面容粗獷,長途的旅行使他的面膚粗糙、面色發紅、臉型剛硬。他的眉毛漆黑如鴉、聳動頻繁,這使他看起來有些脾氣,也許不是壞脾氣,卻是急躁的性子。
“進來,丹斯先生。”他說,口氣莊重,頗有些架子。
“晚上好,丹斯。”大夫點點頭說,“晚上好啊,吉姆小朋友。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
督稅官站得筆挺,像匯報功課似的交代事情發生的經過。你真該看看這兩位紳士聽得驚奇入迷的情景:只見他們身體前傾,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連煙都忘了抽。當聽到我母親回到旅館的一節,李甫西大夫啪啪拍起大腿,鄉紳則大喝一聲“好樣的!”,一不小心將他細長的煙管在爐柵上敲斷了。故事才講了一小半,特里勞尼先生(你應該還記得,這是鄉紳的姓氏)已經按捺不住,站起來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大夫倒是坐著不動,但似乎為了聽得更清楚些,特地取下撒粉的假發,露出他本人剪成平頭的黑發,顯得格外違和。
丹斯先生最后終于講完故事。
“丹斯先生,”鄉紳說,“你讓人肅然起敬。至于你騎馬撞倒那個惡貫滿盈的壞蛋,我覺得先生是在替天行道,就好像踩死一只蟑螂一樣。據我看,霍金斯這個孩子是個寶貝。霍金斯,你搖一下鈴好不好?丹斯先生得喝點麥芽酒才行。”
“那么,吉姆,”大夫說,“你拿著他們要找的東西,對嗎?”
“先生,這就給您,”我說,把那個油布小包遞給他。
大夫接過來端詳了一番,手癢癢地直要把它打開;但他忍住沖動,不動聲色地將它放到外衣口袋里。
“特里勞尼先生,”他說,“丹斯喝完酒肯定要告辭離開打理公務,不過吉姆·霍金斯我看還是留下睡到我家去。您不反對的話,我覺得我們應該叫上冷餡餅讓他當晚飯。”
“就照你說的辦吧,李甫西,”鄉紳說,“霍金斯表現得這么出色,可不能只用冷餡餅打發。”
于是一塊分量很足的鴿肉餡餅被端進來放在邊桌上,我餓得前胸貼后背,于是大快朵頤了一頓;丹斯先生則被繼續大加褒揚了一番才得以離開。
“現在,特里勞尼先生,”大夫開言道。
“現在,李甫西,”鄉紳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
“我們一個個說,”李甫西大夫笑道,“我猜你聽說過弗林特這個人吧?”
“你竟然問聽說過沒有!”鄉紳大叫出聲,“當然聽說過!他是有史以來最嗜血的海盜。黑胡子跟他一比是小巫見大巫,西班牙人怕他怕得要死。先生,我跟你說,我有時候都會因為他是個英國人而倍感自豪呢。我曾在特立尼達島附近親眼見過他船上的頂帆,和我一起出海的那個家伙是個膽小的酒囊飯袋,他立馬掉轉船頭退進西班牙港口。”
“我在英格蘭也聽說過他,”大夫說,“可是問題是,他有錢嗎?”
“錢!”鄉紳又叫嚷道,“你剛才沒聽丹斯先生講嗎?除了錢,這些惡棍還能找什么呢?除了錢,還有什么在他們心上?除了錢,還有什么能驅使他們這般不顧死活呢?”
“這一點我們很快就會知曉,”大夫回答說,“不過你一下熱血沖頭,連發了這么多感慨,我都插不了嘴。我想知道的其實是:假如我口袋里的東西提供找到弗林特的藏寶點的某種線索,結果會是一筆價值連城的寶藏嗎?”
“當然價值連城,先生!”鄉紳再次嚷道,“它絕對值得我們冒險。我們要是得到了你說的線索,我就在布里斯托爾碼頭裝配一艘船,然后帶你和霍金斯一起出海尋寶,哪怕要找上一年,我也非把寶藏挖出來不可。”
“好極了,”大夫說,“現在,吉姆要是同意的話,我們就打開這個小包。”說著他把它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小包被縫得很嚴實,大夫只得取出自己的醫療器械箱,用手術剪剪開縫線。展開來里面包著兩樣東西——一本簿冊和一份密封的文件。
“我們先瞧瞧這本簿冊。”大夫拿了主意。
李甫西大夫好心示意我繞過坐著吃飯的邊桌,共享尋寶游戲的樂趣,我便和鄉紳一起站在他肩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打開簿冊。第一頁上只有一些零散的字跡,像是某人出于無聊或者為了練字信手涂上似的。有一處跟船長身上文身的字樣相同,“比爾·博恩斯夢想成真”;此外還有“大副威·博恩斯”“不再喝酒”“他在棕櫚沙外得到他所應得的”等其他一些只言片語,其中多數是單詞,令人不得其解。我心里忍不住揣測到底是誰“得到他所應得的”,“他所應得的”究竟又是什么。多半是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刀。
“這里沒什么線索。”李甫西說著往后翻頁。
接下來的十到十二頁充塞著奇怪的條目。每一行的一頭注有日期,另一頭綴著一筆款項,就跟一般的賬簿記載的一樣;兩頭之間并沒有什么解釋性的文字,只畫著數量不等的叉叉。比如,1745年6月12日,一筆數額70英鎊的款項顯然歸入某人囊中,款項的來源卻只有6個叉叉加以說明。當然也有個別條目加注如“加拉加斯附近”這樣的地名,或者只添上經緯度,如“62°17'20''、19°2'40''。
記錄的時間前后跨越了將近二十年,一宗宗款項的金額隨著時間的推進呈增長的態勢,最后經過五六次糾正累加上的錯誤,算出一筆巨大的總額,后綴這樣幾個字“博恩斯的家當”。
“我看了摸不著一點頭腦。”李甫西大夫說。
“這個東西再明白不過了,”鄉紳叫道,“這是那個黑心狗的賬簿。這些叉叉代表他們擊沉的船只或者洗劫的城鎮。這些錢款是這個壞蛋分贓所得,你瞧,他在擔心意思含糊的地方都會加注更明確的信息。比如這個‘加拉加斯附近’,你看它就表示有一艘倒霉的商船在那里沿海遭到襲擊。上帝保佑那些可憐的船員——他們早已化成了珊瑚。”
“果然如此!”大夫說,“旅行家到底見多識廣。你瞧,他的職位升得越高,分的錢也越多。”
簿冊再往后沒什么可看的,只在最后幾張空白頁上注有若干個地點的方位信息,外加一張法國、英國、西班牙貨幣的換算表。
“真是精打細算!”大夫驚呼道,“甭想從他身上揩油。”
“接下來,”鄉紳接話,“看看另外一個吧。”
這份文件好幾處都是用頂針戳在火漆上封的口,頂針大概就是我在船長口袋里找到的那枚。大夫小心翼翼地打開封口,從里面掉落出一張海島的地圖,圖上標注著經緯度、水深,以及山丘、海灣、水灣的名字。所有能使任何一艘船只安全拋錨靠岸的具體信息一應俱全。海島大約橫跨九英里,縱深五英里,外形頗似一只站立的肥龍,它有兩個陸地環繞的理想海港,島上中心的位置拱起一座標著“望遠鏡”的小山。有幾處注是后來添加的;不過,最奪人眼球的是用紅色墨水畫上的三個叉叉——兩個在北部,一個在西南部,最后這個叉叉的旁邊又用紅色墨水寫上這樣幾個字:“此地藏寶”,筆跡小而工整,與船長散架的字跡大相徑庭。
文件的背后又用同樣的手筆寫下如下更多信息:
望遠鏡肩上一棵高樹,方位北北東偏北。
骷髏島,東南東偏東。
十英尺。
銀錠藏在北窖,你可順著東丘的走向,在一塊黑色巉崖以南十英尋處找到。
武器可輕易找到,藏于北汊灣北尖嘴的沙丘,方位正東偏北四分之一羅經點。
杰·弗
這就是全部內容,盡管寫得過于簡要,我看了完全摸不著頭腦,鄉紳和李甫西大夫兩人卻雀躍不已。
“李甫西,”鄉紳說,“你得馬上放棄手頭慘淡的業務。明天我就動身去布里斯托爾。三周之內——三周!——不,只用兩周——十天之內——我們就能搜羅到全英格蘭頂級的船只和最出色的船員。霍金斯來當船上的侍從。霍金斯,你會成為一名出色的侍從。李甫西,你就當船醫,我當隊長。我們再帶上雷德魯斯、喬伊斯和亨特。我們會乘著風勢全速前進,暢通無阻地找到藏寶點,從此坐擁金山銀山,過上在錢堆里打滾、豪擲千金的日子了。”
“特里勞尼,”大夫說,“我隨你一起去,我和吉姆都可以向你打包票,為這次出行盡上一份力。我只擔心一個人。”
“是誰?”鄉紳高聲問道,“說出他的名字!”
“你,”大夫回答說,“我擔心你管不住自己的嘴。知道這份文件存在的人不只是我們。今晚襲擊旅館的這些家伙,都是些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其余那些在小帆船上待命的人,還有附近伺機而動的更多人,無一不賭咒發誓要得到這筆錢財,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我們出海之前誰都不能單獨行動。我和吉姆做伴,你帶上喬伊斯和亨特一起騎馬去布里斯托爾,自始至終誰都不許將我們的發現對外吐露半個字。”
“李甫西,”鄉紳回應道,“你總是思慮周全的那一個。我會守口如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