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紐約找的住處幾乎跟邁克爾要求的一模一樣:一套簡單但還算像樣的公寓,位于西村佩利街,離哈德遜角很近。公寓就在一樓,有三間房,邁克爾可以把自己關在最小的那間房里,埋頭寫他的第一本詩集,他想在二十六歲生日前寫完并出版。
不過,為自己的左手找份合適的工作卻有點困難。經過幾次面試,他尋思廣告公司的工作可能會讓他發瘋,于是他在一家中等規模的出版社的“審批”部待下來。工作清閑無聊,每天上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用來寫他的詩,似乎沒人在意,甚至根本沒人發現。
“嗯,聽起來絕對理想,”露茜說——除了他拿回家的工資幾乎不夠支付家用和房租外,其他還算理想。不過他還有晉升的希望——有時這個要死不活的部門里有人被“提拔一級”后能拿到真正像樣的薪水——所以,他打算熬上一年。那年他二十六歲,可是他的詩集離完稿還早得很,因為他把許多以前寫的較差的詩給扔了;也是在那一年,他們發現露茜懷孕了。
一九五〇年春天,女兒勞拉出生了,邁克爾辭掉出版社混日子的工作,找了份收入更高的差事。他在一份華而不實,但正在發展壯大的貿易雜志《連鎖店時代》里寫文案,成天苦心錘煉零售業“大膽、具有革命性的新概念”這類文字。這份工作還說不上用左手就能勝任——這幫家伙對他們付的那點錢索要的回報太多——有時候,趴在打字機上咔噠咔噠干活時,他心中納悶,一個娶了百萬富婆的男人怎么還會在這種地方賣命?
回到家他總是很疲勞,非常想喝上幾杯,吃完晚飯后,幾乎不可能再與自己的詩歌手稿單獨為伍,因為曾經的書房現在成了育嬰房。
盡管他在不停地提醒自己,他還是明白事已至此,只有他媽的傻瓜才會抱怨。露茜一副寧靜圣潔的年輕母親模樣——他愛她給孩子喂奶時臉上的那副神情——他也愛孩子,愛她那花瓣般柔嫩的肌膚、圓溜溜的深藍色眼睛,它們總令他無比驚奇。噢,勞拉,當他抱著她走來走去哄她睡覺時,他想說,噢,小姑娘,相信我就好了。相信我,你永遠不會害怕。
沒過多久他便找到在《連鎖店時代》里干活的竅門,當他因幾篇“報道”得到表揚后,他放松下來——也許你用不著為這堆狗屎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不久他與另一個年輕文案員交上朋友。此人名叫比爾·布諾克,人殷勤、愛說話,他對這份工作的不屑更甚于邁克爾。布諾克畢業于阿默斯特學院[5],此前當過幾年電工工會的籌辦員——“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有收獲的一段時光”——現在正埋頭創作一本他所謂的工人階級小說。
“聽著,我會寫出比肩德萊塞、弗蘭克·諾里斯[6]的作品的,”他解釋道,“我甚至能寫出早期的斯坦貝克,但問題在于,美國到現在還根本沒有無產階級文學。面對真相,我們怕得要死,結果就成了這樣。”有時,他仿佛覺察到自己對社會變革的激情中隱隱有些突兀的東西,對此他一笑置之,有點懊悔地輕輕搖搖頭,說他覺得自己晚生了二十年。
一天,邁克爾請他到家里來吃飯,他說:“好啊,我很高興。帶個姑娘一起來行嗎?”
“哦,當然。”
當他看見邁克爾寫下佩利街的地址時,他說:“見鬼,我們其實就是鄰居嘛。我們住的地方離你那兒只有幾百碼遠,就在阿賓頓廣場的另一邊。那好,我們就等著去吃飯了。”
恐怕從比爾·布諾克帶著他的女友走進達文波特家門的那一刻起——“這是戴安娜·梅特蘭”——邁克爾便偷偷苦戀上她,終生不渝。戴安娜身段苗條、頭發烏黑,年輕憂郁的臉上總有一絲靈動的神情,舉手投足間像個時裝模特——或者說,不經意的優雅中帶些笨拙,模特訓練也許會讓她更為精致,但也可能徹底毀掉那種優雅。邁克爾的眼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他只希望露茜不會注意到。
他們坐下來喝酒時,戴安娜·梅特蘭朝他飛快一眨眼。“邁克爾讓我想起了我哥,”她對布諾克說,“你覺得嗎?我不是說他倆長得像,而是說身材和舉止有點像;整個氣質上有點像。”
比爾·布諾克皺著眉,似乎不太同意,不過他說:“不管怎么說,這可是莫大的恭維啊,邁克。她瘋狂地迷戀她哥,她哥是個很不錯的家伙;我想你們會喜歡他的。他有時有點憂郁乖僻,但基本上很——”他舉起一只手,擋住戴安娜的反對。“好了,得了吧,親愛的,不是我說話不公道,你知道,當他悶頭大口喝酒,然后像個偉大悲劇藝術家似的滿嘴胡謅時,他可真煩人。”比爾自信已堵上她的嘴后,轉身向達文波特夫婦解釋說,保羅·梅特蘭是個畫家——“他媽的,畫得真不錯,起碼我聽到的是這樣,我是說至少他值得贊揚:他玩命地畫,至于畫畫能賺幾個子兒根本無所謂。他住在市中心德蘭西街那種糟糕的地方,工作間大得像谷倉,一個月大約要花三十塊錢租金,靠打點粗木工活來付房租買烈酒——你們大致了解了吧?真正難搞的家伙。不管誰走過來說要給他一份我們現在這樣的工作——你知道,類似于商業繪畫之類的工作?——如果真有其事的話,他會朝那人的嘴巴來上一拳。因為他會覺得別人想讓他屈服、想讓他出賣自己——就是這個詞,他就是這樣說的:‘出賣’。不,我一直非常喜歡保羅,我佩服他,我佩服有勇氣走——你知道——有勇氣走自己的路的人。我和保羅是阿默斯特時的同學,你知道嗎,不然的話我也無從認識這個女人。”
吃飯時“女人”這個詞一直在邁克爾腦海里回響,吃過飯后很久也沒忘。在餐桌上,戴安娜·梅特蘭禮貌地稱贊露茜的廚藝時,在接下來一兩個小時的交談中,她也許只是個姑娘;最后在門口比爾·布諾克幫她穿好大衣,與邁克爾夫婦道別后,他倆朝布諾克的住處、“他們的”住處走去時,腳步聲慢慢消失在阿賓頓廣場上時,她仍是個姑娘——但只要他們一到家,插上門,只要他們的衣服扔在地上;只要她躺在布諾克的床上,在他懷中翻轉呻吟時,她就成了女人。
那年秋天,阿賓頓廣場上你來我往雙方串了幾次門。每次邁克爾都要壯著膽子,冒險飛快地掃一眼戴安娜和露茜,希望露茜會是兩人中更有魅力的那個,可他總是失望。這種比賽戴安娜次次都贏——噢,天啊,多美的姑娘——沒多久,他決定放棄這種可鄙的暗中比較。這種事真是無聊透頂,只有已婚男人時不時這樣干,可除了折磨自己之外,并無多大益處。你用不著有多聰明,也知道這有多無聊。再說,只有他和露茜時,他從不同角度、在不同光線下打量她,還是很容易說服自己露茜非常漂亮,完全配得上他這一生。
一個嚴寒的十二月夜晚,在戴安娜的催促下,他們四人乘出租車去市里看她哥哥。
原來保羅·梅特蘭跟邁克爾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的胡須確實跟邁克爾差不多,在與陌生人見面拘謹的時候,他勻稱好看的手指時不時撥弄它們幾下,但也不是一模一樣,因為它太過濃密——這是無畏的年輕斗士的胡須,與那種辦公室白領的胡須完全不同。他瘦長靈活,體型跟他妹妹很像,只不過他是男的。他穿著李維斯夾克和牛仔褲,夾克里面是件水手衫。他談吐彬彬有禮,聲音小得像耳語,你只好傾身向他,唯恐漏聽了什么。
保羅領著客人們穿過他的工作間,工作間在大而簡陋的頂樓上,以前是家小工廠。他們發現根本看不到他的什么畫作,從窗欞間透進來的街燈給所有東西都籠上一層陰影。但在一個角落處,有塊好幾碼大的粗麻布從房頂上懸掛下來,像個帳篷,這個小空間,便是保羅·梅特蘭冬天的家。他撩起門簾,引大家進去。進來后,邁克爾他們發現里面早坐著人了,一盞煤油爐滿室溫暖,人與紅酒共冶一爐。
象征性的介紹后,許多名字馬上就忘了,但此時邁克爾不太關注姓名,反而更在乎衣著。手端一杯紅酒,在倒扣著的、裝橙子用的柳條箱上坐下后,他只想到:他和比爾·布諾克的裝束與這里格格不入,他倆穿著西裝,襯衫扣得整整齊齊,還戴著絲質領帶,儼然一對面帶微笑,來自麥迪遜大街的入侵者。他知道露茜一定也很不自在,不用看她的臉也猜得到。
戴安娜在這個聚會上很受歡迎——她低頭彎腰鉆進帳篷時,好幾個人在喊著“戴安娜”、“親愛的”——現在她儀態萬方地坐在哥哥腳邊,與一個半禿頂的年輕人親熱地說著話,看衣著那人也是個畫家。如果她厭倦了布諾克——哪個出色的姑娘不會很快厭倦布諾克的呢?——她不用多久便會找到下一個的。
在場的還有個叫佩基的姑娘,看上去還不到十九、二十歲,可愛而嚴肅的臉蛋,穿著件寬松大領衫,下面一條蓬蓬裙。看樣子她打算向大家證明她屬于保羅:她盡可能緊偎著他坐在低矮的沙發上,顯然那就是他倆的床;她的眼光從沒離開過他,很明顯她希望雙手也不離開他。但保羅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她的存在,他傾身向前,抬起下巴,隔著煤油爐跟對面邁克爾身旁、坐在柳條箱上的男人簡單閑聊著。但當他收回身子往后靠時,卻朝她懶懶一笑,過了一會兒,他一手摟住了她。
在這間干燥、過熱的臨時小房間里,沒人比邁克爾身邊那位更像藝術家——他穿著白色的吊帶工裝褲,上面沾滿了斑斑點點、線條縱橫的各種顏料——可他趕緊解釋說自己只是“玩票”而已,不過是個“真心的業余愛好者”罷了。他是本地商人,在建筑行業做包工頭,就是他給保羅一些零時木工活,讓保羅活下來。
“我覺得很榮幸,”他說著彎腰側向邁克爾壓低嗓門說,這樣他們說的話保羅聽不見。“我覺得很榮幸,因為這個小伙子十分優秀,他真有兩下子。”
“嗯,那真——真不錯。”邁克爾說。
“你知道嗎,他在戰爭中受過苦。”
“噢?”這可是邁克爾從沒聽說過的——可能因為比爾·布諾克在戰時被列為“不宜服役人員”,對此敏感,沒跟他提起這些事。
“哦,天啊,是的。當然,他當時太年輕,沒有目睹整場戰爭,但是從突出部戰役[7]開始直到戰爭結束,他都全程參戰。步兵、步槍手,他從沒提過,可它們就擺在那里,你從他的作品中看得出來。”
邁克爾解開領帶,松開衣領,仿佛那樣做他能更好地理清思緒,他完全不知所云。
穿工裝褲的男人跪在地上,從大罐子里又給自己倒了些葡萄酒;等他坐回來,喝上一口,用袖子擦擦嘴后,又神神叨叨、無比佩服地跟邁克爾說起來。“該死的,紐約到處都是畫家,”他說,“說起來,他媽的全國到處都是畫家,但也許你一輩子才能遇到這樣一個小伙子。我敢保證。也許很多年以后,也許他這一輩子都看不到那一天,要是那樣可真是沒有天理”——說到這里,他伸出拳頭敲著柳條箱——“可是總有一天,無數人會走進現代藝術博物館,那兒全是保羅·梅特蘭的作品,一個展廳連著一個展廳。我敢保證。”
好吧,行了,了不起,邁克爾想說,可是你不覺得你的嘴巴該休息了嗎?但他只是點點頭,露出謙恭的微笑;他隔著煤油爐偷看保羅的側臉,仿佛仔細打量一番能找出什么讓他滿意的缺陷。他想到梅特蘭上過阿默斯特學院——誰不知道阿默斯特學院是一所貴族學校,只有上流社會的子女或智商低下的人才會去讀——可是,不對,據說戰爭改變了這所學校的舊面貌;再說,他選擇阿默斯特學院也許因為那里的藝術系很棒,或者因為與其他大學相比,那里讓他有更多時間可以畫畫。盡管如此,經過步兵軍旅生涯后,他至少會很享受那里貴族式的頹廢。他可能煞費苦心地挑選斜紋軟呢和法蘭絨服裝,絞盡腦汁想出輕佻且詼諧的言談,跟別人較量如何才能最好地打發每個周末(“比爾,我很高興介紹你認識我妹妹戴安娜……”)。而現在他這樣突然自貶身份一頭扎進下等波希米亞生活,做木匠打零工,難道不是有點滑稽嗎?嗯,也許,也許不是。
玻璃罐里的酒只有幾寸高了,可是保羅·梅特蘭用他慣常的那種咕噥聲宣稱道,舉杯暢飲的時候到了。他伸手到帳篷的某個隱秘處,掏出一瓶廉價的混合威士忌,叫什么四朵玫瑰——他在阿默斯特絕對沒喝過這種酒——邁克爾尋思現在他們能否見識到比爾·布諾克貶損他的一面:大口悶頭喝酒,然后像個偉大悲劇藝術家似的滿口胡謅。
不過今晚顯然時間太短,而且威士忌也不夠,難以看到這一幕。保羅為每人倒了一兩輪酒,招來大家感激的嘆息與鬼臉。邁克爾喜歡這種酒的酒勁,雖然不喜歡它的口感。過一會兒,帳篷內的談話更熱烈了——有些人開始快活地喧嘩起來——然而很快到了半夜,人們陸續起身,穿上大衣,準備離開。保羅站起來,跟客人們道晚安,但在第三四次握手道別之后,他彎下腰,一動不動,盯著一臺臟兮兮的小塑料收音機出神。這臺小收音機整晚都在床邊的地上嘰嘰喳喳響著,收音機的靜電聲現在沒有了,開始播出一首輕快悅耳的單簧管小曲,把大家帶回到一九四四年。
“葛連·米勒[8],”保羅說著輕巧地蹲下,把聲音調大,然后打開頭頂上一盞大燈,牽著女友的手,領她到寒冷的工作間里跳起舞來。可惜含含糊糊的收音機樂聲不夠大,不適合他倆在外面跳。于是他趕緊回到帳篷里,一手拿起收音機,一手拔出墻上的插頭,掃視著墻腳,找插座,可是什么也沒找到。在地上一個陰影籠罩的地方,他拿起一塊電線插板,就是那種有兩個孔的長方形裝置,可以用來插電熨斗或老式烤面包機,猶豫著,不知道那管不管用。
邁克爾想說,不,等等,我不會試的——看樣子哪怕小孩也知道最好別試——可是保羅·梅特蘭把收音機插頭插了進去,一臉沉著,是一個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有的沉著。藍白的火花從他兩手間爆出來,但是線路通了,而且效果挺好:收音機的聲音大起來,此時葛連·米勒的單簧管已換成了高昂歡快的銅管樂,他回到女伴身邊。
邁克爾穿著外套站在那里覺得有點傻,但他得承認看他倆跳舞很開心。保羅笨重的高幫工作鞋在地板上輕快敏捷地移動著,他身體的其余部分也頗有節奏感:保羅牽著佩基的手,兩人手臂伸得直直的,佩基轉著圈,然后保羅又牽著她的手把她扯回來,佩基的大擺裙繞著她年輕漂亮的雙腿撒開飄浮著。邁克爾在高中時代、軍隊中、甚至在哈佛——倒不是沒有嘗試過——可從沒學會這樣跳舞。
邁克爾覺得自己有點傻,他想不如轉身看看掛在那兒的一幅畫,工作間唯一的一盞燈讓它浮現出來。可結果正如他害怕的一樣:畫作很難懂,幾乎是雜亂的一團,似乎沒有任何秩序,可以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也許只有畫家自己思緒沉靜時,才明白它的意義。這是邁克爾極不情愿地稱之為抽象表現主義的畫,這種畫有一次讓他和露茜激烈地吵了一場。那還是在結婚前,他倆站在波士頓某家藝術畫廊里,周圍的觀眾竊竊私語地討論著。
“……你說你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她生氣地說。“這里沒什么‘懂不懂’的,你知道嗎?它不是具象類繪畫。”
“那它是什么?”
“就是它看上去的那樣:形狀與色彩的組合,也許是對畫畫這種行為本身的贊美。它是藝術家的個人表述,如此而已。”
“是啊,是啊,沒錯。但我想問,如果這是他個人的表述,那他在說什么?”
“噢,邁克爾,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以為你是在逗我玩。如果他真能說出來,那就沒必要畫它了。算了,我們走吧,不然我們——”
“不,等等。聽著:我還是不明白。我可不想為了這個把自己弄得像個傻瓜,親愛的,這不行。”
“我覺得你現在就像個傻瓜,”她說,“你這副樣子,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
“是啊,行了,你最好趕緊換種口氣跟我說話,親愛的,要不然會更糟。因為當你對我擺出一副傲慢的拉德克利夫小姐樣時,你知道你是什么樣子嗎?你真的很討厭。我是說真的,露茜……”
可是現在,在保羅·梅特蘭的工作間里,露茜是穿著得體、愉快而略顯疲憊的妻子。她挽著他的胳膊,他很高興地隨她來到門口。也許還有機會,如果他多看些保羅·梅特蘭的作品,他可能會明白的。
他們跟著比爾·布諾克和戴安娜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下冰冷、骯臟的臺階,走在德蘭西街上,比爾轉身歡快地喊道:“希望你們做好準備走一小段路——在這種地方我們肯定找不到出租車的。”結果,他們雙腳凍僵,鼻子撲哧著熱氣,一路走回了家。
“他倆是那種——罕見的人,是不是?”那晚露茜和邁克爾單獨在一起,準備上床睡覺時,她說。
“誰?”他說,“戴安娜和比爾?”
“噢,天啊,不,比爾才不是,他那種人大嘴巴、小聰明,普通得很——說實話,我有點討厭他,你呢?不,我是說戴安娜和保羅。他倆身上有些與眾不同之處,不是嗎?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有種魅惑人心的感覺。”
他馬上明白她的意思了,雖然他不想那樣說。“嗯,是的,”他說,“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對他倆都有那種最可笑的感覺,”她說,“今晚我坐在那兒,看著他們,我一直在想,這些人是我一直想結識的那種人。噢,我覺得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希望他們會喜歡我,我真的很希望。我緊張、我難過,我怕他們不喜歡我,或者即便喜歡我,卻不長久。”
她穿著睡袍坐在床沿上,看上去凄涼無助,正是那種楚楚可憐的富家女模樣,她聽上去快要哭了。如果她為這種事哭,他知道她會難為情的,而那會令事情更糟。
所以,他盡可能用一種低沉的語調安慰她,告訴她他明白她的恐懼。“我是說我未必同意你說的話——他們為什么會不喜歡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們倆?——總之,我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