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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番外五·紅衣(三)

自皇后回來的一年里,我、齊晟和小盛子總是被宮中之人誣蔑,借機欺辱。

宮闈之內,可是無真情。

外面紫宸殿的李公公來叫人時,小盛子正為我背上的傷口擦藥。我連忙穿好衣物,齊晟為我披好大氅,引著懵懂無知的我緊緊地隨在皇后太子其余宮妃和零星幾個皇子的身后,被表情肅穆的宮女太監簇擁著去了紫宸殿。

一眾人跪在殿外,無不低低抽泣著。我掩掩衣袖,見皇后從殿內出來目光凜冽地掃視一周,從幾人身后發現微微顫著身子的我。

“七皇子,快來,陛下召你。”她驀地緩和了形容,溫柔地對我說。

我故作驚訝地和齊晟對視一眼,疑惑著起身走向皇后,她的眸子溫柔卻虛偽。

我恭敬地行過禮進了正殿。

合了門,見只有父皇,我連忙跑著,跪在他的龍榻邊,明黃的棉被更襯他燈枯油盡之色。他從棉被里抽出如枯竭樹皮般的手,我緊張地握了上去。

“父皇……您明明都知。”我倒吸口氣,淡淡說著。

“堯兒不也是都知嗎,”一張枯黃的臉艱難地擠出笑意,繼續說道,“父皇受了王家的恩惠才登上了王位,外人皆說我是無能之君,竟被外戚牽著鼻子走。堯兒,卻只有你懂父皇……父皇并非優柔寡斷的庸君。”他連忙拿起枕邊白絹輕咳片刻,烏黑的血落在這方白絹的一角。

“皇后心中只有權利與利用,可惜空有歹毒的心腸沒有一點高明的謀術,你那日將計就計除了她身邊的心腹之一,朕便全全明白了。”他含淚看著我,細細說道,“我曾疑惑過,你舅舅一人在宮外聯結他黨動搖王氏一族是如何做到的,現在想來,若是你策劃這些便也沒有什么好稀奇的了。可惜父皇有太多不得已,眼睜睜看著王氏放縱,也未能護好你母妃和小公主,還需讓你一人孤苦地在后宮周旋……父皇什么都明白,卻什么都做不了。這突如其來要命的病,是懲罰、也是解脫。”

緊接著又是一陣咳嗽,父皇滿眼擔憂看著我。

“父皇,兒臣會照顧好自己。”我蹙起眉頭,瞇起眼睛。

“父皇明白。”他笑笑,淚水無聲地溢出,消失在鬢角半白的發絲里,“朕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一點作為,王氏一族所做的勾當朕全記下了,筆錄物證皆放在一個木匣里,你可還記得你兒時同父皇捉迷藏時喜愛藏匿的地方?”

“兒臣……兒子記得。”我握住他的手微微加力,一朵朵淚花在父皇的指尖綻開,四濺下落,順著皮膚的紋理滑下。

“扳倒王氏只能靠你了,父皇受了恩惠,不能忘恩。我擬好的圣旨正放在被下……你做了皇帝,有你舅舅護著,無人敢不滿。”

他呼吸急促起來,眼淚一直涌著:“你母妃這樣天真爛漫的人,終是不信我,受了王氏離間,竟臨終都未給我留半個字……來生寧肯做個普通百姓,再也不入皇室……”

那只枯瘦的手失了力道,父皇平日威嚴的眉宇失了神氣。

這輩子,能否再有像我和父皇這般,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可領略對方意圖的、無關乎身份的知己。

我從他的棉被下抽出圣旨,細細讀過,扔向了一旁的火盆里,旺起的火苗照亮了我滿面的淚光。我忍燙取出火盆中所剩的兩根玉軸,扔進了父皇案牘旁的畫筒里,推門出去,迎面吹來了紛飛的雪,我高喊:“皇帝口諭,太子司空慎即日起登基為皇!”

滿庭眾人皆俯身下跪,

而我,

接住了一片雪。

……

太子登基,王氏一族的左膀右臂一夜之間全部垮臺,朝廷之中反對之聲迭起。在司空慎最危急的時刻,鎮國大將軍薛子皓力挺新帝,穩固其位。

我輾轉了幾日被特批留在了皇城陽城,其余尚且健全的先皇子一一被發配至偏遠地帶作王。舅舅又升了品階,我也被封了高爵,似是日日在親王府悠閑渡日,卻暗中尋著人才。

在陽城不動聲色地過了一年。

這夜,我在書房里獨自落棋解悶,棋子與棋盤接觸響聲清脆,這盤棋局甚是復雜,白旗如龍如虎,圍剿著如兔如犬的黑棋。手中的黑棋不知該落于何處,大致已成定局。我有些不甘,拿起一旁小桌上的書籍細細翻閱,忽得燈罩里的燭光搖曳片刻,房間暗處走出一個黑影,單膝跪于我的身旁,卻保持著距離。

“江湖中有一女刺客十分有名,人人聞風喪膽,在下追尋到那人的蹤跡,暗中觀察了數月,發覺她似乎心智并不十分成熟,且與一老前輩胡錦相依為命,是個有軟肋好利用的。”

“明日我要見到胡錦。”我無甚表情,翻著書,書頁嘩嘩作響。

“是!且渝州有一醫圣,因未婚妻離世而隱匿,野心頗大,曾科舉而不過。”

“科舉而不過……”我思索片刻,道,“好,你暗中與他交流一番,探探底子。”我棄了書,讓他退下。信手摸了一枚黑棋敲在棋盤,暗中刺破外圍,周旋片刻,又執一棋在白棋中作梗,局勢反轉。

我輕解了衣袍,臥榻而息。

翌日,我獨自步行于街,準備去侯爵府拜訪,卻尋到一抹白色倩影。

我本是沒有多大興趣,卻鬼迷心竅地因著一股熟悉感隨了她去。我一直緊跟,見她作小毛賊,見她歡樂地流連于街市,見她佇立在一賣糖葫蘆的老爺爺面前。

我也停住了腳步,視線穿過來往的人群,就這樣看著她。她買了些糖葫蘆,又買了包子,我顧不得一切,上去喊了她。

“姐姐。”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說出這個詞,即使去侯爵府見過望舒,也未曾這樣逗趣地喊她這句姐姐,這句十四年前她希望我叫的姐姐。

我故意地逗著她,假哭著。她遞過來一方帕子我看愣了片刻,又裝作擦了鼻子。她似是不在意這方帕子隨意送給了我。

我想,應是我想錯了,她定是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這方我曾給望舒包過手腕的帕子。

我臨走回頭望著她,她簡單地綰了發髻,一身雪白的束腰輕衣,蜜色的肌膚透著紅潤,一雙眼睛直鉤人心,十分有靈氣。

我總覺得這事有貓膩,便拐角到無人之地喚了暗衛,調查此女。

我恍惚著,走向侯爵府,忘記了自己應是裝傻的,忘記身邊的人,忘記同侯爵回禮,徑直走向望舒的院子,羲和哥緊跟著,所說的言語左耳進右耳出、未曾在腦中回味片刻。

墨色的外袍衣擺隨邁出的步子擺著,掃過數階臺階,觸過道邊花草,受過廊亭的清風。就這樣輾轉著,我進了李望舒的院子,她立于院中,正欲出院。

一身紗衣身姿娉婷,高聳的云鬢簪著珠花,出水芙蓉,難以描述的清新脫俗與高貴優雅。

可我毫無一絲的心動。

“謹親王,剛聽聞你來了。”她說。

“你可是望舒?”

我犀利地問她。

我似發狂一般不厭其煩地問她。

她因這劈頭蓋臉的問題愣了片刻,又蹙起眉頭驚慌地望著我身后的李羲和。

李羲和面無表情,嘆了口氣拉著我遠去,至到無人的一座小亭子才撒開手。

我等著他跟我解釋,即使心中有千千結。

他將望舒被掠走的前因后果細細說給我,我心中一涼。

“望舒在胡錦手中定是活不下,不然我怎會十幾年無一點消息……我爹不愿失了備受皇帝寵愛、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好女婿,便抱來一個與望舒兒時長相相似的小姑娘,裝作是望舒,這一裝便裝了十四年……我知你心中難受,你要解氣發恨便沖著我,莫要找我爹和那小姑娘。”李羲和起初是心虛的,但一想到眼前這頗有心計的人會報復自己爹爹,便油然而生了一種正義感,繼而理直氣壯、振振有辭。

“無理取鬧。”我不愿理會他的幼稚,“望舒應是還活著。”

他滿面震驚之色,皺起眉頭示意我繼續說。

“今日本是來談將血狐貍收于麾下之事,這血狐貍有一軟肋,便是擄走望舒的胡錦。”

他思量片刻,回味著這句話,不可置信地搖頭,“望舒不可能是那為錢財便殺人不眨眼的女刺客!”

我淡淡笑著。

我更不愿意相信,可又怎樣解釋?

在宮中使詐也罷、復仇害人也罷、密謀至此更也罷,每每想到不諳朝政世事、可被我哄騙寵愛一生的李望舒,我心中便有些安慰,至少我可以娶了她,在她的溫柔鄉里淪陷,忘卻自己不該有的陰暗與野心,好似我還是當年那個只需溫情的司空堯……

可兩個內心都極其陰暗的人在一起,怎樣才可忘卻一切。

我頭痛不已,將控下胡錦的事交給李羲和,在客房昏沉睡了大半日,醒時天已經如潑墨般黑下。

李羲和說,那血狐貍本就打算來侯爵府行竊已久,胡錦已經為她設了陷阱。

“你是怎樣說服他的?”我好奇地問道。

“只為扳倒王氏,”他道,“胡錦這些年細細調查,發現當年柳尚書被抄家一事與王氏一族有莫等的關聯,可他在朝廷之中無甚人脈,有此機會,便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我頷首。

非天助我,只因王氏作惡太多。

李羲和帶我來到一院里竹林一角隱著,見一黑衣人如飛影穿梭著,敏捷且迅速,動作流利不拖泥帶水,腳步極輕,落于瓦頂勾起的一角卻未驚動駐守侍衛。

這身手,要比我那一批狠練過、吃了十年苦頭的暗衛強出太多。

再等她從庫房出來,果真中了胡錦的計,栽下屋頂。我也早有判斷,提前起身飛走一段距離,只一躍身接住了她,我因入睡而散下的發絲未綁,經這動作亂揚著,待我看清她的面容,會心笑了。

……

不久便是我和望舒的大喜之日,皇帝因受了舅舅恩惠便同我也親近起來,賜我良田金銀,賞了許多手腳麻利的下人助力親王府的風光婚事。

我甚是不屑。皇帝光亮正大地將眼線送來、吹得倒是挺好聽。他和王氏疑心與歹心太重,即使我在他們眼里是個傻得卻也提防著。

呵。

可這未壞了我將成親的好心情。

成親這日的夜里,我隨意掀起了李望舒的蓋頭,準備把這些全福人打發走。可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嬌羞靦腆的臉,蜜色肌膚,秀眉慧眼,我看愣了片刻,才緩緩道:“姐姐,原來是你啊。”

腦中翁響,我也便沒有心思嫌棄這無趣的規矩,也沒精力去想為何是她在這里,只有一個聲音在腦中重復念著:莫要告訴她你的算計利用……

我不愿讓她因這事情對我有了隔閡,即使眾人退去,我依舊甜甜地叫她姐姐,不安地裝著傻。

在地鋪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便上榻進了棉被欺身壓下她,緩緩吻了上去,她睡得極淺,在她睜眼時我離開她的唇齒,心情萬分復雜。在她的懷里我還是難以安心。

我試探著她,也在試探自己。

第二日我找了時間質問李羲和。

“你承認她是望舒了?”我坐在大堂正位,合眼緩神。

“未曾。將她送去親王府,只為了方便你與她商量今后的事。”

“可我承認了。”我緩緩啟了雙眼,看他反應。

李羲和心緒大亂,雙眼飄忽不定。他怎能不知那就是李望舒,但他不愿信,也不敢信。

“羲和哥既然不認她,那便送我個順水人情。”讓我在望舒面前做個無邪的人,能瞞多久便是多久。

他會了意,雖難以下氣,但還是頷首應了我。

……

兒時最純潔無瑕的感情,即使如今歷經萬千波瀾,也難以不心動。但我還是壓抑住了,我清楚我和她之間逐漸復雜起來的關系。

夜里她去刺殺與異國勾結的朝廷要員,驚醒了我。我未有什么反應,假睡著,開始亂想。

若利用她,我還動了感情,想著去撩撥靠近她,即使互有了感情,最終也只是引火上身,淪落至兩敗俱傷。可我不得不重用她這個可以為我復仇的、完美的棋子。

天有些明了,她悄悄進了房間,動作極輕柔地鉆進被褥,渾身都是涼氣。她有些反常,身體僵硬著。我的耳邊傳來她低聲的抽泣。

我睜眼看她。她的面頰慘白,滿眼都是恐懼與絕望。我有些詫異,又裝作原來那副樣子,將她摟進懷里,隱匿感情地摟著,在她耳邊說著不甚真誠的話:“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她有些依賴地埋進我的懷里,我讓她再休息一會兒。她很乖,微微蹭著我的身子點頭,睡了過去。可睡也未睡安穩,嘴里喊著夢話,說“不要過來”,“我不想傷害你們”諸如此類的話語。我將她摟得更緊了,她卻含起了哭腔,在我懷里悶悶響出一句:“爹爹,我殺人了。”

胸腔里是驚濤駭浪兇猛地翻涌,沖擊著我此時的理智,不斷沖激、擠壓著我的心臟,窒息感從胸口蔓延至面部、四肢、全身。

我心痛了。

懷中人逐漸軟下的身子讓我回了神,我開始大口呼吸著,身體跟著劇烈地起伏,驚醒了她。

我欺身壓上,吻住她,不再想那一團亂麻般的事物,隨心來疼惜她。

她怕傷了我,只掙扎著、不舍得用那些狠招式,久久無法脫身。我也久久無法自拔,吻了個盡興。

搶先在她逃脫之前我抱住了她,又在她紅透地耳邊說著:“姐姐,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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