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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農業增長

在經濟學家看來,1978年以來發生在中國農業部門的自發變革不僅包括農業組織的非集體化和農戶產權制度的變革,也包括一系列農業價格結構的調整與改革。這些制度及政策的改變極大地改善了農戶的生產積極性,提高了農業的勞動生產率,促成了改革后中國農業的高速增長。

回顧1978—1984年農業生產制度向家庭為基礎的承包制的變遷經歷以及1979—1983年農業政策的結果的確是令人鼓舞的。在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一些經濟學家試圖在理論上弄懂為什么生產隊制度向家庭承包制度的變遷以及農產品價格結構的改革導致中國農業的高速增長和農業生產率的改善。

林毅夫在芝加哥攻讀博士時即以“中國農業改革”這個主題作為其博士論文要研究的題目。后來他完成了系列的研究并在美國頂級期刊發表了多篇研究論文。根據林毅夫的論文提供的數據,圖1-1展示了1979—1984年間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中國農村地區被接受和采納比重的變化軌跡。我們看到,1979年,僅有1%的農村地區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而幾年后的1984年,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普及率已高達99%。換句話說,中國用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完成了從集體農業生產制度向農戶生產制度的變遷,這說明這一制度變遷實質上具有了增進家庭收入的帕累托改善的性質。

圖1 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普及率(1979-1984)

資料來源:Justin Y.F. Lin, “Rural Reforms and Agricultural Growth in China”,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92, 82(1),pp.34—51。

包產到戶或家庭承包責任制在農業部門的迅速普及反映了這一制度在當時中國農業發展水平和階段下的適應性。農業集體化和合作組織在當時的主要問題在于它不能為農戶和社員提供有效的勞動激勵。約瑟夫·柴(Joseph Chai)在《中國:向市場經濟的過渡》(China: Transition to a Market Economy)一書中曾對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中國農村地區嘗試和摸索的不同包干制度的演變做了回顧與分析。J. C. H. Chai, China: Transition to a Market Econom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他發現,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最早被嘗試的包干制度是“不聯產責任制”,特別是“定額包干”。1980年1月,55.7%的農戶實行了這種責任制。但是,農戶不久就發現,“定額包干”制度需要有一個計件的精確核算指標,而實際上所采納的“計件”方法執行起來又十分困難,結果人們便逐步用產量或任務包干去取代計件制度,于是“聯產責任制”發展起來了。這種責任制與計件制相比有兩個優點:一是它大大降低了監督農戶勞動的監督成本;二是農戶因為可以獲得超出生產定額的額外部分,因而勞動的積極性與報酬更加直接地聯系在一起了。不過,“聯產承包”最初是以組和工分制為基礎的,但很快發現把農戶家庭作為承包制的基礎可以大大減少“搭便車”和其他監督成本,而工分制則不利于將農戶的勞動與報酬更直接地聯系在一起,于是“包干到戶”逐步得到確認和選擇,而原來長期實行的“工分制”最終被放棄掉了,1984年,“包干到戶”的普及率達99%。

我前面曾經提到,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際上克服了生產隊體制下難以解決的“監督和計算問題”;在承包責任制下,每個農戶成了事實上的“剩余索取者”,監督因而成為多余的了。這是家庭承包責任制較之于集體化耕作制度和工分制在產權結構上發生的最顯著的變化。由于產權結構的這一變化,農戶的收入在1978—1984年間逐步增長。根據《中國統計年鑒》的數據顯示,農戶在農業凈收入中所占的比重提高了7個百分點,從1981年的81%提高到1988年的88%,而與此同時,國家和集體所占的比重分別從1981年的5%和14%下降到4.5%和7%。

表1-3 中國農業生產責任制的演變(1980-1984)

資料來源:J. C. H. Chai, China: Transition to a Market Economy

我在前面沒有討論的一個話題是農產品收購價格的變化。這是中國農業改革的另外一個重要的內容。價格改革是我在本書第二章要重點記述的。實際上農產品的收購價格在1979—1984年間的的確確是被大幅度提高的,與此同時,國家統購的比重也不斷下降,這體現了價格市場化改革的方向。價格調整與農產品銷售市場化比重的提高在很大程度上對農戶的生產決策產生了積極的影響。1979年,國家決定提高18種農產品的征購價格,其中糧食征購價格提高20%,而且征購額被固定下來長期不變,征購額以上的那部分農產品價格則提價50%;棉花征購價提高15%,生豬征購價提高26%,食用油征購價提高25%,油籽征購價提高24%。參見Y.Y.Kueh, “China's New Agricultural-Policy Program: Major Economic Consequences, 1979—1983”,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1984, 8(4), pp.353—375。對于另外一些產品,如蔗糖、雞蛋、牛肉等,征購價格提高幅度平均達20%—25%。在這一時期,超額征購價有了更大幅度的提高,達30%—50%,遠遠高于定額內的征購價格的提高幅度。但超額征購價的提高在棉花比在糧食和大豆上的幅度更大,棉花超額征購價提高了2/3,而糧食和大豆提高了1/3左右。圖1-2刻畫了1978—1984年間農產品征購價格指數的上升趨勢。

圖1-2 中國農產品征購價格指數的走勢(1978-1984)

注:1978年的指數為100。

資料來源:《中國統計年鑒》(1991)。

另外,原來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被取消的農產品的“協議價”和“市場價”又被重新引入。農戶在完成了國家定額征購和超額征購的“義務”以后,可以按照這個協議價格或市場價格向國家出售多余的農產品。事實上,農產品的“自由市場”在20世紀70年代末也開始被政府許可開放并不斷發展起來,于是在1978—1984年間農戶實際上面臨四種價格:定額征購價、超定額征購價、協議價和市場價。隨著時間的推移,后三種價格的比重不斷上升(見表1-4)。

表1-4 中國農產品售價結構的變化(1978-1984)

注:單位為%。

資料來源:J. C. H. Chai, China: Transition to a Market Economy

1978—1984年間農產品的政府征購價格的結構變化及其價格的提高自然會影響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下農戶的生產決策。事實上,當國家的征購定額被固定不變以及超定額征購價格被大幅度提高以后,一個典型的農戶所面臨的收益曲線將出現“向上拋”的特點,從而農戶具有增加生產的強烈積極性。假定國家定額收購價格為p0,超定額收購價格為p1,定額征購量為q0,超定額征購量為q1,那么,一個典型農戶的平均收益(AR,即國家的需求曲線)則為:

顯然,當農戶面臨定額征購價和超定額征購價的組合時,其面臨的國家的需求曲線被分割成兩段:在定額范圍內為p0,而且在此范圍內農戶的邊際收益等于平均收益,即:

當產量超過定額q0時,農戶的平均收益為:

但因為此時農戶的邊際收益為p0,所以對于超定額產出,農戶的平均收益將小于邊際收益,這表明農戶此時將面臨一條遞增的平均收益曲線。我們將農戶的平均收益曲線(即需求曲線)描繪在圖1-3中。注1由于平均收益在征購定額右側出現“向上拋”的特點,因此產出越多,農戶的平均收益越大。

注1:在征購定額之外,農戶的平均收益為:

因此,AR隨q0增加而增加,當然,檢驗一下AR對q0的微分,我們馬上知道AR曲線的斜率遞減。

圖1-3 中國農戶“向上拋”的收益曲線(1978-1984)

以上分析旨在說明,關于1978年以后家庭承包責任制對生產隊模式的替代和1978—1984年農產品收購價格結構的變化為中國農業在20世紀80年代上半期的迅速增長提供了有力的激勵。表1-5提供的數據表明,1980—1985年間,這一中國農業耕作制度的變遷和農業改革時期,也是中國農業增長最快的時期。由于農業的增長,農業在物質生產部門凈產值中所占的比重從1978年的33%穩定提高到1982—1984年的40%。世界銀行對中國農業占GDP的比重所作的估計也證實了相似的趨勢,從1978年的29%提高到1982—1983年的37%。這一數據轉引自凱姆·安德森:《中國比較優勢的變化》,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發展中心、中國國家計委技術經濟研究所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1992年,第58頁。經濟學家約翰遜的計量研究還發現,1978—1984年的農業產量增長中大約僅有一半可以用農業的投入增長來解釋,而另一半則歸功于農業生產力的增長所作的貢獻;參見D. G. Johnson, “Economic Reforms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1988, 36(3), pp.225—245。而林毅夫的研究證明,20世紀80年代中,農業生產率的增長中約有20%被認為應由農業生產制度從生產隊體制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轉變來解釋。參見Justin Y.F. Lin, “The Household Responsibility System Reform in China: A Peasant's Institutional Choice”, 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1987, 69(2), pp.410—415。

表1-5 中國農業的增長率

資料來源:《中國統計年鑒》(1991)。

本章我們記述了40年前中國農業變革醞釀和發生的實際過程,我也從經濟學家的視角分析了農業集體化制度的瓦解和回到家庭承包制對中國農業生產率提升的正面影響。萬里說得對,這場變革是農民自己的選擇,中央面臨的抉擇是愿意不愿意尊重農民的這一選擇并將這種變革合法化。中央領導層在1978—1982年間就“包干到戶”是否應該予以鼓勵并全國推廣的爭議,其實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整個改革進程的精彩畫面的一個真實寫照。改革就是在這樣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相互交織和互動中、在思想路線和理論的爭議中不斷推進的。

不可否認,在那個時期,自發的試驗往往成為很多改革的緣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1977—1978年鄧小平開始謀劃在黨內推動思想路線大轉變的時候,中國一些地區的農民已經在偷偷改變農業的集體耕作制度了。1977—1978年,安徽多個地區的生產隊社員自發變革的勇氣和包括當地公社書記、縣委書記在內的基層領導們的膽識實在令人敬佩,在中國40年改革歷史中可圈可點。

正是因為底層農民和基層領導人的這種勇氣與膽略,農業改革的苗種迅速播撒全國,困擾中國農業生產長達20年的生產率停滯和下降的趨勢被勞動生產率和農業總產出的快速提升所取代,農業增長成為20世紀80年代上半期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貢獻者。農業的增長和農民實際收入的提高,也為1984年中國領導人決定把改革的重心轉入城市和國有部門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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