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皎的意識如同沉入一汪深潭，再次進入卿卿的識海時，已不像初次那般艱難。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她直接出現在那間熟悉的密室中——高聳的石壁上刻滿古老符文，空中漂浮著無數大小不一的圓球。
“這是...“辰皎仰頭環視，瞳孔驟然收縮。
上次所見五彩斑斕的記憶球，如今竟只剩下兩種顏色——金色與黑色。那些金色圓球稀疏散布，在黑潮中如同幾粒微弱的螢火。而最令她心驚的是，最后一顆紅色圓球正在她眼前緩慢變色，如同被墨汁浸染的絲綢，最終化為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
“卿卿到底經歷了什么...“辰皎不自覺地向前走去，長袍掃過冰冷的地面。她一直懷疑卿卿隱藏著驚天秘密，而現在這些漆黑的記憶球仿佛在無聲控訴著什么。若這些黑色代表仇恨，那么幾乎全部變色的識海意味著什么？
她的目光被一顆格外碩大的黑球吸引。那球體表面不時閃過血色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顫動。辰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的剎那——
“別碰它。“
清冷的嗓音在密室中回蕩，卿卿的身影自陰影中浮現。她依舊披散著長發，素白長裙裹著單薄身軀，破碎感比上次更甚。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映著辰皎驚愕的臉，眼角一顆淚痣在昏暗光線下宛如凝固的血珠。
辰皎急忙收手，卻仍盯著那顆黑球：“這些圓球...究竟是什么？“
“只是記憶罷了。“卿卿抬手輕撫過一顆金色小球，那球體立刻綻放出溫暖光芒，映亮她蒼白的側臉。光暈中隱約可見兩個小女孩在花叢中追逐的剪影，歡笑聲如風鈴般清脆。
辰皎敏銳地注意到卿卿指尖在發抖。她望向稀少的金色圓球，忽然明白為何卿卿要將其珍藏在識海最深處——那是她僅存的美好。
“我們上次說到哪了？“卿卿突然轉身，破碎感瞬間被某種銳利取代，“哦，是戚非非的傷。“
辰皎順勢接話：“多謝你救她。只是我沒想到...我的血竟有起死回生之效。“
“錯了。“卿卿冷笑，“那是我的血。這具身體是我的，血脈自然也是我的。“
“可你說我們是雙生子，一體雙靈...“
“身體是容器，靈魂才是住客。“卿卿打斷她，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寒光閃過，掌心頓時沁出血珠，“司家皇室血脈覺醒后，確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
血珠懸浮空中，竟化作細小的金紅色鳳凰虛影。辰皎看得呆住，卿卿卻猛然握拳碾碎幻象：“想知道怎么覺醒的？“
不等回答，她已自顧自說道：“司家血脈覺醒有兩種方式——辰龍血脈者以血換命，或者...“她暗暗握緊雙拳，眼中翻涌著無盡的恨意，“通過圓房強行激活。“
辰皎倒吸冷氣。卿卿頸間浮現青紫指痕，顯然經歷過極端痛苦。難怪她對司瓊...
“司瓊的案子結了。“卿卿突然轉換話題，指痕詭異地迅速消退，“厲閆不會追查真相，他只要結果滿意。“
“所以你早知司瓊會被釋放？“辰皎想起三日前卿卿的預言，“為何當時反對我救她？“
卿卿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因為有些罪，活著受罰比死了痛快。“她抬手召來一顆漆黑如墨的球體，球中隱約可見女子在血泊中慘叫的景象，“比如看著摯愛之人將自己遺忘...“
辰皎心頭劇震。這莫非是卿卿與厲閆的...？
“三日后去十里亭等風顏卿。“卿卿突然消散了黑球，語氣恢復平靜，“救出戚非非后，我要先去見個人，你讓計心瑤帶著戚非非一路向東，路上不要耽擱，我會很快追上他們。“
“誰？“
“應該是一個熟悉的仇人。“卿卿嘴角勾起殘忍弧度，密室突然劇烈震動，黑色圓球紛紛暴動起來，“景德江家滅門前，有些賬得先算清。“
三日后，上京城飄起細雨。辰皎在十里亭來回踱步，腦海中回放著今晨傳來的圣旨——司瓊雖保住后位，卻被永久幽禁甘泉宮。最詭異的是厲閆竟公告天下與皇后“恩斷義絕“，仿佛刻意斬斷什么。
“果然如卿卿所料...“辰皎摩挲著傘柄上的水珠。
雨絲如針，風顏卿的玄色衣袍在夜色中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輕點屋檐，如一片落葉般無聲落在璟珩侯府內院的青石板上。府中侍衛巡邏的間隙被他精準計算，幾個起落間已來到戚非非臥房外的海棠樹下。
“多年不見，大監的身手還是這般出神入化。“
一道溫婉中帶著鋒芒的女聲從身后傳來。風顏卿沒有回頭，面具下的嘴角勾起冷笑。翡翠耳墜碰撞的清脆聲響中，璟珩侯夫人執傘而來，雨珠順著傘骨滴落，在她腳邊濺起細小水花。
“侯夫人。“風顏卿終于轉身，聲音比夜雨更冷，“別來無恙。“
傘面微微抬起，露出侯夫人保養得宜的面容。她眼角已有細紋，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少女。“大監深夜造訪小兒媳的閨房，恐怕不合禮數吧？“
風顏卿袖中滑出一枚玉牌——正是卿卿交給辰皎的信物。“奉命帶人。“
侯夫人瞳孔微縮，傘柄上的手指節發白。“非非傷勢初愈，經不起折騰。“她向前一步，雨水打濕了繡鞋上的珍珠，“那日辰姑娘送來的神藥雖見效奇快，但剖腹取子豈是兒戲？“
“神藥？“風顏卿突然低笑出聲，笑聲里帶著譏誚，“侯夫人當真信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神藥？“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侯夫人瞬間蒼白的臉。她當然知道司家血脈的秘密，四十年前那場大火中，她親眼見過司家人傷口自愈的奇跡。
“不管是什么...“侯夫人深吸一口氣，“非非必須留下。這一年多來，是我虧待了她。“雨聲中她的聲音微微發抖，“云尚心里有她，只是他自己都沒察覺...“
風顏卿不耐煩地打斷：“顧云尚立'愛妻顧氏沈玉龍'牌位時，可沒見侯夫人這般通情達理。“
侯夫人如遭雷擊。當年她默許兒子為青衣樓樓主立牌位，確實存了打壓戚非非的心思。但現在不同了——
“鐵甲學堂。“她突然說，“每次云尚談起非非在鐵甲學堂的事，眼睛都會亮起來。“侯夫人苦笑，“我這做母親的竟然后知后覺...“
風顏卿冷笑更甚：“侯夫人若在四十年前有這般覺悟，司家三百七十一口也不至于葬身火海。“
“你！“侯夫人踉蹌后退，油傘跌落在地，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鬢發。“你怎么會知道...“
“我不但知道你和江景鳶勾結，還知道...“風顏卿步步逼近，每個字都像刀子捅進侯夫人心臟，“你根本不配姓段。“
驚雷炸響，侯夫人跌坐在雨水中。四十年前的慘叫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些在火海中掙扎的司家人，那些被六大世家聯手屠戮的皇室血脈...她的指甲深深摳進青石板縫隙，卻止不住全身顫抖。
“報應...“她喃喃自語，雨水混著淚水滾落，“都是報應...“
風顏卿厭惡地瞥她一眼，轉身推開臥房門扉。屋內藥香彌漫，戚非非安靜地躺在繡床上，臉色已恢復些許紅潤。
他粗暴地扯過錦被將人裹住。若不是卿卿的命令，他絕不可能來璟珩侯府。
當他抱著戚非非走出房門時，院中已不見侯夫人蹤影。只有濃郁的血腥味混在雨氣中飄散。風顏卿瞇眼看向假山后的陰影——有人搶先一步了結了侯夫人。他冷笑一聲，縱身躍上屋檐。
假山后，兩道黑影靜靜佇立。其中一人腳邊，侯夫人的尸體雙目圓睜，心口插著一柄小飛劍。
“就這么放他們走？“較矮的黑影低聲問。
較高的黑影輕笑：“厲閆正愁找不到借口圍剿反賊。“他踢了踢侯夫人的尸體，“傳話出去，璟珩侯世子妃被辰皎劫持，侯夫人阻攔遭毒手。“
“那顧云尚...“
“正好讓他恨上辰皎。“黑影抬頭望向風顏卿離去的方向，雨幕中露出一截銀色面具。
遠處驚雷再起，仿佛四十年前那場大火的回響，上京城的輪廓正在血與火中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