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國攝政皇府的水榭內，夜風穿堂而過，吹滅了最后一盞殘燈。段凌風猛地從案幾上驚醒，額頭布滿冷汗，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血痕。
“皇爺，您又睡著了?！肮芗叶螐獰o聲無息地出現，遞上一杯熱茶，“這是第七日了，您該好好休息?！?
段凌風接過茶盞，指尖微微發抖。茶水中倒映出他憔悴的面容——眼下一片烏青，雙頰凹陷，哪里還有半點云國攝政皇的威嚴氣度。
“什么時辰了？“他聲音沙啞。
“寅時三刻?！岸螐獞n心忡忡地看著案幾上攤開的美人圖，“皇爺，您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
段凌風沒有回答，目光落在畫卷上。那是辰皎的畫像，三年前他親手所繪。畫中女子一襲白衣，立于梅樹下，唇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美得驚心動魄。
“辰皎...“段凌風不自覺地輕喚出聲，指尖撫過畫中人臉龐。
就在這一刻，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畫中的辰皎竟然對他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你！“段凌風猛地站起，茶盞摔碎在地，“你在哪？“
“皇爺！“段彧急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主子，心痛不已，“那是畫，只是畫啊...“
段凌風定睛再看，畫中辰皎依舊如常，哪有什么動作。他頹然坐回椅中，捂住雙眼：“又是幻覺...“
三個月了。自從從南國回來，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當閉上眼睛，就會夢見那座燃燒的破廟，夢見厲旸滿身是血地指著他，一遍遍重復著那句詛咒：“你一定會后悔的！“
更可怕的是，最近他開始出現幻覺。有時是辰皎站在窗外對他冷笑，有時聽到她在耳邊低語，現在連畫像都活了過來...
“段彧，“段凌風突然開口，“你說...厲旸臨死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段彧身體一僵，小心翼翼地回答：“將死之人胡言亂語，皇爺何必放在心上？“
“不...“段凌風搖頭，“他那么篤定...好像知道我一定會...“
話音戛然而止。他不敢說出那個可能性，那個讓他夜不能寐的可怕猜想。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帶回三個月前的豐京城——
那時他剛踏入南國境內，就迫不及待地派出所有隱衛搜尋辰皎的下落。然而一連數日，毫無所獲。就在他決定冒險潛入皇城一探究竟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攔住了去路。
是夢秋瑩。
昔日光鮮亮麗的南國高手，此刻卻狼狽不堪——臉色慘白如紙，右手纏著滲血的白布，連站姿都有些不穩，全靠一柄長劍支撐著身體。
“讓開?！岸瘟栾L騎在馬上，冷眼俯視著她，“以你現在的狀態，攔不住我。“
夢秋瑩抬頭，眼中是決絕的光芒：“段凌風，不管你要做什么，就是不能踏足皇城半步。否則，就踏著我的尸體過去！“
段凌風嗤笑：“就算你完好無損，區區半入天境，也配攔我？“
“我有自知之明?！皦羟铿撟旖枪雌鹨荒ㄗ猿暗幕《?，“但今日，我死也不會退。“
她眼中的堅定讓段凌風微微訝異。這不是裝出來的，這女人真的準備以命相搏。為什么？皇城里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拼命守護？還是說...辰皎真的在里面？
就在兩人對峙時，一名隱衛飛馬來報：“皇爺！南都天澤駕崩后，三皇子南都易風代為攝政，已稱攝政王！“
夢秋瑩聞言，身體劇烈一晃，臉上血色盡褪：“到頭來...還是為他人做嫁衣...“
段凌風敏銳地捕捉到她話中的絕望與不甘。看來南國這場權力更迭，內情并不簡單。
“現在，你還要攔嗎？“段凌風冷笑問道。
夢秋瑩的回答是橫劍當胸，寸步不讓。
段凌風突然覺得索然無味。看夢秋瑩這反應，辰皎多半不在皇城內。否則以她對辰皎的執念，不會這么平靜。
“無趣?！岸瘟栾L調轉馬頭，臨走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扔給夢秋瑩，“焚心丹的反噬不清楚嗎？想幫南國，就快點好起來?！?
那是段家秘制的“玉髓丸“，對外傷內傷都有奇效。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救這個女人，只是下意識這么做了。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段凌風回過神來，發現顧云尚和段彧都擔憂地看著他。
“皇爺，您臉色很差?！邦櫾粕行⌒囊硪淼卣f，“要不要請太醫...“
“不必?！岸瘟栾L擺手，“繼續監視南國動向，特別是夢秋瑩和白祁。另外...“他猶豫了一下，“加派人手搜尋辰皎的下落，范圍擴大到金粟國和登州?！?
顧云尚欲言又止。三個月來，他們幾乎翻遍了周邊各國，卻始終找不到辰皎的半點蹤跡。那個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還有事？“段凌風見他不走，皺眉問道。
顧云尚深吸一口氣：“皇爺，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厲旸的尸體...不見了?！?
段凌風猛地站起：“什么？“
“根據南國密探回報，破廟火災后，有人看見一個劍客背著具尸體離開，往南去了?！邦櫾粕羞f上一份密報，“特征描述...很像毛千睿?！?
段凌風瞳孔驟縮。毛千睿是厲旸的心腹，如果他還活著，那么...
“查！“段凌風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茶具跳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顧云尚領命退下。段彧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色，輕聲道：“皇爺，天快亮了，您該更衣上朝了。“
段凌風恍若未聞，只是盯著辰皎的畫像出神。畫中女子眉眼如初，仿佛時間在她身上靜止。三個月了，他找了她三個月，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卻又斷在那座破廟里。
“辰皎...“他輕聲呢喃，“你到底在哪...“
恍惚間，畫像似乎又動了一下。這次段凌風沒有驚訝，只是苦笑著搖頭：“連你也要折磨我嗎？“
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水榭的地板上。段凌風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什么東西在發光——是一滴銀色的液體，正緩緩從畫卷邊緣滲出，滴落在地。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起那滴液體。觸感冰涼，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段彧！“段凌風聲音發顫，“你看到了嗎？這滴...“
段彧疑惑地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指：“皇爺，您手上什么也沒有啊?！?
段凌風低頭，發現那滴銀色液體真的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但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那種奇特的冰涼觸感...
“備馬?！岸瘟栾L突然說道，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我要去一個地方。“
“可是皇爺，馬上就要上朝...“
“讓皇帝等著！“段凌風厲聲打斷，“就說本皇身體不適！“
段彧從未見過主子如此失態，不敢再多言，連忙去安排。
段凌風小心翼翼卷起辰皎的畫像。
“啪——“
茶杯翻倒的聲響在寂靜的水榭內格外刺耳。段凌風手忙腳亂地去扶，卻已經晚了。澄黃的茶湯潑灑在案幾上，迅速浸透了那幅他視若珍寶的辰皎畫像。
“不！“段凌風喉間溢出一聲痛呼，手指顫抖著去搶救畫卷。茶漬在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來，辰皎那張絕世容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模糊、消散。
段凌風抓起衣袖拼命擦拭，卻只讓情況變得更糟。墨色暈開，畫中人的輪廓漸漸融化在茶水中，仿佛在嘲笑他連最后一點念想都留不住。
“皇爺...“老管家段彧聞聲趕來，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段凌風恍若未聞，仍在徒勞地試圖挽救畫像。就在他幾乎絕望時，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隨著表層墨跡被茶水洗去，底下竟漸漸顯露出另一幅畫像！
“這是...“段凌風瞪大眼睛，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放輕了。
茶漬褪盡后，原先辰皎立于梅樹下的畫面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梳著雙髻的少女。她正偷偷從碟子里拿起一塊糕點，小指微微翹起，眼睛彎成月牙，嘴角還沾著一點糕點屑，俏皮可愛的模樣躍然紙上。
少女的容貌不及辰皎萬分之一，卻有著同樣攝魂奪魄的眼睛——那種清澈見底卻又深不可測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隱秘的角落。
最讓段凌風震驚的是畫像下方那行他自己親筆題寫的一首詩：
“相思暗起月明中，獨坐幽窗夢未通。
夜半枕邊情萬縷，晨曦鏡里淚千重。
心藏綺念無人問，目斷天涯何處逢。
愿化春風輕拂面，一生默默守芳蹤?！?
一滴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打在畫像上，暈開了那個“卿“字。段凌風慌忙用袖子去吸，卻已經來不及了。水漬在紙上擴散，仿佛那個笑容甜美的少女也在漸漸離他遠去。
“卿卿...“段凌風輕喚出聲，聲音哽咽得幾乎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