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算是住在了皇宮之中最危險的地方,寄人籬下,與皇后同六皇子抬頭不見低頭見。
皇后疑心甚重,不時便來試探我。在她的注視下我吃過苦澀沾帶泥土的野草,徒手捉過蜜蜂,當眾做過許許多多傻到家的行為,偶爾還需潑些茶水在被褥上作尿床的痕跡……誰人不默默在心里嘲諷著看皇后眼色活命的傻子,這可是當初最受皇帝寵愛的皇子。
我從頂峰跌落至谷底,還刺了一身的荊棘。
……
西北方戰事大捷。
舅舅從邊疆趕到宮中看我。似是知道母妃離世的消息不久,又見我這般癡傻模樣,眼神中含著痛苦與不忍。
他到椒房殿時,我正在庭院里玩泥土,見到他興奮地拉他一起玩,一旁地皇后看了片刻,淡淡說道不打擾我舅甥二人,便進了正殿。
庭院四處都是眼線,我便故意濺自己一身泥土,拉他入了我的偏殿換衣裳,嘴上說著一些抱怨的話,用手蘸取茶水在桌上寫道:
隔墻有耳。
舅舅片刻領會,也有些驚喜地看了看我,配合著用哄小孩兒的腔調和我交談。
兩人手上寫的,皆是在宮外暗集兵衛之事。
舅舅辦事我十分放心,心情也好了許多。齊晟過了近一月也回宮了。
他消瘦了不少,見我病懨懨的模樣十分震驚,從丹鳳門回寢殿的路上只有我二人,我便小聲同他解釋了一番。他恍惚地看著我,欲語無言。
一晃八年去了。
這八年,先是六皇子在王氏黨羽的支持下立為太子,又有舅舅暗結眾多勢力,不動聲色地動搖著皇后王氏一族的根基。再后來齊晟在我的吩咐下,同李羲和在郊野訓了一批暗衛,為我所用。
說起望舒……
聽聞她端莊賢淑,為人低調,出現于眾人面前的次數屈指可數,我一直未有機會再見她一面,所有的印象都停留于那個近三歲的、如明月一般的女童。
國丈離世,父皇特批皇后可出宮兩日為父奔喪。
夜晚,后宮覆著冰冷的月光,無形地躁動。
“皇子,她已經去了。”
“準備準備吧。”
齊晟悄無聲息地退下。
我服下一旁精致小型木盒中所裝的黑色藥丸,一步一步走向門外。
庭院中的石桌椅正因近圓的月反著亮眼的光,我圍著庭中種養的菊花慢走著,又驀然蹲下在花叢中亂翻一通。這濃郁的花香聞起來甚是難受,即使我極力壓低聲音,卻還是輕咳出來。太子倏地推開門,疾步如飛下了臺階到了我跟前。我起身側過臉,垂下眼瞼不去看他。
“太子哥哥,你怎么在母后的寢殿?”
“七弟體弱,又怎么在庭院吹冷風?”他不愿理會我的問題,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弟弟覺得憋悶,只是想出來散散步……”我低下頭,聲如蚊吶般支吾著,扭捏地纏弄一縷垂下的發絲。
他應是極厭惡地掃了我一眼,打發我進了偏殿,我貼門聽見外面傳來關門聲,待了片刻便偷偷溜出了寢殿。
今夜月色亮的很,無需跌跌撞撞地摸黑便來到梨園里放樂器的庫房前。時間算得剛剛好,一路上并未碰到巡邏的侍衛。
我整了整外袍,終于露出笑容,推門進去。
還未看清什么,腰側覆上一雙極不安分的手,有人緊貼上了我的脊背。我握住她正扯開我胸前中衣衣襟的手。
“抱我。”她說
背部傳來的溫熱褪去,我轉身過去,適應了庫房內的昏暗,看她褪去了外披紗衣的身形。
“你抱抱我吧,許久未見了。”明嬌輕輕說著。
我皺了皺眉,照做了。
秋日這樣冷的天,庫房之內更是陰寒,她的身體卻微微發燙著。
“那地上我已鋪好了大氅,全等你來了,誰知你還遲了,莫非又喜歡上了什么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不念我了?”
我有些急了,松開了她,側過身去。她便跟到我面前,噗呲笑了出來。
“好弟弟,我說錯了,你可莫要生氣,時間不等人,抱我去……”明嬌伸手指了兩座架子間的地面。
我猛然將她打橫抱起來,引得她驚呼一聲,又疾步走向兩座架子間將她狠狠一扔,她吃痛地叫了出口,卻又笑著。
“好弟弟,我知道你生氣了。”明嬌從那暗色的大氅上爬起,解開了我白色中衣的兩根系帶,不安分地摩挲著衣內的肌膚。明嬌似是嬌羞俏皮模樣,緊緊抱住我。
我的掌心順著她的腰線摩挲,她緩緩輕嘆,正欲吻我,我一手捏住她的臉微微加力,她含糊地說著什么。
我輕輕笑了,伸出冰涼的手從她的耳邊一直劃至肩頭,她似被這冰涼刺到,渾身顫了一下。
“我是誰?”我低聲問著。
她趴在我的肩上,向我的耳邊吹風:“陛下……”
說完便親著吻著我的下巴逐漸委身,又覺脖子胸前的幾處痛著,便用力一帶和她躺在地面的大氅上。
她坐在我的腰上,褪下衣物,在漆黑一片之中朦朧著輪廓,又將我的衣物大敞,嘴里念著皇帝陛下,聲音如絲如縷,我緊握她的腰肢,她渾身燙的厲害,幾欲俯身。
我渾身乏力起來,聽見外面有慌張匆忙的腳步聲,我暗罵一句,緩緩失了意識。
……
我是被人一巴掌打醒的。
睜開眼,我掃視周圍。
庫房已點了燈,四下通明,樂器反著光,刺得我恍惚了片刻。在各類架子前、幾張臺子旁的鋪著深紅色巨大地毯的空闊地帶,父皇正背門而坐,一旁侍立著貼身侍候他的李公公。我躺在方形地毯正中央,齊晟側跪在我身邊,打過我的手還顫抖著懸在半空。他的身后是居高臨下的太子,正恭敬地立于一旁,譏諷地瞟視著我。架子那邊,明嬌裹藏在那條灰色大氅下,兩個侍衛立于她身旁,用未脫鞘的劍壓住她。她跪趴于地面,散下的發絲擋住了面部,
我白色的中衣粘了不少灰塵,不知經過誰的手已被整齊系好,身上褐色的外袍同我一般癱在地毯上。
“父皇……”
“住嘴!”
我故作受驚狀,爬起往齊晟身邊靠去。
“父皇,堯兒是做錯了何事……”我又乖乖跪好,聳著肩膀。
“你說你做了什么混賬事!”父皇臉色鐵青,冷眼看著我。
“堯兒……未做什么錯事啊。”我委屈巴巴地看向父皇,兩手揪著自己的中衣衣角。
“哦?那誰半夜在此地與宮女幽會!”
“堯兒沒有和明嬌幽會,堯兒和明嬌在玩游戲。”我輕蹙眉頭認真說道。
太子一怔,看向明嬌。
父皇挑眉,臉色異樣地難看,仿佛再張嘴便會破口大罵,于是我搶先說了:“明嬌說要我今晚來此地找她,她準備給我一個驚喜,還說莫要帶外人,否則她就再也不和我玩了!”我瞥向趴著的女人,有些顧慮的樣子,繼續說道:“父皇……在椒房殿里明嬌對堯兒很好很好,這定是有什么誤會,父皇您放過明嬌吧……”
“父皇,不如聽聽明嬌怎樣說。”太子屈身行禮,語畢,嘴角勾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這明嬌是皇后身邊的貼身侍女,要作怎樣的戲太子大概是知的。
“對呀對呀!明嬌你快說啊!”
我饒有興致地參與這場好戲。
父皇使了眼色,明嬌身邊的兩名侍衛收劍。她終于可活動了身子,扭動著裹緊大氅的身形,發絲凌亂著看不清她的面容,似是向我爬來。齊晟連忙起身擋在我的身前,可明嬌似是忽視了地毯中央的三人,繼續爬向穩穩坐著的父皇,即將抓住皇袍一角之際被李公公在腰間狠踹,慘叫一聲翻滾在地,一時春光乍泄。
齊晟及時地捂住了我的雙眼。
“陛下,明嬌心生仰慕許久,陛下……你看看明嬌……”
齊晟猙獰著面目,又極速地堵住了我的耳朵。
那明嬌又爬向父皇,這次只敢畏縮在他腳邊,不敢有太多動作。她的發鬢松散著,半邊已落下,頭頂斜插的發簪顫顫巍巍,只要稍有動作便要掉下了。此時她露出了臉,一雙面頰輕布緋色,含情脈脈地盯著父皇,別有一番風姿。
父皇神色不改,眼底透著一股冷意,一旁的公公察言觀色,眉頭挑起眼一亮,沖那愣住的兩個侍衛兇道:“還不快把這瘋女人拉去內侍司?”
明嬌被托了下去,她后怕地緊攥著身上的大氅,也不忘沖父皇表情。
太子的表情懼變。
“堯兒……”父皇看向我,眼神明明白白地表達著他真實想說的話:這女人可是你弄成這般瘋樣的?你可是有心計的皇子?
他卻隱了自己的一絲期待,又開口:“朕要聽你解釋。”
“自從堯兒搬進母后的椒房殿,明嬌便很照顧堯兒,也常常和堯兒一起玩。前幾天明嬌姐說等母后出了宮我和她要玩一個以前從來未玩過的游戲,若是母后出宮后的晚上椒房殿庭院里的菊花叢下放了三顆卵石,那堯兒便可來這梨園的庫房看一看她準備已久的驚喜……明嬌真的說過,如果堯兒讓第三個人知道便再也不和堯兒玩了,堯兒舍不得明嬌。”說著說著我有些哽咽,鼻頭發澀,眼眶也熱了起來。
父皇嘆了口氣,眼神也緩和下來:“好堯兒,父皇知道你心善……可那宮女沖撞了父皇,父皇不得不治她的罪。”
“說愛慕于父皇這算是沖撞嗎……”我極小聲地嘀咕著,父皇瞪起眼,轉頭掃視著,一旁李公公似是會意,連忙抱了臺子上的一把琵琶遞給父皇,父皇氣急啞了言,紅著臉憤憤地擺了手,李公公又連忙放回琵琶小跑回父皇身邊干焦急地隨父皇視線動著,父皇四望片刻用力指了指李公公頭上的墨色冠帽,李公公又慌張失措地取下冠帽遞給父皇,毫無準備的我被這直面飛來的冠帽砸了個正著,正跪著的身子驚嚇得一跳站起。
“糊涂!”父皇一手撫著凳子扶手,一手長伸連連指著我。
消氣片刻,他又說道:“那你怎會暈倒?”
我整整衣袖無奈道:“堯兒不!知……”說罷撇了撇嘴。
“臭……那你說說你進了庫房又和那賤婢做了些什么?”
“明嬌要堯兒走到這架子旁,可這庫房又漆黑又陰冷,堯兒怕得很,自然是想要回寢殿,明嬌她欺負堯兒,說給我一糖丸讓我留下,結果那糖丸苦死孩兒了!明嬌是個大騙子!父皇一定要喂她吃這黑色糖丸整整一百顆堯兒才解氣!”我氣呼呼地踩踩這腳感不錯的絨毛地毯。
這樣一提,在場的幾人大多都明白了,只有太子面色難看至極。
“父皇,七弟的話可有誰能證明呢!”太子憤憤道。
“父皇,母妃從小教導堯兒做人不可說謊,若堯兒說了慌叫母妃知道,母妃定是會生氣的……”我的聲音越來越低,知情之人誰不傷感,尤其是父皇這個極愛母妃的癡情種。
“太子莫要不依不饒了,定是那賤婢企圖迷惑你這不懂世事的弟弟,你即使發現此時是非有功父皇不同你計較。李公公,差內侍司的人認真處置那個宮女,以下犯上的大罪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打發了了,即使……她是皇后身邊的紅人,皇后通書達禮,自會理解。擺駕吧。”
“是。”
聽李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我突然想到什么,向父皇喊著:“堯兒還能去看看明嬌嗎!”
走到門邊的父皇怔了,微微側臉露出含笑的嘴角,留下話語,正身離去。
他說,隨堯兒心情。
月色依舊明亮,齊晟所提的燈籠甚是多余。
我難掩笑意,快步走著,齊晟同兩個父皇的近身佩刀侍衛緊跟著。冷風吹撩著我的發絲,心中大快,步履更快地向內侍司踏去。
一間陰暗空曠的屋子里亮著微弱的紅燭燭光,紅蠟如淚般沿著燭身,從放置在一方破木桌上的燭臺滑落下。靜靜置在高凳上的一深盆水映著燭光,十分凄寒。一面墻上掛滿了沾著斑斑污跡的用具。
明嬌被換了一身臟破的布衣,在屋子中央一張寬長的陋制木板床上被牢牢固住了四肢,哭喊慘叫著。一旁站著親自來執酷刑的內侍司司長王公公。
“陛下說了,這件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要用一遍,若還未用完人便沒氣了,王公公可是難逃其咎啊……”一旁的佩刀侍衛作揖說著。
“是,是……”王公公惺惺笑著,用幽紫色的袍衣窄袖擦著額頭,他穩了穩高帽,拿起墻上所掛的拶(za)子,將明嬌亂動的腳趾一一套入,那兩個侍衛極有眼色,一人緊拽一邊,這幽暗房間登時響起了明嬌的慘叫聲。緊接著是碎(zhi)鉗,烙()片,又是一件件叫不上來的玩意兒一件一件地緊湊地被用著。王公公行事多年十分嫻熟,每一下不至死,卻至痛。他捻著一根根細小的針扎著細微的毛孔,我微笑看著,滿意地點點頭。
行凌chi痛刑,加以鹽水,血慢慢地溢出來,明嬌的喉嚨已經叫破了,慘不忍睹,恰好最后一件刑具用過,她斷了氣。
“朝露也受過這些刑嗎?”我笑著問王公公。
他絲毫未猶豫地道了個是,剛說出口他的額頭瞬時溢出了大滴且密集的冷汗。
那兩侍衛給明嬌解了鎖,將她隨意扔在地上,又把那王公公抬起按在木床,鎖了個緊實。
他受著明嬌剛剛受過的所有酷刑,更是朝露八年前受過的所有酷刑。
這朝露,是生前照料我母妃的貼身大宮女,曾欲救落水的我而被皇后派人拖進內侍司,她進的也不是別地,就是這件黑漆漆的房間,執私刑的便是眼前的王公公。
我聽厭惡了這一陣陣慘叫聲,便讓侍衛解了他的鎖,他還未等僥幸片刻,便被按進了溶有大量辣椒粉末的液體里,忽得又被拎起呼吸片刻,重復幾次。
我看著王公公趨于畸形的面目,緩緩舒氣。
“朝露和小全子是多忠誠的兩個仆子,全都因為皇后不得善終。”
我瘋笑著,揮了揮手,兩個侍衛便將他溺在盆里。
皇后的貼身侍女明嬌,內心歹毒無比,害死我母妃和悶死胎中的親妹妹,我即使裝傻這些年她還是想著法子要除掉我。她本是設計想讓我淪落到禁足再慢慢動手,可誰知我多加了兩種藥便反將一軍。
一是我早早服下的安眠丸,讓我奪得了關鍵的話語權;二是銷魂散,并非什么媚藥,只是能爆發人內心深處欲望的藥物罷了,半個時辰內起效,我讓齊晟使計讓明嬌服下,在眾人面前神志不清。
回椒房殿的路上,齊晟擔憂地看著我。
“我是喪失了一些理智,不過沒有大礙,我很好。”我瞟他一眼。
即使會遲,但大仇必報。
……
翌日一早,有太監于紫宸殿稟報皇帝,二品內侍司司長王公公離奇猝死。
皇帝頓了翻書的手,垂下眼瞼微笑著,手指摩挲著書上所寫的二字:
作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