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陰風中，顧道并指成劍按照印象中的位置橫斬而去。

指尖揮動帶起簌簌破空聲，他感到中指與食指之間好似夾著一股勇猛剛勁的氣流。

這氣息并不馴順，顧道自關了靈覺明，便覺胸口處熾熱好似火燒，蒸騰出一道亦水亦氣的剛烈熱流。

熱流如一條猛龍，遇火而自江中翻涌而起，怒吟著徑貫心肺，導入右臂，在經絡中橫沖直撞，直讓他覺得右半身都麻木了，從才從兩指中間飛騰而出。

鬼風遇到這道陽炎之氣，就像油遇烈火，滋啦啦地哀鳴著變作團團蒸汽。

顧道不通武藝，痛苦地維持著劍指在農田中揮動手臂，起初還有個章法，后來便全憑直覺，懷疑哪里有鬼物蟄伏便揮手去斬。

不一會兒他就精力耗盡，滿頭虛汗坐在地上。

‘靈殺劍’關閉……

胸口處的熾熱感覺終于漸漸冷卻，但他整條右臂仍隱隱作痛。

顧道閉上眼，“人力有窮時，是生是死，全看命了！”

靈覺明重新開啟，他睜開眼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去。

前后，沒有。左右，也沒有。

他終于長舒口氣，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發現剛剛左沖右突，已從原地跑出老遠了。

“宣哥兒應該沒事吧。”顧道心念一動，氣喘吁吁地走回墳前。

扒開茅草，只覺氣血登時上涌。

那幾個老人和童兒正圍坐在宣兒身邊！

完了。

顧道心中絕望，繼而無力感變成憤怒，“他和你們無冤無仇，就不能放過一個孩子嗎！”

老農憨厚地笑著，作了個禁聲的手勢，招招手讓他坐下。

顧道把心一橫，快步走到老農身前一屁股坐下。暗中卻又召出畫卷死死盯著靈覺明的圖標。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也恢復了些氣力，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后生。”

“何事！”

“給你們添麻煩啦。”

顧道詫異地看向幾個老鬼。

“真是好本領啊。”老人說著話，身體一點點變淡，“死得久啦，都快忘了自己也是過人了。被煞氣一激，竟什么壞事都做出來了。”

伴隨著他的話，幾個老農接連消散。

老農在顧道的目視下站起身，說道:“帶宣兒回家吧，天黑了，孩子該吃飯啦。”

“你們這是……”

老農滿不在意地擺擺手，“陰魂被打散啦，我們的時候到了。”

“寧飲建業呀么水來呦~不食異鄉魚呦~”他唱著歌謠，身體越來越淡，終不可見。

只余一聲呢喃，亦漸漸被風吹得散了，“后生，多謝了。替我跟宣兒道個歉吧。還有，小心東邊的……”

東邊到底有什么？

顧道深深朝金寧府方向看了一眼，老農的話再次印證了他早上那陣不安的預感。

不過情況還沒到最糟的地步，至少我有你。顧道知道自己必須好好研究研究這個圖卷，想在這鬼世道活下去、活得好，這是目前唯一觸手可及的依仗。

“霧散了？”

“嘶，剛剛可真冷啊。”

“大兄呢？”

云開月明，剛剛壓抑的氣氛不知不覺消散了，顧氏兄弟們也都松了口氣。

“都住口，道大哥不讓說話，誰都不許說話！”

顧道聽著兄弟們的對話，不自覺笑了笑，借月光找到自己來時提著的燈籠，發現火早就滅了，燈籠架子也散了。

他把燈籠丟在一邊，抱起不知是被魘住，還是猶在睡夢中的宣兒往土路上走了沒幾步，腳下一軟，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已有些脫力了。

“進弟，過來接我一下。宣兒找到了。”

懷里的宣兒被他的聲音和動靜吵到，掙扎片刻，睡眼朦朧地睜開雙眼，“大叔，你是誰？爺爺呢？”

顧道看著這個雖不是全心全意，也算陰差陽錯為他拼了命的孩子，揉了揉他的小臉，“我也是你爺爺，道爺爺。”

“騙人，你這么年輕怎么可能是爺爺。”

顧道哈哈一笑，這一會功夫，顧進也帶著幾個兄弟和那個長工進了地里。

見顧道懷里抱著宣哥兒，兩人都不似有事，這才松了口氣:“大哥！”

顧道朝顧進點點頭，宣兒一下見了這么多平時沒怎么見過的生人，有些害怕，朝他問道:“他們是誰？”

“他們……”顧道環顧眾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也都是你爺爺。”

“啊？”宣兒幼小的世界觀受到了不小沖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怯怯地打量著次顧的這些年輕小伙子，難以相信世上竟然有這么多年輕的爺爺。

目光落在那個長工身上，長工連連擺手:“不不不，小的不敢，嘿嘿。”

“去你的，誰說你了！”

“哈哈哈哈。”

眾人歡快地笑著，摻著顧道，抱著宣兒往鄉路上走去。

唯有顧進一人落在后面，悄悄往自己哥哥來時的方向趕了幾步。

扒開農田中的那處荒草，探出燈籠。

“嘶！”

顧進倒吸一口涼氣，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后怕。

哪有什么老先生，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

唯一可知的是，自己的哥哥肯定有了什么奇妙的經歷，不再是以前的木訥窮書生了。

“進二哥呢？”

“進二哥！”

顧進把壓彎的茅草扶了扶，雙手合十拜了拜，這才回道:“來了來了！”

“進二哥，干什么吶？”

“解個手。”

與此同時，顧道眼前閃過一行小字:殄伏兇靈一十二具，傳奇值:六。

字跡閃過，畫卷向后展了展，畫面上除了顧道的畫像，也多了些空白。

顧道暗中握了握拳頭，那些老農生死一世，魂飛魄散、生離死別這些詞各個稱得上觸目驚心，令人聞之動容。難不成只是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數字就概括得的嗎……

必須變強，只有有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護自己，以及家人。甚至……

他腦中閃過老農的臉，和他的那句“我們死生都不能相見了。”

他們本可以和顧家子弟一樣享受天倫之樂的，只可惜，只可惜生在了亂世。

“亂世就要來了。”顧道腦海中又蹦出老人的一句話。

這個已經永遠安息的老農不經意的幾句話，讓新世界長大的顧道的內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大哥……”

顧道聞言松了拳頭，回過頭笑著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顧進一愣，也點點頭。

兄弟倆各懷心事，卻默契的誰都沒有說什么。

后半夜，前顧遷老爺宅院中。

“老爺，你說宣兒能在哪啊。”顧遷妻子坐在椅子上以巾拭淚，宣兒娘坐在下首同樣低聲啜泣。

宣兒的爹顧溫帶人去尋宣兒還沒回來，顧遷心中焦急但看著妻子和兒媳六神無主的樣子，顧遷不得不留守家中，穩穩坐在堂首的椅子上。

作為一個年近半百的老人，他知道這時候自己在家里比去外面有用。

“宣少爺找到啦！”

“老太爺！次顧道太爺、進太爺，并一眾小太爺們，把宣少爺帶回來啦！”

堂前小廝一聲喊，早驚動了妻子和兒媳，兩人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顧遷卻仍坐在椅子上，“讓宣兒他娘先把孩子帶回屋去，讓太奶奶也去。派人把溫大爺叫回來。”

他舒了一口氣，“扶我起來，讓人備茶。”

管家聞言也沒多想，伸手去扶顧遷，卻發現老爺的身子從沒像今天這般無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