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 宿夢館
- 公子白珩
- 2348字
- 2020-03-07 13:22:55
六
何言醒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床上,他頭痛的厲害,清轍給他端了水過來。
他沒接。
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清轍,更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
誰的夢?不正是他自己的夢嗎?誰的錯?不正是他自己的錯嗎?爹娘的悔恨?悔恨的不就是他嗎?什么天災人禍,他自己不就是禍嗎?他自己不正想這里所有的人死嗎?是啊,他巴不得所有人都死!不是他們,他也不會成為這個樣子。
“師父哥哥!”何奈脆生生的時候聲音傳來,她捧了一碟剛剝好的蓮子,“哥哥醒了!哥哥哥哥!你睡了好多天啦!”
何言看了看她手里的蓮子,背過身去,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
“乖,別吵哥哥。讓他好好休息。”
何奈點點頭:“師父哥哥也好好休息,最近你都很累的。”
“好,自己去玩會兒吧。小心一點。”
待何奈出去,清轍朝何言看了看,見他沒有想同自己講話的樣子。清轍倒也不指望他這個時候還能同他講什么。于是他自己說了起來。
“阿言,我都說了,這夢還與不還,你都不會快樂的。不過也好,你也并未想讓所有人同你死。你睡了這幾天,都想起來了吧。人呢,運氣都是那些,這個人多了,那個人便會少,一個人替了另一個人的命,就得做那個人該做的事。天命不可逆。”
“我既答應過你能救,便是能救的。”
“我既說過,能護你,便是能的。”
清轍突然咳嗽了一陣,他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快結束了。都快結束了。今天,就可以。”
清轍朝門外走去,何言開了口:“我從來不是什么何言。”
“我知道。”
“可是你是,我的阿言。”
傍晚時分,何言終于起來了。知道何奈坐在門外一天,他突然有些心疼了。他抱起何奈,刮了刮她的鼻尖。“餓了吧,我去給你做吃的。師父呢?”
“師父哥哥出去了啊。”
“出去了?”
“是啊,這些天師父哥哥都常在外邊的,很晚才會回來給我做飯的。他見你一直不醒,也是很擔心的。”
何言心下一緊,“那,我們去給師父做飯,等他回來。”
“好。”
院里的人一半早就被何父何母趕出去了,想必也死了,另外一半,不在院里,估計也是走光了吧。清轍既然說了結束了,那他們應該是還活著。
院里實在是亂得緊,廚房里已經沒有什么吃的了,他只能熬了些白米粥。然后和何奈在前廳等清轍。他怕何奈餓,讓她先喝了些。
清轍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何奈已經在他懷里睡了很久。見清轍回來,他叫醒了何奈,起身朝清轍奔去。清轍無力的扶著木門,朝他無力一笑:“阿言。”眼看著他就要癱倒在地,忙將他攬到懷里。
“師父!”
他從未見過清轍這幅模樣,他灰色的長衫沾了大半的血跡,有的干透了,有的還是新鮮的。他左手腕纏了一圈繃帶,滲出來的血跡觸目驚心。他無力地抬起手碰了碰何言的眉間:“阿言。結束了。”
“師父!”何奈那晚是飲了他的血,那他不是讓這里所有人都飲了他的血嗎!他是宿夢者,不食人夢他本來就會死的!
“阿言,對不起,我救不了所有的人,還是有很多人死掉了。咳咳咳……”何言已經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自己的思緒了,“我知道,阿言不希望他們死的對不對。我說過會護著你,你想,做的事,我也會極力同你去做。”
“師父……”
“阿言……”清轍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阿言,你是我……唯一的阿言。”
“明月照酒映寒潮,奈何,潮潮覆我心……”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錦囊,是那個裝著碎玉的錦囊。何言同他的手一起握住。“師父……”“清轍的玉,是給心上人的。阿言,就是我的心上人啊……是我死也要護著的人。阿言不要難過,我是永遠都偏愛阿言的。”
“世人都不愛你,我愛你。”
“你是我,唯一的阿言。”
清轍的手從他眉間滑落,他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為什么!為什么他的錯卻要師父來承擔!他又何德何能讓師父以命相護!何奈沒有哭,她向何言靠了過來,喚了聲“哥哥”。
他抱著清轍的尸體在那坐了很久,直到某天黃昏,他決定將尸身火化。讓他震驚的是他并沒有看到骨灰。他呆了很久,抹了抹眼睛,問何奈:“餓不餓?”何奈搖了搖頭。
他轉身,出了門。
何奈并沒有像從前那樣跟上去,感覺到她沒跟著自己,何言回頭,發現何奈已經不見了。他四處看了看,一并消失的還有錦囊。突然他就笑了,他笑著抬腳出了門,笑著笑著,便在長街放聲大哭。
何言不記得自己花了多長時間,他所有的尸體都帶了回來,橫七豎八堆在了前廳,那些活下來的人見他扛走尸體,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恐懼還是什么。他住的長街全是空了,死尸滿地。他不記得自己帶回了多少尸體,味道?似乎聞不到了。他在門口坐了很久很久,然后轉身,點了火。
前廳迅速燃燒起來,火光跳躍,他突然不知怎的,就笑了起來。師父,也是我唯一的師父。
亦言先生醒來,自己仍在地上躺著,他掙扎著起來往香爐里倒了些香料。所謂香料,里邊摻的不過是當年他親手燒的那些人的骨灰罷了。
他燒了他的長街古巷,這兒長街古巷,倒也是他自己的沒錯。怎么來的,他不知道。何奈什么時候來的這里,他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了,他也不知道。他,早就不是一個人了吧。何奈怎么忘了過去,他也不知道。何奈還是不是一個人,他也不知道。她飲了清轍的血,早就不是他的何奈了吧。
亦言先生拿起那塊青玉珮環,同當年一模一樣。他輕輕笑了一聲,當年是何奈帶走了青玉,怎么又會到了她手里。那個青色蓮紋旗袍的女子,正是岑錦洛。她如何成了現在這模樣,他不知道。玉佩是誰修復的,怎么修復的,他也不知道。
亦言先生看著看著就笑了,他突然想起那天,師父同他說了很多個“不知”的一天。
亦言先生出了內室,晚了,該向平常一樣,給何奈做飯了。
他拿了折扇,朝外走去。
好好,做一頓飯。
后記
桌上,亦言先生照常為她備了些葷菜,兩人同平常一樣,沒有說話。
她默默吃著飯,時不時抬眼看看他。他想起她為他熬的粥。
他笑了笑,第一次主動同她講了話。
“你可知道,先生是不食葷的。”
她聞言抬頭,朝他笑了。他愣了一下,這個笑,跟當年岑錦洛在祠堂對他的笑一模一樣。他腦海里閃過很多東西,包括早上岑錦洛離開時在門口那一聲“哥哥”。
她看著亦言先生,笑意不減。
“我知道。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