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那本《百年孤獨》還擺在手邊。
一個管理員打開鐵門,將一個木制飯盒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門鎖好。
可惜他不知道卡爾打開那把鎖比開一瓶啤酒還簡單,不然可以省出吃一塊甜甜圈的時間。
打開飯盒,里面有一份牛肉和土豆泥羊角面包,配菜是西芹和洋蔥片,甚至還有一瓶可口可樂。
“瑪德,比我在家吃的還好。”
錢的力量。
他甚至覺得這間牢房都稱不上監獄,或者叫有錢人的度假小屋更合適,
卡爾沒什么胃口,他飯量很小,一點點就能飽,加上患病多日,也沒什么胃口,胡亂吃了點兒就丟在一邊,等著管理員來收拾。
咚—咚咚—
從隔壁的墻壁中傳出來一陣敲打聲。
“老哥,老哥,聽到回我個話。”
“嗯?”
“我用半盒煙換你剩下的吃的成不?”
“拿去吧。”
“老哥呀,我又沒有二十英尺長的胳膊。”
“所以?”
“嘿嘿,你昨天的手藝我都看到了,你就辛苦一下,打開門送過來…”
卡爾起初并沒打算理他,但是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于是只好同意。
隨手撅了一根茅草,揉成線狀,雙手一錯,門開了。
把茅草隨手一丟,然后提起飯盒往隔壁走。
“越獄啦,有人越獄啦!”
整個押解房充斥著警燈的聲音,還沒等卡爾來得及反應,幾個獄警端著槍沖了進來。
其中一個順手將卡爾按在地上。
看著隔壁囚犯貪婪討好的神情,卡爾似乎明白了什么,內心一陣干嘔。
好在卡爾是艾麗卡親自點名特殊對待的人,幾個獄警也不知道這倆人到底啥關系,也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只是不輕不癢地挨了兩棍子就算過去了。
監獄就是社會的一個縮影,卡爾大意了。
他感謝這位可敬的老師教給他這一道理,于是他委托獄警在晚上悄悄送去了一頓警棍作為禮物,跑腿費是五百美金。
除去這一小插曲,卡爾對自己的獄中生活還算滿意,不用看令人頭大的財務報表,不用擔心敵幫的騷擾。
最重要的,是不用顧慮有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每天睡到早上六點鐘起床,花十五分鐘整理洗漱,六點二十分,管理員把煎蛋和培根以及一大份土豆泥送進來,外加一份熱騰騰的玉米湯。
卡爾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只是監獄做的土豆泥別有一番風味,因此每次都把土豆泥吃光,剩下的隨便分給獄友,看著他們貪婪的咀嚼,舔舐著。
原來這個世界上從不存在所謂的公平。
每天的放風時間,卡爾會去草場上和幾個獄友邊抽煙,邊聊些刺激的話題。
期間,他認識了一個叫安東尼的的塞浦路斯移民小男孩,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因為被指控尋釁滋事被送進了牢里。
卡爾不禁有些唏噓,這樣的罪名,有錢人用五百美金就能抹平,而這個孩子卻要用他的一生來救贖。
他有著獄中少有金黃色短發,笑容像地中海一般湛藍溫暖,露出缺了一塊的門牙。
那是那次戰斗的犧牲品之一。
“喜歡打架?”
他笑了,仿佛在面對著一個可笑的問題。
“我想成為一名本分的農夫,可惜這個國家沒有我容身的麥田。”
卡爾點燃了一根香煙。
“家里大人呢?”
他笑了。
“酒精比兩個討人嫌的拖油瓶有誘惑力多了。”
卡爾突然覺得自己愚蠢,骯臟,無恥。
“那天有兩個小混混,把我妹妹按在墻角,我當時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敲斷了那兩個雜種的鼻子,然后就被送到這里了。”
卡爾把煙熄滅,又點燃一根,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要這樣做,他覺得包括上一秒在內的一切的過往,都像是一塊鏡子,能看到自己所有的狼狽與骯臟。
“你在這里妹妹怎么辦?”
他撓撓小麥色的頭發,把香煙頂在嘴唇上。
“鄰居答應幫忙照看著,我還有十五年就能出去了。”
“出去后有什么打算么?”
他笑著搖搖頭,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燦爛。
突然,他似乎想起來了什么。
“你等一下。”
起身跑出去,不知從什么角落摸出一團白色的小東西。
“你在外面見的東西多,你給我講講米老鼠是什么樣子的。”
卡爾這才認出來那團白色的小玩意兒是米老鼠。
“你還看這東西?”
“我妹妹喜歡,我想刻一個,等出去的時候給她個驚喜。”
卡爾放下煙,接過來,在手里打量了一下。
“眼睛刻小了,耳朵有點歪,腿都刻哪兒去了。”
他嘿嘿地笑著,接過來,出神地看著。
卡爾不忍心告訴他,米老鼠在幾年前就已經不流行了。
另外幾個人從監獄倒爺手里湊兩盒半煙換了一個籃球,卡爾拍拍安東尼。
“走,活動活動去。”
小男孩把雕像小心翼翼地放好,小跑著跟上卡爾。
卡爾雖然年輕,但是在這群老油條身邊反而不占任何優勢。
打完兩節,卡爾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倚在土墻上,點燃了一根煙,看著煙霧裊裊升起,銜接著遠處大塊大塊的流云。
日光暖暖的,卡爾閉上眼睛,永遠待在這里似乎也未嘗不可。
午餐和晚餐是魚肉搭配厚厚的奶油,卡爾對這類高熱量的食物向來不感冒,照例分給別人吃掉。
當然,他通常都會給小安東尼留上一份,并不是出于所謂的同情,那種東西在卡爾還尿床的時候就被告知是沒用的。
如果非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一種勇氣,一種卡爾羨慕卻無法擁有的勇氣。
來這里的第十二天,卡爾和一個牙買加獄友學會了彈吉他,這種東西并不難搞,如果付錢,監獄倒爺甚至能把典獄長搞過來陪你唱兩曲兒。
日子似乎快樂極了。
田野,流云,獄警的狗。
抱起吉他,手指一掃,撥出一陣亂音。
“抱歉我將要離開你,我親愛的獄警先生。”
眾人爆發出一陣哄笑。
附近兩個獄警倒扣著警棍,笑呵呵地看著他。
“我想見見外面的世界,在陽光燦爛里。”
“喲吼!”
“往昔脂粉環伺,太久我難以記起。”
“只是這里的黑夜太誘人,還有你溫柔的惦記,我…”
弦斷。
“不好了,出事了。”
一個獄友急匆匆地喊到。
卡爾丟下吉他,隨著人流一起涌回牢房。
安東尼奧正躺在地上,身體劇烈脫水,本就干瘦的身形變得更加干癟,皮膚皺起,甚至撕裂,周身是一大灘體液。
攤在一邊的手心,還握著一罐吃了一半的土豆泥。
卡爾一瞬間呆滯在原地。
獄醫翻了翻他的眼皮,掐了掐頸部,站起身來,搖搖頭。
“沒得救。”
“卡爾—”
卡爾推開人群,趴在他面前。
安東尼用盡全身力氣,將手放在卡爾伸出的手心。
卡爾張開手,是那個完成了一半的米奇雕像。
“拜托…”
手臂緩緩滑落。
卡爾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將他沾在額前的金發捋平。
他知道自己的假期結束了。
他不配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
從此支配他的,只有仇恨,與黑暗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