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言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走的是夜路，也不敢騎得太快，這一趟回來就用了接近3個小時，待他回到仙淮已經是深夜了。

隨便找了個地方，把摩托車一扔，連言又來到了涇淮河畔，站在河邊吹著已經有了些許涼意的晚風，看了會江景，這才感嘆了一聲，轉身離開。

他沒有直接回到入塵軒，而是沿著河畔的小道，踱步來到了當初第一次看見鬼魂的那個亭臺附近。

顧章見連言的路線有些不對，問：“您怎么又想起到這來了？”

連言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顧章的問題，顧章見連言沒有心情，也不再多問。

再次站到了當初那道身影所站的位置，連言掏出了黑色的書籍，將感知沉入其中，把書里的陰氣引導出來，擴散到了周圍。

被同化了之后的感知雖然已經附帶了一些陰氣的性質，但相對于真正的陰氣來說還是顯得有些不足，而且現在環境里的陰氣也是相當的稀少，想要找到那道身影，還是得輔以書內的陰氣去探尋。

感知變得敏銳了之后，連言回來這一路上才是真正切身體會到了百修然所說的“稀薄”到底微弱到了什么樣的程度，這還是“氣”有了一些回轉之后的結果，也難怪修煉之人直接斷了層，這普通人要是沒什么奇遇，修煉一輩子，估計也就只能是當做養生延年益壽罷了。

引導著陰氣探查了一圈，連言很快就在河底發現自己要找的目標，對方在陰氣的感知下，模糊呈現出了一個輪廓，正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那道身影。

只是對方現在的狀況不太妙，她應該也是受到那本書影響而產生的鬼魂，至于時間，連言推測可能是那本書到入塵軒之前，生叔在送貨的時候路過了這里。

鬼魂在形成之后沒有可以依附的地方，周圍陰氣又太少，如今已經是相當的虛弱，只能躲在河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見此，連言將陰氣引導集中在了鬼魂的附近，在陰氣的滋養下，鬼魂逐漸殷實了起來，開始有了蘇醒的跡象。

蘇醒過來的鬼魂四下打量了一下，很快就弄清了情況，飄身出了水面，停在連言面前。

眼前的鬼魂正是連言那天看到的模樣，然而他還是沒能看清鬼魂的臉，她的臉上戴著一副沒有五官的空白面具，將整張臉都掩蓋在面具之下，沒有一絲縫隙。

在連言打量著鬼魂的同時，鬼魂同樣也在打量著連言，“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吧？”繞開了鬼魂的問題，連言直接點明了鬼魂的現狀。

鬼魂“看”了一眼連言身邊已經逐漸厲鬼化的顧章，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感，“那么，你想要怎么做呢？”

“你就當是在為你送別好了，留戀人間，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連言的回答同樣水波不驚，這一次，他本就是抱著交易的心態來的。

“哦？”似乎是連言的回答出乎了鬼魂的意料，她的聲音之中有了一縷情緒的起伏。

停頓了一會兒，鬼魂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連言也不清楚他自己是怎么從一張連五官都沒有的面具上看出笑意的，但他的確就是感覺到面具之下的那張臉笑了。

“那且聽一曲如何？”

鬼魂的答案同樣出乎了連言的意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鬼魂話里的意思，對方就一個飄身從河面來到了水榭之上，似乎是顧忌獸牙項鏈的存在，鬼魂頓了一下，繞過了亭臺，停在了亭臺之外的走道上，緊接著手掌一翻，手中便多出了一根簫，隨后她伸手示意亭臺中的連言落座。

連言四處看了一下，走到亭臺邊上的一圈座椅上坐了下來，顧章也調整了一下身體的位置，做出落座的姿態，身體已經遍布兇獰戾氣的他一時之間竟顯得有些拘謹。

見連言和顧章已經坐下，鬼魂深施一禮，隨后輕身一轉，面向著水面，留給了一人一鬼一個側影，將手中的簫豎著抵在面具之上。

淺秋的月色傾灑在鬼魂的身上，將其身影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兩岸徹夜通明的燈火將河畔的輪廓勾勒了出來，水面之上波光粼粼，漸涼的晚風輕撫吹過，偶爾卷動著那么一兩片落葉劃過一條纏繞的線條，低沉而悠長的簫聲就此響起。

連言不懂聲樂，顧章同樣也是不善此道，但是這并不妨礙兩者沉浸在鬼魂所吹奏的意境之中。

輕悠的簫聲帶動著河畔偶爾響起的鳥叫與蟲鳴，將聆聽之人從繁華的城市之中摘了出來，印在河畔水榭的畫卷之中。

一曲終盡，連言和顧章在回味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演奏之人沒有去打擾自己的聽眾，輕輕地將簫放下，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候。

過了許久，連言神情復雜地靠在欄桿上，抬頭看著亭臺的頂部，他忽然發現，自己因為顧章之事，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逐漸變了一副模樣。

“呼~”連言長出了一口氣，端正了身子，對鬼魂感謝道，“謝謝！”

鬼魂輕輕搖了搖頭，看了眼手中的簫，“應該表示感謝的是我才對，沒想到跨越了百年的時光，我也還能有再次吹響它的機會。”

“愿意說說你的故事嗎？”自從經歷了這些個鬼魂之后，連言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當一個傾聽者，去聆聽逝者的故事。

鬼魂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搖了搖頭，“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你應該還有事情要去辦吧？我也該走了。”說完，鬼魂也不等連言回話，抬頭看著朦朧的月色，一陣細小的光點開始從她的身體上飄散開來。

連言下意識地就想脫口而出詢問對方的姓名，但他轉念一想，馬上又止住了，小女孩之事他還歷歷在目，既然對方不愿提起，那么他也就不去自找無趣了，即使這將會是一個連姓名都沒有留下的故事。

相顧無言，連言和顧章站起身來，目送著鬼魂一點點的消散在了月色之下。

連言將逝者的遺贈收入書中，又坐回了座椅上，看著鬼魂消散的地方，良久之后，他起身離開了水榭亭臺。

走在河畔的小道上，顧章一臉茫然地詢問連言：“您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也難怪他會這么想，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連言遇到的其他鬼魂都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最后所追求的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小事，只有他在一心尋求著復仇。

明白顧章心中所想，連言安慰他說：“人生百態，各不相同。生而為人便是如此，即便死后化作了鬼魂，又怎能免俗？”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顧章愧疚地說。

連言見狀直接換了個話題，“對了，我剛才忘記問她了，她臉上的面具和那根簫是怎么回事，你也可以做到嗎？”

顧章搖頭，“我做不到，那根簫應該是源自于她生前的技藝與執念，所以在她死后依然還能帶在身上，并且能運用它。至于那個面具……我猜測可能是與她的經歷有關，她死后不希望被別人看見她的臉，所以在形成鬼魂的時候就產生了一個面具遮擋住了臉。”

“這樣啊……”

一人一鬼有一茬無一茬地說著朝入塵軒的方向走了回去。

周圍熟悉的環境令連言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地放松了下來，他本來還打算去有間舍坐一會兒再回去，不過考慮到顧章之事未了，還是先不要再去節外生枝的好，只能就此作罷。

想到這里，連言又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在快回到書店的時候，顧章突然提醒他：“小心，那個警察在書店的附近，好像是在等您。”

“警察？”連言第一反應是乾曲那邊的人跟來了，但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對方真要做什么的話，在那邊的時候就辦了，沒必要假意放他走再一路跟過來，那顧章指的那個警察就只能是一個人了，“麴燁？”

顧章點了點頭，“是的，他現在就坐在書店旁邊的石凳上，顯然是不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蹤，他應該是接到了乾曲那邊的消息，特意在這等您的。”

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情，麴燁是知道自己去了乾曲，還是說他和乾曲那邊有聯系？

連言正想著，顧章詢問道，“您想怎么做？”

連言又想了一會，若有所思地說：“這或許是個機會。”

“機會？”顧章不明白連言所指的是什么。

“先不用急，他既然選擇光明正大的在那等我，想必是有什么想要和我當面說的，過去看看他打算做什么再說。”

入塵軒門口，麴燁坐在石凳上，腳邊放著一個裝有少量礦泉水的瓶子，里面泡著好幾個煙頭，顯然已經在這等待了挺長的一段時間。

“麴警官是在等我？”麴燁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集中，連言已經出現了他第一時間都還沒發覺。

麴燁聞言一驚，抬起頭看清來人之后，他松了一口氣，“你回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對于連言的到來沒有絲毫的意外。連言這才發現，麴燁的臉色很憔悴，整個人就像蔫了一樣無精打采的，完全沒了連言最初見到他時的那種銳氣。

“專門在這等著我，有什么事嗎？”連言問。

麴燁看著連言，猶豫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話來，“顧章的事情，你還是別管了吧。”

說完這句話，麴燁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直接坐回了石凳之上，頹廢地又點燃了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