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瑞自承身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非空急公好義，當他得知田瑞所作所為后，直欲將他當場超度。所以接下來的時間里，魏休反倒是唱紅臉的那一方。

世事變化就是那么突然，且離奇。

雷庸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熱鬧，反而因為來的太早，受到了田瑞情緒波及。

秉公執法，押入大牢。

死是不可能死的，但過幾天苦日子是肯定的。

……

“公子，糧食準備好了。您要放在哪兒？我找人給您運過去。”

魏休瞥了一眼頂著兩個烏眼圈的田瑞，直欲搖頭。

從他帳本上來看，這人可真是一個矛盾個體。

你說他是貪官吧，他敲詐的基本上都是大戶，在搜刮百姓方面要比其他官僚好的太多了。

但你要說他不是貪官吧，那又實在是說不過去，城內一些衣不蔽體的百姓，還有城外成群的災民，一定會第一時間跳出來反駁。

魏休最后只能感嘆，這是一個比爛的世界。沒有足夠好，只有不夠爛。

“先運個上百石糧食到北門外邊，其他的先放著。”

田瑞點頭稱是，繼而補充問道：“公子莫非是想要施粥，要不要讓人把粥棚也搭好？”

他說這話本以為會得到贊賞，卻不想魏休還未開口，馬良就怒喝出聲。

“什么！災民在城外盤桓已有多日，你這個父母官竟然連粥棚也沒有搭建嗎?。俊?

非空和尚作勢又要暴起，田瑞連忙捂住臉龐，“大師饒命！”

他這英俊的容顏已被魏休毀了一半，可不能再毀了。

“大多數災民也只是這兩天才趕過來的。以前人數不多，每天出城一人派發半個饅頭便夠了，根本用不著搭設粥棚?！?

非空仍舊不依不饒，怒聲道：“半個饅頭，哪里夠吃？”

田瑞無奈，你這體型自是一頓吃十個也不夠的。

“大師，若城也沒有余糧啊，讓他們吊著性命，已是天大的好事。想讓他們吃飽，城中也經不起這般如山如海的消耗啊。”

馬良促狹道：“你看看你家私庫，這叫沒有余糧？”

田瑞有些尷尬，卻仍是據理力爭道：“公子不知，那些糧食看起來雖多，但比起西北百萬災民仍然不過滄海一粟?！?

“若是放出風聲，若城能讓他們吃飽喝足，怕是過不了幾天，城外便是人山人海了。到了那時，不僅是他們，就連我若城百姓也要跟著受苦啊！”

“事實上，就連現在我們每日只派半個饅頭，都已經有眾多災民匯聚過來了。而且災民們背井離鄉，對若城沒有歸屬，還常常滋擾生事，現在他們僅是不死，并沒有多余的力氣，眾多百姓出入若城便已是不堪其擾了。”

非空和尚聽不太明白，只知道百姓疾苦，口誦佛號，阿彌陀佛。

馬良跟了魏休這許久，已是有些見識?；叵胨麄冞M城時所見，確實是有些亂相。只不過他們一行人數眾多，無人敢上前驚擾罷了。

他嘆氣道：“你也是不容易啊?！?

嗯，確實不容易，能將私心和公心結合的那么徹底，聽起來還特別有道理，是個人才啊。

但魏休也知道此事是實，世人皆是貪心不足，此事除了朝廷加大力度以外，別無他法，便索性不說糧食。

只是問道：“你說這兩天災民突然增多，莫非是西北戰事有變？”

田瑞先點頭后搖頭，看著魏休神情疑惑，只能無奈說道：“西北因為連年大旱才有人舉旗造反，所以叛軍所存糧食亦是不多。遂打算以戰養戰，各部自行劫掠，解決糧餉。”

魏休皺眉道：“天公軍已經南下如此之遠了嗎？百姓都已經到了若城，而消息竟然還沒有傳播開來。”

不對！不合常理。魏休深思，若是兵峰真到了近處，沒理由只見災民不見叛軍。難道……

“堅壁清野??？”

田瑞苦笑點頭，“若城往北一縣，名為白蘆縣，白蘆縣令牛沮五日前下令：軍情緊急，敵勢洶洶，為了避免叛軍涂炭百姓，就食于當地，周圍百姓可攜糧入城，以避兵災?！?

“哪知牛沮收上糧食后，出爾反爾，不讓百姓入城，反誣之為叛軍前驅，前來詐城，射殺了幾人。百姓無奈，只得回歸鄉里，卻發現自家房子已經被燒了，田地也被地主大戶給收走了，悲憤之余只能背井離鄉，小部分來了若城，大頭反倒是去參加叛軍了?！?

“嘖嘖，對外唯唯諾諾，對內重拳出擊，真是個，蠢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牛沮或許還對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卻不知是在給自己埋下天大的禍患！遙想魏休前世大明，不就是這么沒的嗎？

地主階級，國家之禍啊。

不過，他看了一眼田瑞，更是回想起林建業、劉墉等人，若不是這世道還沒有徹底崩壞，就算給天公軍推波助瀾一把又如何？

“走，去施粥！”

……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城外數千災民大多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自是不可能會講什么禮節榮辱。

若不是魏休以加了肉沫的米粥香氣勾引，這數千人能夠規規矩矩地在城墻下站著，那可真是奇跡。

“大人，行行好吧，我媳婦兒快餓死了?！?

“大人，我家有兩個小孩子?。∷麄兌疾湃龤q?。　?

“公子，我家女兒長得膚白貌美，可以端茶送水，捏肩捶腿，求求你，納了她吧，不要錢，不要名分，只要給口飯吃就行了！”

“大爺……”

“蒼天啊……”

城墻之下，人間慘狀，眾生百態。

城墻之上，各人面色亦是不同。

魏休目光幽幽，顯是在搜尋著什么，但卻對慘狀熟視無睹。

馬良面有凄苦，但終究不再單純，只是攥緊雙拳，閉口不言。

非空面上兇惡盡去，雙目微閉，雙掌合十，口中不斷念誦佛經。

田瑞神色自若，淡定指揮，還不忘朝著方才吆喝賣女兒的那邊看去。

……

時間似乎在此刻被拉長，只是過了一小會兒，就已經有許多人按捺不住，開始嘀嘀咕咕。

“誒，那惡賊做什么呢？站那么久不累嗎?！?

“誰知道，粥燒好了又不施，簡直就是在饞外面那幫要飯的?！?

“嘖嘖，果然惡賊就是惡賊，用心真是狠毒??！”

“……”那人別過頭去，不跟這蠢貨一般見識。

魏休耳力極佳，聽到了那二人言語，卻仍是沒有說話。

因為他確實是故意在等。

等什么？等死人出現！

下方靠近粥棚之處，忽的有一人從中竄出。

“我忍不了了！”

魏休目光一凝，面露微笑，終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