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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特里·弗林十五歲,有一張天使的臉和運動員的完美身材。他的個子雖有些矮小,但他絕對可以稱為美少年。他穿戴整齊地走在朋友們中間,步履輕松敏捷,格外優雅,這使他顯得與眾不同;只要看看他走路,你就能想象他會如何跳起來接住一個前方傳球,然后繞過每一個可能的截球手,一個人飛奔至禁區,拿下一個觸地得分,觀眾們紛紛為之喝彩。

特里的這身打扮雖然看上去很不錯,但那是沒法和他每天在宿舍里的表現比的——他脫光衣服,腰間圍一條毛巾,穿過走廊去了淋浴房。可以用“肌肉男”來形容他:每一根突起的線條,每一處起伏,都好像是一個古典雕塑家用一把鑿子刻出來的,他也以此為準,舉止優雅。“嗨,特里”,他經過時同學們會這么叫他,或“嘿,特里”;特里·弗林才進多塞特中學沒幾天,就成為三號樓里唯一一個被所有人直接叫名字的新生。

淋浴房還包括走廊盡頭的兩間廁所和四個水池,在這里,他看上去氣度不凡。他會謙虛地來上一段小小的表演,把腰際的毛巾一把扯開,來證明他的下身如一頭烈馬般堅挺;接著他走到熱水龍頭底下,站在那里擺姿勢,把身體的重心在兩只腳之間換來換去,一尊濕漉漉、亮閃閃的雕像。他右手小指曾在一次橄欖球賽中受了傷,后來一直沒有很好矯正過;它不能彎曲,只是微微有些僵直,頭回看見你會以為是他故意這樣的,不過配上他那種什么都不在乎的個性是再適合不過了。

多塞特是特里的第四所預科學校,但他還在讀二年級——他還在學習閱讀——因此他的同班同學并不是他的同齡人。午飯前的幾小時,他和一群十三歲大的同學們待在一起,不論特里朝哪個同學微笑,那人都會傻傻地覺得渾身溫暖;一天里余下的時間他分給了他的同齡人。他的房間成為三號樓里最受歡迎的聚會地點,有時甚至會有高年級的同學大駕光臨,十六七歲的男生們會走進來加入一場胡鬧。特里的話不多,但只要他開口就總能說到點子上。他笑起來也令人難忘,一聲爆炸般的“叭—哈”,走廊上的每個角落都能聽見。

“嘿,你聽說了德雷伯先生和他家釀的酒嗎?”有人在一次社交聚會時這么說。德雷伯先生是化學老師,因小兒麻痹而四肢殘疾,他如此脆弱以至于幾乎無法行走或握牢一支鉛筆。“麥肯齊昨晚不得不去實驗室拿一本書或別的什么該死的東西,他打開電燈看見德雷伯倒在地上,仰面朝天,胳膊和腿在空中亂舞,就像——你知道嗎,就像想要翻身的臭蟲。于是麥肯齊蹲下去把他扶了起來——他說他大概只有六十五磅重——一股可怕的酒氣幾乎把他熏暈過去:德雷伯爛醉如泥。”

“叭—哈!”特里·弗林說。

“他把在實驗室后面做的家釀喝了個精光——你見過那個叫什么來著的大家伙嗎?一個大缸,外面接著像是管子什么的東西——他就這么醉醺醺地跌倒在了地上。老天,如果麥肯齊沒有正巧過去,他就會一晚上都躺在地上了。麥肯齊把他放在一把椅子上,可老德雷伯看上去就像馬上又要摔下去,他還說:‘請把我妻子叫來。’于是麥肯齊就去了德雷伯家找他的太太……”

“她一個人在家嗎?”又一個人插嘴問。“她一個人嗎?法國佬拉普拉德沒有在床上陪她嗎?”

“叭—哈!叭—哈—哈!”特里·弗林說。

“……我不知道,我猜她是一個人吧;反正,他們倆想方設法把老德雷伯弄回了家,然后德雷伯太太對麥肯齊說,她說:‘這件事就我們倆知道,行嗎?’”

那一年,多塞特來了許多英國男生,都是躲避戰火的難民,由于品行端正,他們似乎總在學校的茶會上廣受歡迎。他們中有一個叫理查德·愛德華·托馬斯·里爾,就住在特里·弗林的對門。他的站姿挺拔,一頭濃密的烏發,明亮的眼睛,除去他的嘴巴總在那里濕答答地流口水,像只四處覓食的動物,也許可算是一個英俊少年。

“你一定很想家吧,”愛德華·斯通太太在十月的一天下午一邊對他說著,一邊傾身向前往他的杯里加茶。“我真希望你能夠多告訴我點滕布里奇韋爾斯[4]的事情。那兒也遭到了嚴重轟炸嗎?我剛讀完《白崖》[5],覺得又好看又感人,當然了,我丈夫說這不是一本好書。”斯通太太是英語老師的老婆,是個精神老也不能集中的女人,去她家做客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為斯通夫婦有個甜美害羞的十五歲女兒,名叫伊迪絲。她很少在家,不過總有機會的。而且,斯通太太本人也毫不遜色呀:她拿著茶壺朝你靠過來,如果你運氣好,可以把她那對豐滿白皙的乳房看得清清楚楚,可以一路往下直看到乳頭那兒。

“我希望滕布里奇韋爾斯不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斯通太太,”理查德·愛德華·托馬斯·里爾說。“我希望還能看見它在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接著,他咕咚咕咚喝完茶,站了起來。“我恐怕得走了。太感謝您了。”斯通太太回過頭去叫待在書房里的丈夫,里爾趁機伸出一只手,抓了六塊昂貴的巧克力餅干,塞進他多塞特運動衫的邊袋里。

“很高興你來這兒,呃,里爾,”斯通博士在門口眨眼說。

“是我的榮幸,先生。”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微笑著站在這里,分明就是一個即將告別的彬彬有禮的客人。“再次感謝你們二位。”

在他穿過四方院走向三號樓的途中,他一口氣吃光了所有的餅干。等他到了樓上的房間,由于吃得過多覺得有些惡心,他脫掉衣服去洗澡。從淋浴房里的情形看,里爾沒什么好擔心的:他也許沒有特里·弗林那么蔚為壯觀,不過他也不錯了,他的老二大小合適,還有一雙強健的毛茸茸的大腿,令人羨慕。另外:他比誰都拿手的是,他知道如何用一條濕毛巾啪地打在別人的光屁股上。

不過,有時候,尤其是在一天里的這個時刻,一種說不清楚的憂郁感會將他俘虜。他想要揮拳、摔跤、嚎叫;只有這些運動才能讓他再次感覺良好。他洗完澡,換上晚飯時穿的衣服,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看見阿特·詹寧斯在小心地把黑夾克上的一點點棉絨彈下來。詹寧斯是個肥胖的、可愛的近視眼;他比里爾高大,但那只會更刺激里爾去捉弄他。

“我的天!看哪!”里爾夸張地指著淋浴房,用一種驚恐的聲音喊道。趁詹寧斯轉過頭去,他跑上前用足力氣往他的上臂揍了一拳。

“噢!你個狗娘養的!”詹寧斯想要打還他,但沒打著——里爾閃到一邊,站在那兒微笑,濕答答的嘴巴閃閃發光——接著他們就扭打在了一起,做出一系列笨拙的摔跤動作,跌跌撞撞地跌進了詹寧斯的房間。起先他們在地上廝打,撞翻了椅子,詹寧斯的眼鏡也掉了下來;后來又打到了床上,里爾揮舞的一只腳把詹寧斯貼在墻上的一張航海圖踢出一道長長的裂縫。六個或是八個男生從開著的門邊經過,一臉冷漠地看著他們。最后是特里·弗林毫不費勁地把他們拉開了,仿佛是在分開兩只打架的小狗。“行了,兄弟們,”他說,“三分鐘比賽到此結束。”

他們氣喘吁吁地揉著打疼了的手腳、脖子和肋骨,頭昏眼花得站都站不住。他們的晚間校服也毀了:里爾的夾克衫上一個肩膀裂開了縫,兩人的白襯衫都被汗水弄臟了,硬領子和領結荒唐地離得老遠。在詹寧斯立領上放光的是里爾的一條長長的黏稠的唾沫。

“下次揍死你,你個混蛋,”詹寧斯說。

“你準備叫上誰呢?”里爾問。他感覺好到了極點——而詹寧斯,瞇著眼睛把眼鏡架回鼻梁上,看上去似乎也感覺良好。

讓—保羅·拉普拉德在多塞特中學教法語的第二年,終于和這個地方達成了來之不易的和平。他更愿意回到紐約去,做一個生活拮據的翻譯,偶爾做做他所謂的“一點點新聞工作”——在紐約時,他每天都能在床上躺到中午,旁邊經常還躺著一個活潑的姑娘——不過,一個男人不得不隨著時光流轉而發生改變。這里的工作并不吃力,只要你學會如何擺脫那幫小赤佬的糾纏;薪水很可憐,但在這里你即使想花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花;每天的生活也許就像斯巴達人一樣有規律,不過只要你有點想象力,還是能夠活出一個成年人的精彩的。

拉普拉德今年三十八。在他的紐約時代,有些姑娘叫他“好看的高盧人”,這使他更加強調自己看著別人時的犀利眼光,以及一個小矮子特有的精神飽滿的姿勢和動作;他喜歡自己的長相,上課時喜歡昂首挺胸地在教室里走來走去。他也喜歡自己的嗓音:清晰渾厚,勸誘時如歌唱一般動聽,訓斥時如打雷一般恐怖,說話時夾雜的法國口音足以使他確立起威信。

“我覺得是你的聲音,它和別的因素一樣重要,”艾麗絲·德雷伯去年春天這么對他說。“你的聲音,你的眼睛,你撫摸我的感覺——哦,那種感覺。”聽她這么說他直搖頭嘆氣,因為這么多年來艾麗絲就沒好好被人摸過,除了她可憐老公的那雙柔軟哆嗦的手。最糟糕的一點是他還相當喜歡可憐的杰克·德雷伯;事實上,他還曾經把他看作是在這所滑稽的小型學校里一個最近乎朋友的人。

不過,艾麗絲是個美妙的情人。對于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來說,她的肌膚還相當緊致,還像一個小姑娘般熱切。他們不知疲倦地纏綿在一起翻云覆雨,享受著彼此的身體,開始是在他的公寓里(想到這里是男生宿舍,頭頂上的蒸汽管道上方就躺著許多男孩子,會讓他們更加興奮),后來是在樹林里的一條毯子上。有天下午在樹林里,她突然從他的身上縮了回去,遮住雙乳,手指著一個男生,他笨拙地從旁邊窸窸窣窣地跑過,消失在兩百尺外的樹林里。拉普拉德費盡口舌向她保證沒事,叫她不必為此擔心,可他自己也有點不安。那天晚上在木石結構的大食堂里吃飯時,他不時鼓足勇氣把眼睛從餐盤上抬起來,看一看在這一大片孩子們的海洋中是否有人在盯著他瞧。這里那里總有一個孩子靜坐著,孤獨地瞪著眼前的食物發呆(拉普拉德十分理解;食堂里的飯菜簡直就是一種刑罰)。大多數孩子都很吵,高聲說話歡笑——看在老天的分上,到底是什么魔力使他們老是這么興高采烈的?——不過,即使在那些嬉笑打鬧得最開心的孩子身上,他也沒有發現有瞄準他的目光。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飯堂另一頭的艾麗絲想與她對視——他是想告訴她,想用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暗示她一切正常——可她沒有抬頭看他。她穿著一條樸素的黑裙;肩膀處看上去有點緊張,臉朝著下面,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在德雷伯夫婦坐的那張桌子的斜對面,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可憐的杰克正在一心一意地切那塊老得怎么也切不動的肉。

“到今年夏天你就會忘了我的,”艾麗絲在六月里這么預言過。“你會和那些紐約姑娘重溫舊夢的,等到你秋天回來,就會把我忘得干干凈凈了。”

“好呀,”他說,“那會再次激起我想要擁有你的欲望。”

不過,他過了一個糟糕透頂的夏天。住在上百老匯一家寒磣的旅館里,花了太多錢去吃垃圾食品,從他以前那些出版界的老關系里無法找到任何合作機會——除了一個例外,一個名叫南希的白膚金發女子,體態慵懶,還抱怨他的房間“污濁不堪”,他的紐約姑娘們沒一個搭理他的。到了九月,面對多塞特的又一個新學期,他又一門心思想和艾麗絲好了。他想她;他要她,但同時他知道在這個秋天他會找到某些優雅的脫身方式。這種事情向來是沒有前途的。

“哦,老天,我可想死你了,”在他們幽會的頭一個晚上她如此說。“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你想我嗎?”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但現在已是十一月,常識明確地告訴他再也不能這么繼續下去了。她是個美人,但她的胃口實在太大。

他一個人待在公寓里,換上兩套西服里顏色更深的那套去吃晚飯。他站在鏡子前打領帶,一邊把他想要對她說的那番話練習了一遍。“這樣的事是沒有前途的,”他會這么說。“我想我們倆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的。即便不是為了杰克,我也會覺得……”此時門鈴響了起來。

她當然更應該明白事理,不該在這種時間上這兒來。在他匆匆穿過小房間走到門口時,他的怒火轉化為一種動力,可加以利用的憤怒:也許是促成他大腦里那一幕的完美借口;這么好的機會簡直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可那不是艾麗絲:是一個十五歲上下、無精打采的瘦高個男孩。是威廉·格羅夫,新生,是他四年級法語班里最笨的孩子。

“先生,”格羅夫說,“您叫我五點半來談話的。”

拉普拉德幾乎要脫口而出:“我說過嗎?”但他及時止住了。接著他說:“是啊,進來吧,格羅夫;坐下。”

這孩子一副邋遢相。他的花呢西服油膩膩的,不知多長時間沒洗過了,領帶是一塊扭來扭去的破布,長指甲黑乎乎的,頭發需要好好剪一剪。他走到椅子那里,感覺差一點要被自己的腳絆倒,他的坐姿那么尷尬,好像在表示他的身體是不可能得到安寧的。他簡直就是多塞特中學的活廣告!

“格羅夫,我叫你來,”拉普拉德說,“是因為我擔心你。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據我看來你什么法語也沒學會。問題出在哪兒?”

“我不知道,先生。”

“有時候,”拉普拉德說,“學不好外語是因為缺乏基礎的語言能力。但你的問題明顯不在這兒:斯通博士對我說你的英語成績一直還可以。”

“是的,先生。”

“那么你說該怎么解釋呢?一個英語還不錯的學生怎么會完全無法掌握基礎法語呢?嗯?”

“我不知道,先生。”

他那種慘不忍睹的坐相,低著頭,等待這場小小的煎熬快些結束,開始讓拉普拉德覺得忍無可忍了。“老師只能做這么多,格羅夫,”他說。“教育是種雙向的活動。如果一個學生沒有最微弱的——一絲一毫的理解力,沒有一點學習的愿望,那再好的老師都無能為力。你明白嗎?”

“不,先生。我是說是的,先生。”

此時拉普拉德站了起來,在小地毯上走來走去,就像他在教室前面走來走去一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撥弄著硬幣。這個小混球簡直要他的命。“我自己是這么看的,格羅夫,”他說。“我認為你是個懶漢。如果你勤勞一點,你就會剪指甲、剃頭,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凈。你的英語不錯是因為你覺得英語容易,法語差是因為你覺得法語難學。而重點在這里,格羅夫:重點就是我受不了你這種學習態度。你接下來要么全力以赴地學習,要么就真的——真的有麻煩了。”他激動得發抖。“聽清楚了嗎?”

“是的,先生。”

“好吧。我要你在本周末前交給我五張不規則動詞表。而且必須要正確,聽清楚了嗎?好吧,你現在可以走了。”

看著這孩子吃力地從椅子里爬起來,鬼鬼祟祟地溜到門口,他好不容易才咬緊牙關沒有高聲怒喝起來。接著格羅夫走掉了,留下了拉普拉德一個人,兩個拳頭捏在口袋里,鼻子里噴著粗氣。讓一個孩子氣成這樣實在有點荒唐——他知道的。現在需要的是放松(就是這樣,他坐在扶手椅里對自己說,此時呼吸也輕松了許多;就是這樣;就需要放松),再好好想想他今晚該對艾麗絲說些什么。

夜幕降臨,大樹搖曳,威廉·格羅夫轉過街角拐入四方院,向三號樓走去。事情還不算最糟。他原先一整天都在擔心和法國佬拉普拉德的會見,不過也沒那么糟。他到禮拜五之前必須做完五張不規則動詞表,而他甚至連一張這種該死的東西都做不來,不過這種事以后再擔心好了。這場麻煩暫時是結束了,而格羅夫早就學會了當麻煩結束時該心存感激。

“嘿,你好呀,吉卜賽人,”他走在樓梯上,從他身后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他不用轉身也知道那是拉里·蓋恩斯。蓋恩斯是個五年級學生,明年肯定能當上學生會干部,一個英俊強壯的十七歲小伙子,住在三樓的一間大房間里,在過去的幾個禮拜里跟他說過幾句聽上去極為誠懇的表示友好的話。不過,他的興致很快就被二樓的舍監史蒂夫·麥肯齊的聲音給破壞了,他正和蓋恩斯一起爬樓梯。

“‘吉卜賽人’?”麥肯齊問。“你為什么要叫他‘吉卜賽人’呢?”

“哦,我不知道,”拉里·蓋恩斯說。“看到他就讓我想到了吉卜賽人。”

“是嗎?呃,看到他就讓我想到了一攤尿。嘿,你好呀,一攤尿。”

格羅夫也許該轉身對他說“操你的,麥肯齊”,可他已經沒有了那種選擇。上個月他這么干過一次了——他在走廊上沖著他嚷“操你的,麥肯齊”,讓每個人都聽聽——可那只是帶來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后果。

“好啊,有種,”麥肯齊說著向格羅夫走來,臉上帶著一絲篤悠悠的微笑。他還不到十六歲,但身形巨大。“好啊,有種。看來你個小蠢驢想要找麻煩啊,是不是?”他的兩只手垂在身側,一張大臉向前突出。“想要揍我是吧,格羅夫?嗯?想要做個男子漢,把我揍一頓?”

格羅夫確實出擊了——一記沒有希望的右拳,相差十萬八千里,反而使麥肯齊趁機抓住了他的手臂反扭過來,把他的身子往下壓,讓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觀眾們爆發出一陣歡笑。格羅夫站起來,握緊了拳頭再次出擊,可麥肯齊全部靈活地躲開了,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摔到屁股著地,直到這份樂趣漸漸失去了滋味。“哦,天哪,”他最后說道,“誰來幫幫忙,把這個該死的小孩從我身上拉開好嗎?不然他就要被我揍得屁滾尿流了。”

以格羅夫看過的大部分電影的標準來說,那天晚上他的表現可以稱得上是個英雄,或至少算個勇敢的小家伙;可在多塞特中學,這樣的行為只能為他贏得傻瓜的名聲。

在他的第二次爭斗中情況也未見好轉,它發生在幾個禮拜后,對手是一個叫皮特·吉魯的精瘦結實的法裔加拿大孩子,他住在走廊的另一頭——盡管那場打斗至少是以更為經典的好萊塢方式開場的。吉魯覺得,也或許是假裝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侮辱,讓格羅夫和他一起去健身房單挑。格羅夫同意了,有五六個孩子跟著去觀戰。甚至連麥肯齊也去了,他去做裁判,同時也為了確保所有人在熄燈前都回到寢室。健身房里做好了精心的準備:幾張保護墊拖過去,圍起來形成一個拳擊場;兩人被安排好各自的角落;計時器設定好三分鐘一個回合。威廉·格羅夫知道如果他這一仗打得漂亮就可以扭轉乾坤——他在學校里也許仍舊能做個聲譽良好的人——他懷著滿心希望對吉魯擺好了架勢,可是不管用。他試了又試,可就是打不到吉魯,而吉魯卻一再打中了他。剛進入第二回合,他們倆就一起摔倒了;接著就變成了一場摔跤比賽,吉魯反扭住格羅夫的手臂,格羅夫只得認輸,吉魯取得了快速的勝利。沒人過來拍拍格羅夫的背,也沒人對他說什么安慰的話,他獨自走回宿舍,一路上強忍著淚水。

他還是沒哭,直到晚上一個人待在他的寢室里,才哭了出來(即使在那兒你也無法保證就你一個人;房門不過是用一個木插銷鎖上的,用一把刀或一個螺絲起子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它撬開;沒人有安全感),不過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羞辱的處境。如果他們需要一個出氣筒,那他就是他們的出氣筒。

“叭—哈!”特里·弗林對理查德·愛德華·托馬斯·里爾說,他們身上只系著一條浴巾一起走向蒸汽彌漫的淋浴房。“叭—哈—哈!”

大個子阿特·詹寧斯,穿著短褲蹲在地上擦皮鞋,只是偶爾會停下來優雅地扶正鼻梁上的眼鏡。

約翰·哈斯克爾和休·布里特,這兩個孩子是整層樓里格羅夫最想結交的人,他倆坐在布里特的房間里專心致志地進行著智者間的交流。他們已經穿好了晚飯時的校服——他們似乎什么事都提前做好。哈斯克爾長相平平,據說就他的年齡而言頗為“早熟”。他對于任何一項體育運動都笨手笨腳的,但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據說他還曾“挑戰”過他的老師——他還是《多塞特紀事報》的主編。布里特是個新生,他安靜得出奇,還非常自負,是個強壯的中西部人,哈斯克爾似乎很相信他的智商。他們倆常常像這樣一連坐上好幾個小時,或者在林間散步,不停地談論著什么,而別人都對他們敬而遠之。

“……好吧,不過事物的本質才是關鍵,”格羅夫經過開著的房門時聽見哈斯克爾這么說。“你不覺得嗎?你這樣看……”

格羅夫獨自待在房間里,在床角上坐了一會,什么都不愿去想——他常常這么做——接著就脫掉衣服去洗澡了。他光著身子,習慣性地把他的老二往下面壓了壓,然后在身上系了一條毛巾,穿過走廊,走進滾滾的蒸汽里。

淋浴房是他一天里最慘的地方。不僅因為他瘦得皮包骨頭,臉上的表情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且因為他的陰毛還沒有長全:他只有一層棕色的絨毛,在蓮蓬頭下暴露無遺。

“我們的肌肉男來了,”他走進去時有人這么嚷嚷,而他對此的回答是“去你的”,不過除了這個,他們并沒有再去煩他。

那天晚上,他們在食堂里也沒有煩他。他像往常一樣貪婪地大嚼大咽,但桌子上并沒有人拿蛔蟲的事來嘲笑他。(“你肚子里的老蛔蟲還好嗎,格羅夫?”有人曾這么取笑他,接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格羅夫,那么多食物是誰吃掉的呢,是你還是該死的蛔蟲?”“你知道嗎?有天早上我們看見那條蛔蟲爬下樓來吃早飯;它扭來扭去地坐上了餐桌;我們問它:‘格羅夫去哪兒了?’而那條老蛔蟲只是坐在那兒往兩邊瞧瞧,露出一個吃屎的傻笑……”)

哈斯克爾和布里特坐在一起長談,依舊和別的同學保持著距離;除了他們,長桌兩側的每個人都在想方設法地瞎胡鬧,他們對此似乎永不厭倦。他們時常用肘子捅來捅去,他們大笑著露出滿口的叉燒、土豆或豌豆,有時他們喝奶會嗆住,把牛奶噴得到處都是,之后還得用餐巾紙狠狠地擤鼻涕。

然后是一個半小時安靜的自修課,格羅夫發現他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他一開始的狀態還算不錯——他準備好了填滿一張法國佬拉普拉德要求的不規則動詞表所需的全部材料(盡管他可能更應該為明天的歷史測驗進行準備)——不過沒過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轉向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掌心向下放在書本和草稿紙之間。使他煩惱的并不是那可怕的手指甲,而是它看上去是那么蒼白乏力,像個小孩子的手,手腕和手背上也沒有縱橫交錯的、深深的靜脈紋。接著他發現如果他扭過身去,把腋窩勾在椅背上,那么木椅子的尖角就會深深地嵌進他的肉里,他的手腕和手就會看上去更大一些,還會露出一絲令人滿意的血色。青筋突起了,甚至在指背上都有,他盯著它看,看的時間越長,心情就越好。這才是一只男人的手。

“格羅夫?”

“……先生?”

那天晚上是埃德加·斯通博士監督自修室。他要求格羅夫站起來,坐到他的旁邊;然后他用一種與周圍環境相協調的近乎耳語的聲音說:“你怎么啦,格羅夫?身體不舒服嗎?”

“是的,先生——我是說不是,先生。我只是——我沒事。”

“你無法集中思想嗎?”

“不是,先生。”

“你在學什么呢?”

“我不知道,先生。法語,主要是。”

斯通博士刻意地看了他一會,之后就疲憊地移開了目光,就像人們在看了格羅夫后通常都會采取的態度一樣。“好吧,”他最后說。“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

在自修和熄燈之間幾乎有兩小時要打發,而三號樓二樓的麻煩事基本都發生在這個時段。

“……哦,天,那個小伊迪絲·斯通,”某人在走廊上說。

“什么?伊迪絲·斯通?她回家了嗎?”

“你眼瞎了嗎?沒看見她吃晚飯嗎?看在老天的分上,她就坐在斯通夫婦的那張餐桌上。”

“是嗎?我沒看見嘛。”

“哪怕她把屄貼到你臉上,你也看不見她的。”

“我倒要弄樣東西貼到你臉上……”

“……別,不過你聽著,我有個好主意:我們去抓格羅夫,把他剝成光屁股后綁起來,再把他扔到斯通家的門廊上,按門鈴后馬上開溜。”

“叭—哈!”

威廉·格羅夫聽到了,他獨自待在房間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門上的木插銷,以防萬一。沒人動插銷,但為了保險起見,他站起來用兩只手緊緊抓住它。

很快,走廊上的說話聲轉入另一個話題——顯然他并沒有什么危險——他覺得自己像這樣滿臉陰沉地站在這兒,擺出一副防衛的架勢,有點傻乎乎的。雖說表現“勇敢”沒有使他撈到任何好處,不過像個膽小鬼一樣躲起來就更差勁了。

“……你真會吹牛,”此時有人在說。“你什么意思,他扔了一個六十碼的長傳球?這所學校里沒人能扔這么遠的……”

“……反正我這么說了‘看哪,先生,你沒有給我們時間準備好這三章’,而他說……”

學生們之間的對話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的——雜亂無章、不痛不癢——此時格羅夫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他想要盡量小心地加入某一組談話者中,當然不是作為一個參與者,而是作為一個熱心的聽眾:他也許是只怪鳥,但畢竟是他們中的一員。

理查德·愛德華·托馬斯·里爾看見他走過來。“格羅夫,”他說,“我說,格羅夫,你今晚過得好嗎?”他咧嘴微笑,濕答答的嘴巴閃閃發光。

“OK。”

“感覺OK,是嗎?很好。格羅夫感覺OK。我說,大家伙聽著……”他抬高了嗓門對著走廊說。“大家靜一靜,好嗎?我有件事要向大家宣布。格羅夫今晚感覺OK。”

“去你的,里爾,”格羅夫說,但他的聲音被走上前來的同學們的喧嘩聲給淹沒了。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去,一共有四五個人,輕而易舉地把他放倒了,然后把他抬起來。他的胳膊和腿在空中亂舞,踢中了某人的下巴;他們抓住了他的四肢,不讓他亂動,他就這么無助地被他們抬著往前走。

“叭—哈—哈!”

他們沿著走廊往前,好像是要去樓梯那兒——善良的主啊,他們是否真的想實施那個計劃,把他剝光了扔在斯通家的門廊上?——不過那時,他們在離樓梯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轉身把他抬進了阿特·詹寧斯的房間。他們把他側放在床上,脫掉了他的鞋子,解開了他的皮帶,拉掉了他的褲子。他一只腳掙脫出來拼命亂踢,不過很快就被抓住了扭過去;接著,阿特·詹寧斯跨到他身上,坐在他的臉上,面朝著他的腳。

在令人窒息的穿著羊毛褲子屁股的重壓下,他什么也看不清,不過他還是聽得見。“……拿剃須膏來,”有個人說,另一個人說:“這也叫毛嗎?狗屁,干脆剃掉得了。”他感覺一股熱水流過了他的腹股溝,接著是一把安全剃刀小心翼翼地刮擦;沒有花多長時間。

可是,他沒有想到剃毛只是第一步行動。等到剃光了毛,他感覺有一只手迫近了他的下身——是誰的手呀?這群混蛋里哪個變態的家伙會把別人的雞巴握在手里呢?——隨后就開始了有節奏的手淫。

“……嘿,你現在很享受嘛;來呀,快射吧……”

這是真的:格羅夫不由自主地勃起了。他在阿特·詹寧斯的臀部不斷看見捉弄人的圖像——姑娘們裸露的乳房、裸露的大腿,還有神秘的三角區——格羅夫知道他已經完全失控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射出來,除非他拼命控制。

于是他拼命控制。他集中起全副心思,雖然他在學習上還從來沒有做到過這點,但這次他成功了。

“……啊,該死,它軟下來了。不行了……”

他們沒能讓他射精;他們沒能讓他達到高潮,他知道他們此時已無計可施。這也許是一場慘淡的勝利,但畢竟是一場勝利。接著,詹寧斯改變了姿勢,把屁股從格羅夫的臉上挪到喉嚨下面。格羅夫不停地扭動身體歪著脖子望,終于看見有一只手仍然在他的身上忙活。此人的小指優雅地直立著:是特里·弗林。

過了會兒,格羅夫才意識到他的嘴巴自由了;他可以喊呀,于是他喊道:“操你的!操你的!操你的!……”

“讓他閉嘴;他會把德里斯科爾給招來的。”

弗林的手仍在抽動——他不愿意放棄,他嚴肅地皺著眉頭,一心一意要完成這項任務——可格羅夫覺得自己戰勝了他們所有人。除了被剃光陰毛這件事,他甚至沒法去說他們侮辱了他;整個這段插曲也許不過就是宿舍里的一場惡作劇而已,想到這個他來勁了,為了更刺激一下場面,他故意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邊笑邊嚷:“好啊,好啊,繼續努力呀,你們這些孬種,繼續努力——喔,你們這幫家伙自己也這么玩嗎。快點,接著努力呀!再用點力氣呀!……”

當約翰·哈斯克爾和休·布里特悠閑地走過敞開的門口時,他還在那里嚷嚷,還在大笑——也許,還在看著這下流的一幕。哈斯克爾看見了弗林那只無比辛苦的手,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布里特瞅著格羅夫的臉,他自己的臉也抽搐了起來,就好像聞到了什么腐爛的氣味。

此時麥肯齊喊道:“熄燈!”格羅夫獲得了自由,跑回了他的寢室,之后的數小時里,他都獨自躺在黑暗中,思索著他這一輩子怎么還有臉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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