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以后，房間中就只剩下景絡兒和馮嬤嬤二人。

兩人面對面，氣氛安靜得讓人緊張。

半晌后，是景絡兒打破了沉默，“那日我不是囑咐您要多添幾件衣裳，不要只著單衣么？”

馮嬤嬤聞言目光微頓，說話的態度更加冷硬，“老奴只不過是區區一介奴才，王妃不必費心討好，平白自降身份。”

景絡兒看著面前的老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是笑意，“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自然發自內心的尊重您。”

說著，她輕笑一聲，“而且我也知道您的脾氣，即便您對我冷言冷語，但您心里其實是關心我的。”

“——王妃錯了。”

馮嬤嬤的神情不變，語氣漠然，“老奴心里關心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關心您，老奴便關心您；太皇太后不關心您，老奴對您便無一絲情感；如果您惹太皇太后不快，那么老奴對您便只有敵視——您可懂了？”

景絡兒不置可否，只是笑著，蒼白的臉上盡是乖巧。

馮嬤嬤斂眸，臉色板硬，面具似的沒有溫度，又開口道，“老奴不懂什么情情愛愛，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知道女兒家需謹守婦道。”

景絡兒似乎沒有被他的冷漠影響。

她捏著被角，張著眼睛看老人，語氣柔和而尊敬，“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了的，您在我面前不必自稱為奴，我只把您當成我的長輩。以前不是改了么，怎么現在又改回來了？”

“不必岔開話題。”馮嬤嬤眼角帶了些嚴厲的光芒，她正色道，“說實話，我以為依照您的脾性，您就算死也不會再踏足長樂殿。就算勉強來了也會百般不適急著離開，更不可能有好臉色。”

“您這兩次的反常令我驚訝。”

她看著景絡兒的眼睛，“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如今木已成舟，溫情攻勢也不能改變結局。您愿恨便恨，畢竟……若您踏足長樂殿、若您所謂的關心，其實是別有用心，那您還是永遠都不來的好。”

“——不管太皇太后如何，老奴，不歡迎您。”

笑容微收，景絡兒心頭被一陣空落落的感覺席卷而過，她眼中的積極瞬間便被打碎。

斂下眸子，她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歡迎她。

即便心中早有準備，聽到這句話后，她到底還是不能云淡風輕。

看到她的神情，馮嬤嬤眼角的波光微頓，不再看她，聲音卻是清冷依舊，“若您能聽得進老奴的話，便記著——”

“比起什么風花雪月的愛情，命最重要。”

“還有。”她再次轉頭看景絡兒，“你為何會與三皇子在一起遇刺老奴并不多問。只是您要明白，若哪天某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不只你會無顏做人，你的族人也會跟著蒙羞！”

“且，皇室的事，往往不知輿論和羞恥那么簡單，做不好便是全族盡滅！”

“所以鬧夠了便歇吧。”

說著，她眸子驟然凌厲下來，“……若再讓老奴發現您與不該糾纏的人糾纏不清，或許，老奴會做出一些手段也說不定！”

這些話景絡兒左耳進右耳出。

她滿腦子想的還是那四個字——不歡迎你。

“嬤嬤。”景絡兒心里不得勁兒，說話的聲音都有點發嗡，聽上去可憐見兒的，“您，真不歡迎我嗎？”

她拽著被角，大眼睛里那股子小心翼翼和小失落明晃晃的，像是一只被拋棄的兔子。

馮嬤嬤語塞。

她撇開頭，一言不發，但還是沒有什么好態度。

景絡兒強自笑了笑，努力去緩和氣氛，“其實不是吧？皇祖母不是，您也不是。”

“您和皇祖母對我大抵是恨鐵不成鋼，沒有真的生氣，對不對？”她撐著身子坐到床邊，笑容微微有些撒嬌的意味，“不然怎么聽說我受了欺負，你和皇祖母便趕來為我撐腰呢？”

馮嬤嬤還是不看她，聲音低沉，比剛才還要冷漠，“如果王妃是指齊王府的時候，那么您可能想多了。”

“太皇太后會理您這茬，老奴我會去齊王府一趟，都是因為齊王殿下…而不是王妃您。”

景絡兒一愣。

殷墨邪？

她心中稍有疑問，接下來便聽馮嬤嬤又道，“那日一早，王妃的侍女來過后，太皇太后并不想理會。是齊王殿下到訪，求了太皇太后好一陣子，這才派老奴過去。”

景絡兒了然。

怪不得，那天馮嬤嬤比她想象中的來得要晚一些。

……沒想到最后竟然是殷墨邪幫了她。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忽然覺得，似乎景子顏說得也沒錯——慪氣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她自己單方面好了，對方卻并不一定。

只是不成想，皇祖母竟然連幫她都不愿意了么？

……

殷昭帶人去清理殺手尸體。

他站在石頭前看著昏倒的景子顏，稍微恍惚了一下。

現在人昏著，他一看過去，想起這姑娘之前的咋咋呼呼，竟然有點想笑的心緒。

尤其……景子顏的眉眼雖然哪里都比景絡兒差了些，可卻冥冥中還是有那么點相似。

眼前女孩這張臉，驀然和回憶中那個傾城絕世的少女重了影子……那少女乖巧的、調皮的、害羞的神情，她對他笑的樣子……

然而，他越悸動懷念，心也越跟著一抽一抽的疼。

而且是他，把他的女孩推到了殷墨邪的嘴里。

殷昭的雙拳緊緊攥起。

“唔……”景子顏嚶嚀了一聲，頭痛欲裂。

皺著眉頭努力把眼睛扒開一條縫，她正巧看到地面上的血跡。

對了，刺客……

“啊！”想起那些慌亂的場面，她突然尖叫一聲，蹦的老高，“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沒有了。”殷昭被震得耳膜生疼，他揉了揉耳朵，回道。

她的尖叫聲把他拉回了現實，她那讓人哭笑不得的表情也讓他從深陷的痛苦情緒中拔了出來。

所以其實他這次并不嫌她煩。

“三皇子殿下……”景子顏懵了一瞬，喃喃，“您在這里……那，刺客，刺客呢？”

“被我殺了。”殷昭把手背到身后，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輕笑出聲，“怎么，你很想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