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 鯤鵬于飛
- 秋風暖陽
- 5826字
- 2020-09-23 20:12:00
李世民多次寫信給王世充,勸他投降。但王世充仍然不死心。他知道對于他這樣的人物來說,投降意味著什么。薛仁杲的下場他是知道的,即便李密又如何,不也是降了又叛,最終落得慘死在熊耳山么?
古往今來,有哪一位帝王能寬宏大量到容忍自己的對手在他的床畔酣睡呢?即使這位對手已經是折翅的蒼鷹,或是拔了獠牙的豺狼!
所以王世充他一定要垂死掙扎,作困獸之斗。他對李世民的來信硬是置之不理,拒不投降。
李世民雖然打了大勝仗,但對于龜縮在堅固的洛陽城中拒不出戰的王世充卻仍然束手無策。
若是只有王世充,李世民還根本不用擔心。王世充現在只是一頭被關在囚籠中的狼,雖作困獸之斗,也只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只要是死死地困住他,他最后的滅亡是必然的。
現在最關鍵、最要緊的是還有一只“黃雀”,正在背后死死地盯著這場戰局。他隨時都在準備上演“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戲碼!
這個“黃雀”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舅家竇建德!
此時李世民的內心十分的焦慮。他知道竇建德也非凡人,肯定是在等唐、鄭兩敗俱傷,從而坐收漁翁之利。現在王世充已是茍延殘喘,估計也應該到了竇建德出兵的時候了。
一旦竇建德真的出兵援鄭,問題就麻煩了!
這一日早上,李靖在軍中無事,便在自己的軍帳中撫琴消遣。一曲《高山流水》從指尖流出,鏗鏘跌宕,甚是動聽。在這緊張而又煩悶的軍營里,這琴聲無疑是一股清流在營中上空回蕩。
李靖正彈得興起,或有親兵來報:“秦王殿下來了。”
李靖聞言連忙整衣冠,出帳相迎。
剛出帳,就與李世民打了個照面。
李靖連忙上前施禮,李世民微微一笑道:“藥師兄,好雅興啊!”
李靖笑了笑:“閑在營中無事,彈彈琴聊以遣懷而已。沒想到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嘿,哪是驚擾啊,我可是循聲而至啊!”
還未及寒喧幾句,李世民便急不可待地說道:“藥師兄,我有事找你商量,我們進帳細說。”
李靖看到李世民與每日不同,今天他眉頭緊鎖,臉色嚴峻,便知他此來必有大事。所以他也不再客套,急忙跟隨李世民進了自己的大帳。
兩人分賓主落座,親兵急忙過來奉茶。
李世民一直等親兵出去以后,才開口說道:“藥師兄,現在問題又嚴重了!”
李靖沒想到李世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他愣了一下,感到很突然。
李世民向來是一個舉重若輕的人,即使泰山崩于前也不會眨一下眼睛。若是他說問題嚴重了,那可能問題真的嚴重了。
“哦?殿下,到底是什么事能讓您如此上心?”
“夏王竇建德已經答應王世充的救援請求,估計月內即會出兵!”
“是嗎?有這么快?情報屬實?”
“嗯,我剛剛截獲夏王的信使。他正欲趁夜把書信射入城中,被我巡夜士兵抓獲。我經過突擊審訊,才剛剛獲知這一消息的。”
“若是這樣,那可真是非同一般了!”
李靖聽了這話以后,也覺得事態變得嚴重了。所以他也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本來洛陽城久攻不下,不少將士心中就有怨言。我軍雖是把王世充困在城里不敢出來,但曠日持久,將士也已經非常疲累。若是得知竇建德此時出兵救鄭,肯定會引起大家的恐慌。所以我暫時先將這一消息壓下來匿而不宣。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我想即使我不說,王世充也會乘機散布消息,以動搖我軍的軍心。所以瞞肯定是瞞不住,將士們遲早還會知道的。”
“嗯,捂肯定是捂不住的。”李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李世民的觀點。“前番將士們就因為擔心竇建德出兵,怕腹背受敵而提出退兵之議。現在我軍久攻不下,將士們連日作戰也確已疲累。如果他們得知竇建德大軍前來,肯定擔心。”
李靖越說越覺得事態嚴重,也不住地搓著手。“而現在最關鍵的是虎牢關還在鄭軍手中,竇建德一旦出兵,就可以長驅直入,很快就能到達洛陽附近。”
李世民點點頭,非常憂慮地說道:“藥師兄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也不瞞你。今天早上,齊王得知竇建德即將出兵的消息,當場就急了。他纏著我非要我上表陛下請旨撤兵,剛才我來之前還跟他爭執了一番呢。洛陽城久攻不下,將士疲憊,竇建德的援軍又將至,而齊王又吵吵不休。這幾件事情現在突然一下子全都疊放在一起,讓我真的有點焦頭爛額了!”
“齊王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初陛下不就是因為擔心這個才下旨撤兵的嘛。”
“這我也知道。但現在王世充只還剩一口氣硬撐著,我們只要稍微再加一把勁他就沒命了。若是竇建德過來,我們辛辛苦苦到現在,這即將到嘴的肥肉倒成就他了。所以讓我現在放棄,你說我又如何能甘心呢?”
“嗯,王世充現在作困獸之斗,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竇建德的身上。一旦竇建德的大軍到來,里外夾擊。王世充的鄭軍必然猛烈反撲,這反噬的力量肯定會相當的大。洛陽雖然已被我們團團圍住,洛陽的外圍也已被清理干凈,但洛陽的東面仍還有不少地盤還在鄭軍手中。一旦王世充與竇建德里應外合,那樣的話,事態可就真的嚴重了。”
上一次,李世民專門派人去進攻虎牢關,但是由于其非常堅固,憑山據險,結果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現在虎牢關仍然在鄭軍手中,夏軍過來,對于唐軍來說基本上就是無險可守。所以一旦面臨夏、鄭兩路夾擊,形勢將非常嚴峻。
李靖沉吟了一下,說出了讓李世民更擔心的話,讓李世民聽了覺得自己的后脊梁都一陣陣地發麻。
“殿下,竇建德要出兵援鄭,直接南下倒還是好事情呢!如果他西出太行,沿黃河北岸秘密潛行,突然出現在長安北邊的話,則必然京師震動,關中擔憂。到時殿下可就不是考不考慮撤兵,而是撒的快不快的問題了!”
“呀!”
李世民一聽這話,驚得瞪大了雙眼,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若是采取這招圍魏救趙的計謀,則長安危矣!”
“不過,殿下也不用擔心。以目前的態勢來看,屬下估計大夏還沒有這樣的高人指點,竇建德自己也還沒有看到這一步。要不然,這一步,竇建德早就會走了。”
“所以竇建德還是往這邊來的好?”
“對,應該還是往洛陽這邊來相對更好一些!不過未雨綢繆,我們也要提醒陛下早作準備,也好有備無患。”
“好,我稍后即上奏陛下,請陛下提前作好安排。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這邊怎么辦?我在洛陽這邊只準備了一桌菜,卻來了兩桌子客人,這不叫我難辦嘛!難不成就真的只能撤軍了?”
“至于撤軍,屬下覺得暫時還沒到那一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能想辦法遲滯竇建德出兵。如果能遲滯一、兩個月,等洛陽這邊的戰事一結束,我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應對竇建德。或許洛陽這邊的戰事一結束,竇建德見已無出兵的必要,也許就不會出兵也未可知。”
李世民聽了李靖的話,無奈地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這我也知道,關鍵是怎么才能把竇建德的腿拖住?現在困守洛陽城的王世充已成了強駑之末勢,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只要能拖住竇建德,哪怕只有一個月,對我軍也是十分有利的。只是這計將何出,這正是我大清早便火急火燎地來找藥師兄商議的緣故啊。”
“是啊,這計將何出呢?”
李靖一時也陷入了沉思。
帳中一時寂靜無聲,只有帳外偶爾有軍士走過的腳步聲傳來,才間或打破這種寧靜。
“這……這計將何出呢?”
李靖緊皺雙眉,嘴里不住地念叨著,苦苦地思索著。
李世民兩眼殷切地看著李靖,期待著他的腦中能瞬間閃現出靈光。
“有了!”
過了好一會,李靖突然雙手撫掌,高興地叫道:“殿下,有好辦法了!”
李世民一聽李靖說有好辦法了,兩眼也頓時閃現出光芒來。
“有好辦法了?到底是什么好辦法,藥師兄快說來聽聽!”
李世民抓到竇建德的信使,得知竇建德即將出兵援鄭的消息。他輾轉反側,幾乎想了一夜也沒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而大清早上,齊王李元吉又跟他大吵大鬧著要撤軍,弄得他更是沒有了主張。是以他只得一大早便來找李靖,看李靖有沒有什么好的建議。現在突然聽李靖說有辦法了,李世民如何不興奮?他急不可耐地催促李靖快說出好主意是什么。
“藥師兄,快說,到底是什么好主意?”
“殿下,暫時不用擔心!哪需要我們自己出兵去牽制竇建德,現成的就有一人可用,而且他還會主動地、不遺余力的幫我們拖住竇建德。”
李靖臉帶笑容,非常自信地說道。
“有一人可用?”
李世民被李靖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疑惑地看著李靖。
“誰?誰有這么大的本事,能主動地幫我們去牽制竇建德?藥師兄快說,不要話到嘴邊又留一半,讓我大費心思去猜!”
“哈哈,這人殿下一定也知道的!”
“到底是誰啊?我昨天夜里幾乎一夜沒睡。現在我這頭腦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了!藥師兄快說,到底是誰啊?”
“他就是現在正盤踞在曹、戴二州的孟海公。”
“孟海公?”
李世民聽了一愣。他以為李靖會說出個什么大人物來,原來卻是孟海公。
“不會吧?他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去牽制竇建德?”
李世民還以為是誰呢,當他聽李靖提到的人是孟海公以后不免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孟海公這人我知道,此人號稱宋義王,割據曹、戴二州。關鍵是他割地稱王,與我大唐一直隔著鄭、夏兩國,所以素無往來。而他又一直懾于竇建德的威勢,對竇建德不敢有任何抗拒。現在即使我們派使臣去聯絡他,恐怕他也不敢和我們有什么來往吧?藥師兄又怎知他必然會為我們而去牽制夏軍呢?”
“孟海公對抗夏軍,非是為我們,而是為了他自己!”
“為了他自己?”
李世民思忖了一下,又否定地搖了搖頭。“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李世民絕想不到弱小的孟海公怎么敢去對抗強大的竇建德。李世民知道,這孟海公因力量弱小,雖然常受竇建德和王世充的欺凌,卻從不敢吭聲。面對夏、鄭兩家的多次欺凌,孟海公也只能是低聲下氣,兩邊討好。如今讓他去牽制竇建德,他又怎么敢在強大的夏軍面前挺起脊梁呢?
“孟海公會去抗拒竇建德?”
李世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孟海公敢挑戰竇建德的理由,所以還是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個……我覺得可能性還是不大!”
“殿下,竇建德的大軍要想渡河南下,必然要經過孟海公的地盤。孟海公與竇建德素來有隙,竇建德也常懷有吞并孟海公的野心。此番夏軍過境,您說孟海公緊不緊張?”
“這竇建德過境,只要一時興起,隨手就能滅了孟海公。孟海公的心里緊張肯定是緊張啊。只是這孟海公雖占有兩州,但兵少將寡,與竇建德相比,實力懸殊實在是太大了。就怕他雖然害怕,也未必就敢在竇建德的這張虎皮上薅毛啊!”
李世民剛才還兩眼放光,現在又慢慢地失去了光彩。
“敢不敢,可就由不得他了!以前,他可能不敢,可現在竇建德已經威脅到他的生存了。他如何不著急呢?殿下,您可知道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尚還有一點血性的孟海公?屬下相信這孟海公一旦被逼急了,也會跳起來咬人的!”
李靖坦然地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殿下,現在我們只需要把這缸水攪渾了,這孟海公就不得不去對抗竇建德!”
“把水攪……攪混?這怎么攪?”
李世民雖然有些不相信,但看到李靖一臉自信的神情,一時也來了精神,“藥師兄有什么好辦法?”
李靖兩手一攤,笑道:“現在情況緊急,沒辦法也要想出辦法來啊!但具體該怎么做,屬下現在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殿下,現在王世充被困在城中,暫時也不敢露頭。這邊戰事不緊,屬下想親赴曹州一趟,去給竇建德和孟海公兩家都下點猛藥,把兩邊的火給他們點起來。屬下今天就要去做一條生事的鯰魚,去趟一趟這渾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去點火讓他們兩家燒起來?嗯,好辦法!好辦法!”
李世民到這時,才完全聽懂李靖的意思。他高興地說道:“事不怕大,火燒得越旺才越好!相信有藥師兄親自出馬,事情離成功就肯定不會遠了!只要藥師兄能想辦法牽制夏軍一、兩個月,就是奇功一件!不知藥師兄何時出發,要帶多少人馬?”
李靖笑道:“殿下,屬下此次前去,乃是秘密潛行。我是要鉆到對方的肚子里去攪事,不需要人多。屬下覺得,有五、六個人足矣。”
“如此甚好!不知藥師兄何時出發?”
“事不宜遲,時不我待!屬下今天就出發!”
“好,祝藥師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只是……”
李世民見李靖突然說話有些遲疑,心中又猛地擔心起來。
“藥師兄又擔心什么?你快說!”
“只是齊王這邊若還是纏著殿下撤兵怎么辦?”
“嗨,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我目前還是這三軍的主帥,先前陛下也曾專門頒旨,一切由我便宜從事,凡事還是由我來作主。況且我們兩人乃是自家兄弟,還有什么事不好說的?藥師兄你盡管放心去辦事就行了,這邊不用你操心。”
“還有……”
“還有什么?”
“殿下,還有就是還要作好最壞的打算。萬一屬下任務完成的不好,竇建德大軍依然快速南下,殿下也應該有所準備才好。”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揚起頭堅定的說道:“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撤兵而已。這本來就是一個議題選項。還有就是,我們大唐雄兵什么刀山火海沒趟過來?這竇建德來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李世民的心胸夠大,還能裝得下他們兩個!到時候大不了多加一雙筷子,多加一瓢水而已!我要當面和他會一會,說不定把他也一鍋給燉了!”
“好,有殿下這句話,屬下就放心了!”
李世民說出了這一番豪情壯語后,突然感覺肩上的擔子一下子輕了不少,罩在頭上的烏云也頓時消散了。
王世充之所以還在硬撐著,就指望著竇建德來救他。只要能把竇建德的夏軍牽制住,打敗王世充,肯定是易如反掌的事。
“等打敗了王世充,一定要好好去教訓教訓這個竇建德!”
李世民恨恨地說道。
“我這個舅家老是在我們的背后捅刀子。上次我們進攻劉武周,也是他在背后暗中幫助劉武周。這一次,又是他這個老家伙偏要橫插一杠子。看來我這個舅家是鐵了心要與我們大唐為敵了!”
李靖倒不以為意。他淡然地笑了笑道:“殿下也不必生氣,這合縱連橫,遠交近攻,古來便是如此。如果這世上都是只念親情的話,這世界也早就大同了!只是屬下覺得他竇建德實在是不聰明,磨磨蹭蹭地一直到現在才來。他若是早來的話,還能起點作用。只是他現在才來,就怕已經沒有他能吃到的豆腐了!”
“哈哈哈哈!他現在才來,這大席都快吃完了,哪還有他吃豆腐的份兒?就怕他來了,倒送過來一桌豐盛的大餐來。到時候,又夠藥師兄和我一起喝一壺的了!”
“一起喝一壺?”
“對,一起喝一壺!”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李世民和李靖兩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
只是這談笑間,世界為之風云變色;談笑間,檣櫓為之灰飛煙滅。
所以這二人的笑聲豪氣干云,爽朗而奔放!
此時的李世民和剛來時判若兩人。剛才來時緊鎖的雙眉已經完全舒展開了,現在看起來更是一臉的輕松。
他立即親自著手幫李靖收拾行裝,精挑人員。
人員好選,還是以前跟隨李靖的斥候,從中挑選出精明強干的五個人來。
等到送李靖他們幾個人匆匆出營,人影消失在北去的大道上后,李世民才有些忐忑的走回帥帳。
雖然李靖已經親自出馬,去趟這路渾水。但是到底能不能成功呢,萬一不成功該怎么辦?
但是看著李靖一臉輕松的樣子,好像他對這次出手充滿了信心。
“是啊,只要有藥師兄出馬,事情就成功一半了。”
“在這世上,只要他李藥師出馬去,又有什么事情辦不成呢!”
想到這里,李世民的心情又輕松起來。他一路上度著《高山流水》的曲兒,步履輕松地回到自己的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