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絲，綿綿不絕地落在平安神宮西側那處僻靜的小院里。院中一株百年櫻樹正值花期，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鋪滿了青石板地面，宛如一層柔軟的織錦。屋檐下的銅鈴在微風中輕響，與雨聲交織成一首靜謐的曲子。

段凌風一襲素白長衫，立于廊下，修長的手指輕撫過腰間懸掛的青玉扇。那扇骨溫潤如玉，扇面上繪著精細的山水，題著“韶華易逝，莫負良辰“八字。他的目光穿過雨簾，望向院門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皇爺，大監到了。“侍從低聲稟報。

“請。“段凌風轉身回到茶案前，親手斟了兩杯茶。茶湯碧綠，熱氣裊裊上升，在微涼的空氣中劃出短暫的痕跡。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襲青衣的風顏卿踏雨而來。他未撐傘，雨水卻似避他而行，衣袂絲毫未濕。那張俊美如謫仙的臉上帶著淺笑，眼神卻冷如寒潭。

“多日不見，皇爺氣色不錯。“風顏卿在茶案對面坐下，聲音如玉石相擊，清冷卻悅耳。

段凌風將茶推至他面前：“托大監的福，毒已解了大半。只是這內傷，還需些時日調養。“

風顏卿端起茶盞，卻不急著飲，只是輕輕晃動著杯中茶水：“琉島春雨纏綿，最是傷身。皇爺貴體初愈，還是早日回云國為好。“

“大監這是在趕客？“段凌風輕笑，“本皇倒覺得這琉島景致宜人，尤其是這平安神宮，連風兄這般人物都能偶遇，實在令人流連。“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接，似有無形火花迸濺。

風顏卿終于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時發出一聲輕響：“皇爺說笑了。風某不過一介布衣，哪敢驅趕云國攝政皇？只是聽聞云國朝局不穩，皇爺久居海外，恐生變故。“

“哦？“段凌風眉梢微挑，“大監對云國朝政這么關心。不知為何又要辭官，跟在辰皎身邊？“

“心之所向罷了。“風顏卿淡淡道。

段凌風眼瞳緊縮，神色微慍，手中的茶杯捏緊了幾分，冷笑道：“好一個心之所向，不過此前櫻花宴上辰皎的精彩表演，似乎大有你的手筆。”

風顏卿執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為對方續茶：“皇爺此言差矣。辰皎聰慧過人，何需他人指點？“

“聰慧？“段凌風輕笑一聲，“三年前那個為情所困，不惜以死相逼也要與本皇和離的辰皎，何時學會了這等謀算人心的手段？“

茶壺與杯盞相碰，發出清脆聲響。段凌風眸色轉深：“大監似乎很了解辰皎？“

“略知一二。“風顏卿迎上他的目光，“至少知道，她絕非表面那般柔弱無能。“

雨勢漸大，敲打在屋檐上，如鼓點般密集。段凌風忽而一笑，從腰間解下那柄青玉扇，“啪“地一聲展開：“大監可認得此物？“

風顏卿瞳孔微縮，面上卻不露分毫：“一柄尋常扇子罷了。“

“尋常？“段凌風指尖輕撫扇面，“此扇名為'韶華'，乃辰皎三年前與我和離時唯一留下的物件。她歸還了'赤霄'劍，卻獨獨留下這柄定情信物的扇子，其中心意，大監以為如何？“

風顏卿的手指在袖中收緊，骨節泛白，面上卻依舊平靜：“一把背主之劍罷了，皇爺未免太過自信。“

“背主之劍？“段凌風眼神陰鷙，“辰皎做事向來周全。她留下此扇，無非是告訴我，她心中仍有我段凌風一席之地。“

“砰！“

風顏卿突然將茶盞重重放在案上，茶水濺出，在檀木案幾上留下深色痕跡。他聲音依舊平穩，卻透著一絲寒意：“皇爺可知這'韶華'扇的來歷？“

段凌風挑眉：“自然是辰皎嫁給本皇，乃本皇贈予辰皎的聘禮，更是辰皎的心愛之物，當時，她可是愛不釋手。“

說著，段凌風故作姿態

“是成為你妾室的聘禮？“風顏卿冷笑，“拿著別人的東西送給她，攝政皇，你可真大方啊！“

院中一片死寂，唯有雨聲依舊。

段凌風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此扇乃二十年前我親手所制，贈予她的生辰賀禮。扇骨取自昆侖寒玉，扇面是南海鮫綃，上面的題字，是我的筆跡。”風顏卿緩緩說道。

段凌風低頭看向扇面那八字題詞，筆鋒凌厲中帶著飄逸，確與風顏卿此刻留在茶盞旁的題詩字跡如出一轍。

“不可能...“段凌風聲音微啞，“這怎么可能…這分明是…“

“是什么？“風顏卿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她不會告訴你，她真正的身份，不會告訴你她為何執意與你和離，更不會告訴你，她留在你身邊的真正目的。“

段凌風猛地站起，茶案被撞得搖晃：“風顏卿！你與辰皎到底是什么關系？“

風顏卿緩緩起身，雨水在他周身形成一層薄霧，使他的身影顯得朦朧而遙遠：“關系？“他輕笑，“比你想象的更早，更深，也更復雜。“

他轉身走向雨中，聲音隨風飄來：“段凌風，你口口聲聲說了解辰皎，可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這三年，你愛的不過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影子罷了。“

段凌風握緊手中青玉扇，扇骨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站住！把話說清楚！“

風顏卿腳步未停，只有一句話飄回：“櫻花宴只是開始。若你真在意她，就離她遠些。這是我對你最后的忠告。“

雨幕吞沒了那道青色身影，仿佛從未有人來過。段凌風獨自立于廊下，手中“韶華“扇不知何時已出現一道裂痕，從扇骨貫穿至扇面，將那幅山水一分為二。

侍從小心翼翼靠近：“皇爺...？“

段凌風恍若未聞，只是死死盯著扇面裂痕。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辰皎將“赤霄“劍歸還給他時說的話：“段凌風，你我緣分已盡。從今往后，各自珍重。“

當時他只當她是因家族變故不愿連累自己，如今想來，她那時的眼神中，除了悲傷，還有一種他讀不懂的決絕。

段凌風突然沖出門外。

“王爺要去何處？雨這么大...“

“我要見辰皎。“段凌風收緊手中殘扇，“我要知道，她當初離開我真的只是因為不想連累我。“

雨越下越大，院中櫻花被打落殆盡，混入泥土中，再無痕跡可尋。就像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只待有心人掘開那層表象，才能窺見其中血腥與殘酷。

遠處，風顏卿立于高墻之上，冷眼看著段凌風冒雨離去的背影。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與“韶華“極為相似的青玉扇，只是扇面上題的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卿卿...“風顏卿輕嘆，“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合攏扇子，身影如煙消散在雨幕中。墻頭只余下一朵被雨水打濕的櫻花，很快便被沖刷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