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聞秩宇登基以來,這是第一次這么大規模的刺殺,聞秩宇怒火滔天。
朝會上便有老臣彈劾希夷玩忽職守,護衛不當。
如此希夷還能說什么?只能出列請罪了。
誰都知道這事情,日防夜防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可這依舊是她的責任,聞秩宇不能不罰,但他看著底下的老臣,道:“射卿雖然失職,但其后護駕英勇,與岐王和符愛卿,杜愛卿救駕及時,更是把生死拋諸腦后,雖不能功過相抵,但可見射卿一片忠心,此事便交給射卿調查,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射卿罰俸三月,三位愛卿按律封賞。”
“陛下英明。”眾臣說道。
四人謝恩。
“退朝!”聞秩宇起身,給希夷遞了個眼神,轉身離開了。
這是要她留下的眼神。
......
御書房。
聞秩宇盯著她,問道:“可有初步查出什么來?”
“按照長鳴給的線索,這些狼的品相應該可以找出產地來,而我也已經派人去各地盤問,這么多狼放入皋山,一定會有線索。此次刺殺針對陛下而來,臣認為有可能是先帝殘黨。”希夷道。
“先帝殘黨?殺了朕他們又能得什么好處?朕若是死了,不該先懷疑受益之人嗎?”聞秩宇道。
“恕微臣直言,當時天災一至,臣生怕陛下萬金之軀有半分閃失,這才與符將軍一起將陛下娘娘交付岐王,是因為當時篤定岐王即使受益,也不會對陛下下手。若此事真是岐王主使,早該不是現在的結果。”
皋山腳下的幸存之人不過一手之數,聞秩宇若是留下活下來的幾率的確很小。
“后來微臣自雪中出,立即去尋陛下以防意外,岐王也沒有任何異動,或許與他無關。”
聞秩宇點頭,“那會不會是蔣斌?”
“若是蔣斌,陛下安能在此與微臣說話?他并不是傻子,此來東離本就為了議和,處理國內亂局,害了陛下激化二國矛盾,得不償失。”希夷道。
“所以你斷言是先帝殘黨了?”聞秩宇問道。
“早年先帝有不少過命的兄弟,祁晉就是其中之一,本自先帝駕崩后,我就一直在查那伙人的蛛絲馬跡,可祁晉將軍并不配合,而且他們也無跡可尋,此次也許就是他們蓄謀已久。”希夷道。
“唉。”說到先帝,聞秩宇沒有感情是假的,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而且這事兒難免他覺得自己理虧在先,因果報應應驗不爽。“那你打算怎么辦呢?”
“前些時候自身難保,事務繁多,如今該好好的跟他們算算賬了。”希夷抱拳道。“陛下且寬心,微臣會處理妥當。”
聞秩宇微微點頭。
“另外,陛下。此次是個清洗的好機會。”希夷道。
誰是刺客,誰結黨謀害皇上,希夷來查,扣帽子也很容易。
“暫且不要再動了。”聞秩宇沉吟道。“否則豈不是朕一上位就在誅盡高祖與先帝老臣朋黨?”
希夷領命告退。
......
希夷回到府邸,在她睡覺上朝的這段時間里,很多事情都在發生,很多人的命運都在改變。
比如此刻東華交給她的農懷堂堂主令的主人的命運。
希夷拿起那塊令牌,半晌沒說話。
“小姐不高興嗎?”東華問道。
“談不上高興與否。”她站起身來把它收好了。“只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罷了。”
東華閉嘴了,他是殺手和復仇鬼,小姐不是,他總不能老是要小姐憤世嫉俗,一腔仇怨的活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讓小姐過得開心一些,可好像帶來的只有疲憊。
“你不必多想,這件事是不違背我意愿的,否則我不會去做。”希夷輕嘆道。“我也不會自欺欺人,覺得既然不是我親自動的手,人就不是我殺的。我的確是想殺他們的。”
“既然瀨宜死了,孑陽他們的事暫時先放一放,您更擅長追蹤查案,我有另外的差事交給您。”希夷對他道。
“是皋山之事嗎?”東華問道。
“沒錯。”
東華點頭抱拳,“屬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
希夷最近一直在著手肅清吏治,她手上的兩冊名單,一冊是有問題的世家官員,另一冊是如今可用賦閑在家或是就任于不起眼處的寒門子弟。
她只需提筆圈勾,便定下了各處調動,這是極其得罪人的活,尤其得罪世家門閥,但希夷素來一身孤勇,射卿也不怕得罪人。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都是必要的,也是射卿要做的。
先帝時期因為他對朝政不是十分勤奮,才建立了政事堂,但和先帝不同,聞秩宇半路登基,命脈都把握在政事堂手上,所以單單給先帝留下的弊病善后就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世家大族壟斷中州三郡,本都說京官窮,如今看來也沒多窮了。
她看著手頭上的證據,發覺有兩家的錢款在一月前多了一股來歷不明的錢兩,再一看官職,三城兵馬司城北大營左營督使,再看看左營駐扎和守備的范圍,她發覺自己查吏治,反倒查出了別的東西來。
把東西交給東華,讓東長鳴去辦,她處理完吏治之事,又要開始擬冬日外批賑濟糧餉的事宜了。
聞秩宇的意思是,今年冬天就算不能做到一個人不死,也絕不能餓殍遍地。
何當逐遠在澤西,還是很殷勤的為她獻計獻策,他四處查訪,把折子遞給她,希夷知道他這是在表忠心,也采納了他的意見,又寫了封折子,上奏聞秩宇派人在東離十道尋訪,每一道的人選都是她親自選的,澤西道自然就選了何當逐。
這些人都是新人,雖然做事不久,但都是給希夷留下了印象和名姓的人,這種暗里尋訪民情的事不需要他們多老的資歷,多大的官職,只要他們實事求是就可以,而有了這事情的政績,他們要升遷也快一點。
她一批折子,便挑燈批到了半夜。
“大人舊傷在身,還是多休息為妙。”若言端了一碗粥進來給她。
“這屋里暖,傷不怎么犯,也就沒什么倦意。”她接了粥碗,還打了個呵欠。
若言偷笑,道:“我去為大人準備浴水。”
末了突然想起什么,轉過身對她道:“大人,有人給府上遞了份請帖。”因為請帖比較特別,所以她才特地來問。
“顧清歌?”她看著這紅色的請柬,“第一臺戲,倒是真可以去看看。明晚我沒安排吧?”
“的確沒有,大人也偶爾放松一下才好。”若言笑道。
......
“怎管他七軍壓城城欲摧,洛陽夜雨孤城閉,我一劍能擋百萬軍啊——百萬軍!”顧清歌是江南名角,東國但凡聽戲的都知道她的名頭,就連希夷這種不聽戲的都能記得她的名字,足見她聲名多響。
顧清歌特地給她留了二樓的一處包間,所以她穿著常服帶著原貌把柳子墨也帶了出來,陪顧玉書聽戲亂耍,自己則端著茶好好地聽這出“洛陽雨夜敵七軍”。若說希夷敬佩的女子,并不是虞瑾瑜,而是這位一座孤城死守半年的云家家主云棲時。
雖然也是位為情所困的蠢女子,可青史留名的這幾人,西瑜寒桑,云棲時,虞瑾瑜,哪個逃得開一個情字。
聞橫川與蔣斌,甚至杜向卓都在底下聽戲,但他們坐的是臺下,自己則是閣樓,此地是不開放的,也就希夷得了關照,其實也是因為這戲臺子不大,容不下這大佛。
顧清歌把整個戲班都買下來了,就為了登臺唱戲,當然也是給止虛搭個活動據點,以前聽說他們用鏢局聯絡,現在倒是換做了戲班。
“你娘的名字倒是沒叫錯。”希夷放下茶盞,對顧玉書道。“還真是清歌不歇啊。”
顧玉書有點得意,“我娘親從前的戲,想聽的人得排好久呢!”
“那時你也沒出生,你怎么知道。”希夷笑道。
“當然是叔叔們跟我說的!”她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笑出小虎牙。
看她過得很開心,希夷不禁摸摸她的頭,柔和笑著希望她永遠這么開心。
顧清歌臺上水袖花槍耍得目不暇接,許久不曾登臺她的技藝沒有一點退步,而且名聲更響了,聞橫川舉杯喝酒,這位顧清歌果真名不虛傳,隨手打著拍子,心想這種場合,顧清歌會不請希夷嗎?
他抬頭張望了一下,上面果然還有一處看臺,就是不知道希夷在不在上面。
待曲終人散。
顧清歌上樓卸妝,見顧玉書正在咿咿呀呀的有樣學樣,戳她的額頭道:“別學這些沒用的。”
“我還以為你希望她繼承你的衣缽。”希夷在逗弄她,“學的挺好的。”
“你會希望自己的女兒也做個戲子嗎?”顧清歌問道。“再是止虛堂主,我也是賤籍,是伶人戲子。”
希夷摸了摸下巴,倒也不反駁,若是她肯定也不希望。
“對了,我來尋你其實除了聽戲,還有別的事。”
顧清歌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就說這射卿大人就算再賞臉,百忙之中抽空來聽戲也是極難得的,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書兒,你與子墨去后院玩去吧。”雖是這么說,她還是把小孩子支開了。
希夷拿起燒沸停涼了一陣子的水壺,為她沏茶,道:“你該知道我前兩天抄了農懷堂東臨本部。”
顧清歌不置可否。
“皋山那事兒,其實我們也有所察覺,只是與三途無關,我們沒有細查,等事發了才終于把前因后果聯系起來,你若是需要幫忙,我這里也有些無意間留意的線索。”
希夷微微頷首,把茶端給她,道:“你以前在江南混江湖,后來又是止虛最通達的弦歌堂堂主,對武林之事應該更加了解,暗部堂主和刑堂堂主,你見過或是聽說過嗎?”
顧清歌老實不客氣的把茶拿起來喝了,道:“也許見過,也許沒見過。”
“江南的青欠女俠久負盛名,只是很久沒有活躍了。”希夷道。“她沉寂的時間,說起來和那個有名的第一旦角幾乎是同一段時期。”
“你別試探了,我就是青欠。”顧清歌沒好氣的道。“只是你以后千萬別再在我面前叫我什么女俠了。”
她少年時江南折花,詩酒年華,風流得很,現在生兒育女反而覺得有些羞恥了,希夷在她面前叫她女俠,她一想起從前干的那些事兒,就覺得臉皮發燙。
只怪當年太年輕太狂了。
什么一劍挑匪寨,什么狂歌長江上,什么醉臥蓮葉埔,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真想把她臉給撕了。
“你是先天高手,那書兒的父親呢?”
提到這個,顧清歌臉色一變,半晌才恢復如初,咬牙道:“也是,行了吧!”
“我就說大名鼎鼎的青欠女俠既然和久讓并稱神仙眷侶,那對方好歹......”
顧清歌捂住她的嘴,面色猙獰,道:“你給我閉嘴吧!”
壞女人!
門外一個男子推門,正巧看見這一幕,不僅不避,還看得饒有興致,靠在門上道:“顧先生,好興致。”
顧清歌松了手,憤憤坐回位置上,瞪了她一眼,讓她別再嘴欠。
“這位是?”希夷看了一陣那個青衫男子,看得出是個高手,但也就是一般的高手,而且可能突破不久,氣息有點外溢。
不需要顧清歌介紹,青衫的年輕男子儒雅行了一禮,道:“在下沈曇之,止虛神農堂主,目前無家可歸,在這兒厚顏借住。”
然后坐到希夷面前:“先生,曇之仰慕已久!”
希夷對著邊上的顧清歌傳音入密:“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嗯!”沈曇之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我沈氏一貫有醫狂之稱,的確都是瘋子!”
顧清歌一臉幸災樂禍,對她傳音入密道:“不同于暌違堂,沈氏更擅長的還有蠱蟲,他身上有應聲蟲,你傳音入密說人壞話和大聲嚷嚷沒什么區別。”
希夷不羞不惱,眼看沈曇之去把她脈,右手把茶潑到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