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銀杏樹郁郁蔥蔥，繁茂的綠葉在風中搖曳。

6月初的天氣，已經染上了夏日的溫度，電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地轉著，林萌看著手上的選課表。

班主任在講臺上重復著“好好考慮，慎重選擇”的語句。

手上薄薄的白紙，僅僅三個空格，決定了她今后的道路，爸媽開完家長會后的念叨還在耳邊。

筆在紙上點著，猶豫一會后，工工整整地寫下“化學，歷史……”

然后順勢，一撇，一橫，一橫，黑筆在某處定住，留下一點墨跡。

斜杠劃去，林萌按下心中荒謬的想法，將手中的表格放進書包里。

轉過頭發現她的同桌桌上空無一物，疑惑地問，“你表格填好了？”

“嗯。”大概是見她還在迷茫，溫?提出建議，“如果沒有特別的專業規定，按照你擅長的三門選就好了。”

“我知道。”林萌眼眸低垂，聽著班主任還在講臺上說著時間安排。

“馬上要合格考了。”林萌拿著新發下來的通知和準考證，聽著溫?調侃她。

“嗯，明年這個時候就要考物理了。會慌嗎？”

“那肯定慌死呀。”

“你可是我學生。”

“明年就不一定了。”

“你居然想背叛師門？”

“鈴鈴鈴……”下課鈴響，蓋住了林萌的聲音。

“都分班了，怎么繼續當你學生。”

“嗯？說什么呢？”

“我說，我哪里敢呀。”

林萌看著溫?得意地挑了挑眉，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萌萌，去吃飯啦！”芷溪從座位上站起來喊她。

林萌從包里拿出餐具站起來，“嗯，走吧！”

校園大道上，兩人沉默無言地走著，芷溪沉吟了一會，感嘆地說，“喜歡就去追唄！”

“啊？誰？”突然地發問弄得林萌有些猝不及防。

“開神。”林萌看著芷溪轉身，腳步輕快地倒著走著，“不是一直在關注他嗎？”

“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又不等于喜歡他。”林萌癟了癟嘴，氣勢不足地反駁著。

“知道一些事情，把人家幼兒園的照片都扒出來了？”

“那是，受人所托。而且是大家一起說要看看學神的成長歷程的。”

“糾正一下，是你先開始提的吧。”從窗口拿了兩份飯坐到座位上，芷溪看向林萌，知之甚多地說，“而且，從表白墻到現在，你好像都在用本子記什么吧？戀愛手記？”

“只是單純的日記。”

“嗯？開著表白墻評論記得日記？”

“……”林萌戳著盤子里的番茄炒蛋，“我不知道。”

芷溪捧著湯碗，喝了一口然后平淡地說，“嗯。萌萌，最后和你說一件事，開神，是初中體育滿分進來的。”

“我，知道。”

話語軟軟地說出來，一個分支選項擺在她面前，林萌知道，卻還在路口徘徊。

“知道就好。話說我們學校水吧出了牛奶冰，聽說還挺好吃的，等會去買嗎？”芷溪語氣輕松地轉開話題。

“好呀！”

……此時的林萌站在隊尾，看著前面一眼望不到頭的大部隊，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

“溪溪，要不算了吧。”

“可是……”

“這個柚子冰，好清爽呀！”

“草莓冰是草莓牛奶的味道誒！”

“這種美味是真實存在的嗎！”

這個時候，助攻甲乙丙就不用出現了啦！

林萌看著芷溪渴望的小眼神，扶額嘆息，“繼續排吧！”

“同學，不好意思啊，牛奶冰賣完了。等放學再來吧。”水吧小姐姐抱歉地說，“還有奶茶和果汁，要嗎？”

“誒，那我來一杯椰果奶茶，萌萌你呢？”

“我……我就不用啦。”

莫名的失落。

林萌討厭這樣情緒化的自己，敏感，胡思亂想。

下午的課混混沌沌地混過去，她疲倦地攤在桌子上，負能量Max地呻吟一聲：“不想寫作業。”

分班，選課，期末考一下子都壓上來，她想逃，卻發現根本逃不掉。

“檸檬，幫我搬個作業。”

“嗯？”頭被一本書輕輕拍了一下，林萌捂著腦袋抬頭，是一本《上帝，擲骰子嗎？》。

溫?看著她，然后分了半打練習冊到她不知道什么時候伸出去的手上，“數學辦公室？”

“嗯。”

跟上他的步子走出教室，林萌反問：“那不是在高三樓嗎？”

“對呀。”活脫脫的欠揍語氣，讓林萌的托作業的小手握成了拳。

被坑了！林萌抱著練習冊，走下樓梯，清潤的聲音傳來。

“最近布置的物理題寫完了嗎？”

“呃，還沒，回去就寫。”

林萌，一個能屈能伸的女子，掰著手指算著要做的題，低著頭像是被老師訓話的學生。

“芝諾悖論，之前布置的思考題有看見嗎？”

“嗯。阿喀琉斯和烏龜，二分法？”林萌拾起好學生的自覺，搶答道。

“不是這個，我是在問你，飛矢不動悖論。”

林萌聽著溫?輕笑著提出問題，思考著這道超綱的補充題目。

“飛矢不動？”

“嗯。從物理學角度來說，在一個瞬間里，飛矢有它的位置，且占據的空間與體積一致，所以在這一瞬間，它是不動的。”

林萌跟在溫?后面，走上樓梯，他的聲音徐徐入耳，帶著莫名的治愈感。

“進一步推演，時間可以分成數等分的瞬間，而在任何瞬間，飛矢都符合上面的性質。所以射出去的箭是不是不動的呢？”

順著著他的話，林萌想象了一個具體的場景，大概可以理解為一個電影片段，箭飛出去，然后按下暫定鍵，箭停在半空中，那么它是靜止的嗎？

“嗯，邏輯上推好像是靜止的，但是……它是悖論。”糾結地開口，溫?卻極為自然地接上。

“從位置上，我們能說它是靜止的，但時間上其實不存在靜止概念，因為時間不客觀存在，而無論永恒還是瞬間都只是一種描述方式而已。”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你睡著后，別人眼里的漫長的八小時，對于你而言，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一瞬間而已。”

“所以，如果我們假設有一條軸，叫時間，我們能找到‘現在’的坐標嗎？”

“很難。”林萌突然想到了一句文藝的表達，“所以，我們走的每一步都在邁向未來。”

“嗯。所以我們能做的是，做出當前正確的選擇，離開過去，邁向未知的未來。”

林萌看見溫?肯定地點了點頭，思索半晌，繼續補充，“進一步推演擴展，我可以認為世界上有那么多結果主義者是因為過程難以被界定，所以分割成一個個結果嗎？”

“但其實你又怎么知道，你認為的結果，不過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程。”

“沒有參照物和標準的比較，就是耍流氓。”溫?輕笑一聲推開門，把練習冊在無人的辦公桌上摞起來。

“走吧，犒勞你一下，請你吃冰。”

站在水吧門口，溫?手里是和她一樣的淋著蜂蜜色果醬的冰沙。

淺黃色的檸檬皮和紅色的柚子果肉混合在稀薄的蜜糖里，仔細聞，果醬里還混合著橙子的香氣。雪白的牛奶冰充斥著透明的奶茶杯，滿滿得快要溢出來。

接過溫?遞過來的勺子，可愛的黃色長柄勺，末端是一個鏤空的愛心。

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入口即化的濃厚牛奶冰帶著果醬的酸甜，一下子融在唇齒間，只留下冰冰涼涼的清爽口感，讓林萌不禁喟嘆，“超好吃！”

“開心一點了？”

“嗯！”林萌抱著手里的柚子沙冰，重重地點頭。

“剛拉你出來送作業的時候，你的眼神讓我以為你要打我。”

呃，一霎靜默，有一說一，之前確實有這個想法……

可能是美食帶來力量？

林萌將之前想問的問題問出來：“溫?，你選課選了什么呀？”

“怎么，不想和我分開？”

看著他上揚的嘴角，流沙墨海的瞳孔里翻涌著吸人的漩渦，林萌看著眼前鼻梁挺拔，眉宇張揚的少年，眼睛甘愿墜入他的目光中，輕描淡寫，跟從本心。

“嗯。”

看見對面意料之中的愣神，她突然有一種扳回一城的感覺，筆直地對視目光突然被切斷。

冰涼的杯子緊緊地貼上額頭，白皙手臂擋在眼前，看不清他的神情，將所有感官被無限地放大，可是她只能聽到被風吹來的磨人耳語。

“那，就不分開。”

這一天，林萌打開日記本，筆下躊躇，想記錄的話千言萬語，但奇怪地寫不出來，等回過神，本子上已經多了很多遍他的名字，拿出便簽，把那一堆字貼住。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溫?。”

“柚子冰沙，很好吃！”

“一起，邁向未來。從闖進年級前100開始！”

淺藍色的紙張上，盡是些沒頭沒尾的語句，卻撐滿了整張便簽。

于是，又疊上一張淡黃色的便簽。

而淡黃色的便簽上，留下的，只有一個大大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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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發呆，掌心里泛著一層薄薄的汗，黑筆在指尖旋轉。

夏日的蟬拖著悠揚的調子，伴隨著電風扇的聲音，敲擊著鼓膜。

鼻尖洋溢著淡淡的檸檬香氣，抿了一口杯中的檸檬水，溫?閉上眼睛，陷入遐想。

睜開眼睛，嘴角還帶著未消退的弧度，女孩拉著淺黃色的書包帶，兩個檸檬發飾在肩膀兩側搖晃著，笑得很甜，像柚子冰沙一樣。

難得的學院正裝，白襯衫，紅領結，黑色短裙。

看她走近，恍惚地像是慢鏡頭。

喜歡她，是什么時候？

第一次見面，她認真地問他的名字？

還是那次跑步？或者是每天的物理輔導？

溫?停下手中轉動的筆，大腦飛速旋轉，探尋無果。

真是沒辦法……

溫?無奈地笑笑，注視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關于你的答卷，我似乎一直不能拿到滿分。

“溫?？”

嗯，我在。

女孩沒有聽到回答，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眼睛里散落著專屬夏日的光。

仔細看，今天的小朋友還愛美地涂了唇膏，檸檬味的？

溫?笑出聲，笑聲清朗地像涼爽的風，“嗯。走吧。”

林萌怔了一會后，腳步慌張地跟上，揚起頭來問他：“為什么找我一起講解呀？”

溫?思索一會，語氣調侃且欠揍，“大概，不能我一個人加班呀！”

“所以你拖我下水？”

小石子帶著幾分狠勁被踢過來，溫?看著那個剛到他肩膀的小姑娘，用手比了比，“小檸檬，你今年是不是又沒長高？”

“啊？長了的！兩公分！”

“嗯——”聲音在空中劃出軌跡，輕輕地和蟬鳴融在一起。

學校歷史館內，溫?掛著工作牌站在久遠的圖片前，背著冗長的學院史，枯燥而無趣。

其實很少人會認真去聽這樣的介紹，當然他的小同桌除外。

看著她的反應，溫?深覺，她比眼前興奮異常的新生，順眼許多。

柔軟乖巧，時不時點著毛茸茸的小腦袋回應，像是鉆進冬日的被窩里的小兔子，暖融融地讓人想要陷進去把她攏在懷里。

“小溫。辛苦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嘈雜聲中突兀地冒出來。

“校長好。”點頭示意，溫?退開一步，讓校長發言。

無非是一些歡迎新生的話語，常規套路地吹捧，本以為可以事不關己地休息，但，事與愿違。

溫?淡漠地算著自己還要被推上去遛幾回。

看著周邊明顯變了的眼神，如海的眼底慢慢結上冰霜。

“溫?，啊！我記起來了，我們初中的傳奇人物，開神。”

“開神？白開！我聽說過！”

“開神，學長你就是一中傳說中的開神呀！”

“我也聽說過，全國奧數比賽第一的大神啊！”

開神？

溫?保持的禮貌的微笑，站在人群中央。

“小溫啊。”校長發完言，組織新生自主參觀后，將他叫到一旁，“聽說你報了化學啊。”

目光注意到林萌的神情變化，安撫地給了她一個微笑，“嗯。”

“唉，可惜了，我想把你這個好苗子往物理上帶帶呢。”物理系畢業的校長，臉上的皺紋因為笑容陷得更深，感慨地拍了拍溫?的肩膀，“化學也行，努力，出個化學狀元！”。

看著離去的校長，女孩蹦到眼前，話像連珠炮一樣襲來，“你沒選物理？”

“嗯。”溫?看著她粉嫩的臉頰，心情頗好地捏了一下，“怎么了？”

手背上挨了一下不輕不重地打，他倒是絲毫不惱，聽女孩在身后嘟噥著，“可是，你物理比化學好。”

“差不多吧，95和98？”溫?有些惡趣味地逗著眼前滿臉糾結地皺起小疙瘩的林萌。

“化學，歷史，生物？”

“回答正確，想知道獎勵是什么嗎？”

眼前是小巧精致的耳垂，湊過去，變聲期的嗓音帶著幾分沙啞，低低地將氣息呼入耳蝸，然后溫?心滿意足地看著女孩跳起來。

“你干嘛！”

“同桌！”拉開距離，溫?突然大聲喊她，林萌站在原地，眼睫不斷撲棱著。

“叫什么？”

“啊？”他順勢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再次重復，“應該叫我什么？”

“溫?？”

懵懂的聲音，像是一片羽毛從心中的柔軟處掃過，勾起細密地癢，溫?笑出聲，一字一字清晰地回答：“不對。應該叫老師。檸檬同學。”

“為什么？”小石子在地面咕嚕滾了一圈，停留在他腳下。

“嗯，為什么呢？”溫?懶散地嘆著，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孩，但，想象中的表情并沒有出現。

“我不喜歡一時興起的決定，也不喜歡魯莽的決定，溫?。”

“溫?，你說過我們應該做正確的選擇。”

“啪嗒！”指尖的筆在落到桌面上。

溫?坐在書桌前，桌面上攤著化學筆記本，空調的風涼涼地打上來，讓頭腦清醒了不少。

“兒子，你報了化學？”父親手持著外文周刊坐在沙發上，龍井茶還在桌上，滾著熱氣。

“嗯。打算之后走化學系。”

“好好學。”只見他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繼續翻閱著雜志。

“好。”

無需多言，一直是這樣，家里人似乎都有惜字如金的毛病。

那本《上帝，擲骰子嗎？》仍躺在客廳的桌面上，連帶著被翻開的《時間簡史》。

萬有引力論，磁場效應，相對論……

物理是打開世界真理的鑰匙。

他試圖窺見世間真理，其實不過是為自己的茫然解惑。

溫?放下筆，走到沙發前，將散落的書籍整理起來，放回書架。

既然人類探索實踐的道路注定是不斷糾錯的過程，我們能做的只有向前，哪怕沒有方向。

但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和她說的，小姑娘容易較真，也容易犯傻。

指腹摩擦著一本舊書的扉頁，《強風吹拂》來自他的物理啟蒙人。

“溫?啊，未來，在任何領域，你大概都能一番建樹。但老師希望你能找到你喜歡的領域。”

喜歡的領域嗎？無欲無求慣了，本該冷靜的做個理中客，卻終究是任性了一回。

也許能在她身上找到喜歡領域的線索，莫名堅定的直覺，畢竟愛屋及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