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戀這一場病一直病了一個多月。整個人形銷骨立仿佛隨時就會死去。老太太除了天天陪著她打針，就是提著籃子，裝點飯菜水果去祖宗墳上去燒香祭拜，再不就是到處去找高人畫符做法，天天也是沒有一刻閑著。

也不知道是那些符灰劃水喝果真有奇效，還是李家列祖列宗感念老太太心誠顯靈庇佑，又或者是那些高人果真有通靈大法請來了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給李戀降下了恩澤佛法，超度了那蛇氣，所以李戀終于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李戀不懂這些東西，這都是在看到她有所好轉之后，奶奶跪在神案前虔誠禱告說的話。李戀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但是她真的開始慢慢好轉。

奶奶看著她好了高興得不得了，家里養的一只老母雞，老太太追著抓雞，想殺給李戀吃。對這個孫女，她是真心的。

倒不是說她有多么的招人喜歡，只是這個孩子命苦，她看著就覺得于心不忍。

老人啊，就見不得隔輩苦。自己生的未必有這么疼愛，可是隔代親啊隔代親，這是真親。

可是她畢竟老了，再怎么疼愛她，也不如她自己的父母能夠給予的多。可是她也確實是傾盡了全力。

程小梅的打算她清楚得很。左右四鄰的也跟她透過風。程小梅有心把李戀接走，覺得孩子跟著她是遭了罪。

她老了，孩子終會是要回到爸媽那里去的。她再怎么舍不得也得舍得。

在孩子走之前，盡點心吧。走了之后應該就沒有那么多時間回來了。

想到這些老太太鼻子有點發酸。孩子這兩天剛好點，她就給她想著法子煮雞蛋吃，給孩子補充營養。

今天又好不容易把雞逮著，邊殺雞邊流淚。

人老了就容易傷感，這一會兒的功夫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次。

中午的時候程小梅就回來了，雞已經熟了，香味飄的很遠，程小梅還沒進門就已經聞到了。

李戀坐在門檻上，看著外面的天空發呆。她也知道她媽媽今天要回來接走她。她奶奶給她請了長假，現在已經放暑假了。她連期末考試都沒有去考。

這一場病她也有點怕，她還小，才八歲而已，可是她怕她死了，她奶奶會難過，會哭。她不想看到奶奶哭。

奶奶這幾天巴不得時刻圍著她轉，幫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常常嘆氣。巴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趁著這幾天給她吃完。

她知道。她也舍不得。

可是那是程小梅的決定，那是她媽媽。

說起來她以前羨慕李華，那是她的弟弟，羨慕他一直在爸媽身邊，羨慕他有好吃的好玩的，羨慕他可以穿新衣服。

可是這一天為什么老是想哭呢？

她突然覺得好難過，小小的心里只覺得被眼淚堵的滿滿的。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哪怕一草一木，一塊石頭，都變得那么難過。那些她一個人玩過的角落，她昨天都去走了一遍，那些記憶一遍遍充斥在她的大腦。她都帶不走。。。

還有奶奶。

她看著那個顫顫巍巍在廚房忙忙碌碌的身影，她的心就有些痛。奶奶對她的千般好，歷歷在心頭。她突然有點恨媽媽。這種感覺她從來不知道，也從未體驗過。原來，這就是恨吧。

念而不得只是失望，從習慣里生生剝離，才有可能是恨。

她年齡還太小，不可能懂這些。她只是不懂，不舍，不忍，不愿，諸如此類。

奶奶已經把炒好的菜端上了桌，兩個青菜，一大盆雞湯。又給她單獨乘了滿滿一碗雞湯讓她趁熱吃。

她吃著雞肉，喝著湯。好甜。

她和奶奶在一起，吃得最多的是咸菜和奶奶自己做的爛黃豆醬，都很咸很咸。

青菜只有等程小梅送回來才有，但是程小梅很忙，回來的時間很少。所以她們很少吃新鮮的蔬菜。

今天這樣的伙食，李戀知道，已經是家里最好的東西了。

奶奶就想她多吃點，一個勁的給她夾菜，叫她多吃。程小梅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自顧自的吃東西。她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李戀感覺鼻子有點酸，可是不敢哭。當時的她一定不知道，今時今日，此情此景，直到若干年以后她再次回想，依舊會十分心痛。

這頓飯吃完，程小梅就去收拾李戀的衣服和課本。

她翻開奶奶給李戀裝好的衣服，“這破傘布做的要干嘛？不是拿去舍人嗎？”說著就把那衣服丟了出去，她又翻了翻，把她看著不順眼的都丟了個干凈。

李戀在一邊坐著不敢動。

那是奶奶給她做的衣服，她很想去撿起來，可是她不敢。

雖然每次穿都會被嘲笑，可是那就是她奶奶親手給她做的衣服。她喜歡。

離別總是來的那么快。

奶奶一直在旁邊坐著，拿著手絹擦眼睛，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人，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像今天這樣輕易流淚。

程小梅把東西拎出來，招呼李戀跟她走。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拄著棍子進去，沒一會兒功夫又急急忙忙追了出來，塞了一個手絹包著的東西到李戀的手上，然后摸著她的頭，叫她聽媽媽的話，去了媽媽那里不要調皮，有空記得回來看看。。。

“在磨蹭什么？走快點。”程小梅有的老遠回頭才發現李戀沒有跟上來，跟著那個老太婆磨磨蹭蹭。

李戀趕緊跑幾步跟上去，回頭的時候看到奶奶站在門口，拿手絹再擦眼睛。

那一刻她的心空落落的。

幾次想要張嘴說點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拐過一個屋腳，奶奶被擋在了視線之外。李戀收回目光，看著手里那個布包，打開一點點，李戀看到那是一塊糯米糖。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

糯米糖啊。。。。

李戀想起來她常常會拿家里的破盆破桶去換糯米糖吃，又香又甜的糯米糖，她是那么的喜歡。

每次貨郎擔子一來，鈴鐺聲一響，她就會飛快的跑回家，找出來破塑料盆破塑料涼鞋還有鋁箔的牙膏皮去換糖吃。

奶奶知道她喜歡吃，有時候她在上學，貨郎擔來了，奶奶就換一塊糖，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屜里，用塊紅花手絹包著，等她回來吃。

因為這次生病，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吃過糖了。

這塊手絹包著的糯米糖，讓李戀的眼淚如同開了閥的水。

她緊緊的捏這這個布包，仿佛生怕它飛走了一般。

夕陽西下，李戀終究還是跟著她的媽媽，離開了這個山村，離開了她的奶奶。走上了這條越來越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