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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黛玉羞述疑慮,紫鵑以命相搏;有恒料事如神,晴雯巧掩玄機。

黛玉聽了眾人一番話,她心里明白,一家老小及眾姐妹關(guān)心確是理所當然。惜春的一番話,那是她肺腑之言,是她今生坎坷遭遇的表白和對未來的想往,也是我的心愿之所在,卻似我倆同病相憐了。而今兄嫂點破了自己的心事,看來他們也不看重門當戶對這一陳規(guī)。既然給了我這個臺階我且先順勢應(yīng)下,再作計較,可內(nèi)心深處還有一塊最大的心病,不知如何是好,便低聲道:“全憑兄嫂做主,可是……”可是二字字音拉的很長,可后面再也說不出口。至此,黛玉一直沒有抬起頭來。頭一句眾人期待已久的話終于出了口,可后面這可是二字又將眾人之心懸了起來。妙玉追問道:“你是怕大伯他們不贊同?”祥玉接著說:“大伯才對我說過,他不是獨斷專橫的人,尤其是對你,所以妹妹大可不必疑慮。”黛玉還是低垂著頭說:“不是。”祥玉又追問了一句:“難道你還怕有恒不答應(yīng)?”黛玉忙回答說:“不是。”探春姐妹倆幾乎同聲說:“姐姐你快說呀。”黛玉的這塊心病已不是一時半會的了,要追根究底這在三年前病危離開大觀園就存在了,而且隨病體漸愈,更是日重一日。其余的任何隱私秘密都可對閨友敞開心扉,唯獨這一心病從未吐露只言片語。而且再你聰明絕頂?shù)闹唬缑钣瘛⒆嚣N、探春、惜春、湘云及鴛鴦晴雯等輩,誰也猜度不出。

見黛玉仍是低頭不語,祥玉也急了,鄭重其事地站起身來說:“妹妹有什么話盡管說,大伯那里有我扛著,要什么東西也盡管開口。”眾人如此緊追期求,黛玉再也不能沉默不語了,這才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緩緩地說:“黛玉幼小多病,繼而喪了胞兄,再者雙親仙逝,孤獨弱女,只身為外祖收養(yǎng),人間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也算經(jīng)歷得夠多了,所幸現(xiàn)存于世,而今承長輩兄嫂關(guān)愛為我擇婿,我遵從兄嫂之命。四妹妹說得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同甘共苦伴終身,這種平常人家的生活。那些豪門大戶的勾心斗角,明槍暗箭定會少了許多,所以我不再仰慕那些過眼煙云的榮華富貴,淡泊一生愿足矣。在京里和寶玉同在外祖母庇護下青梅竹馬般的過了二三年,后來到園子里各處分居,他對我比別的姐妹親近一些是眾所周知的事,后來的結(jié)果大家也知道。如今兄嫂為我主婚,我心里害怕他別將我看成沒教養(yǎng)的女兒,做出有違祖訓(xùn)家規(guī)的不齒之事,如今強嫁于他。哥哥一經(jīng)提出,料他不會直面拒絕,可是他心存芥蒂,這以后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日子怎么過?所以我拿不定主意。”黛玉一番話剛落音,眾人還來不及開口,只聽桌面,嘭!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嘩啦啦之聲又起。在座眾人猛一驚,只見紫鵑直竄起來,一手拍桌子,將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鐲子擊得粉碎,散落得到處都是。圓瞪雙眼怒目直視,一手指向窗外,狠狠地吼道:“他張有恒要有這糊涂念頭,我拿命跟他賭!”緊跟著站在身后從不插話的雪雁則胸脯一挺,也說了一句,只三個字:“我也賭!”就完了。在廂房拐角處偷聽的芳官等三個丫頭也聽得一清二楚,她們也想站出來為姑娘說句話,芳官已轉(zhuǎn)了彎,跨出了一步,又想到這時候不能冒失,即伸了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兒,退了回去。接著妙玉嘆道:“真想不到妹妹會有這糊涂的心病。”探春說:“我看張爺是一位胸襟開闊有抱負的君子,你看他自幼立志習(xí)醫(yī),普救眾生。短短十載,如今該說是學(xué)有所成,我是說,姐姐多慮了。”惜春只說了一句,“姐姐是作踐自己。”祥玉說:“這事好辦,明日我找他來說個明白。”妙玉急忙說:“大爺莫急躁,這種話你怎能當面直白呢,容商榷才好。”祥玉說:“這你放心,我跟他共處十余年,同吃同住同求學(xué),咱們無話不談,當然我也沒傻到那種程度。要不這樣,明日晚飯后,讓大叔他們先回去,我把有恒留下,引到我們內(nèi)宅樓上,遣散丫頭,你在房中聽我們談話如何?”妙玉說:“就依大爺。”祥玉說:“這事就這么安排,時辰不早,大家歇了吧。”眾人無異議。祥玉夫婦辭歸,探惜姐妹回西房梳洗睡下。一時睡不著,探春輕聲問惜春道:“若當初按老祖宗之心愿,林姐姐與寶玉成了親,結(jié)果會如何?”惜春一時也沒睡意,心中也在想著什么,聽探春這一問,便說:“依我看,若林姐姐嫁了二哥哥,十有八九早去了離恨天了。”探春問:“怎么講?”“死了死了,一死就了。”惜春又似真似假地說著這檻外人的語言。探春忙打斷她說:“別沒正經(jīng),我只問你,為什么?”惜春說:“我說出來姐姐別罵我不敬上。”探春說:“你說無妨。”“二太太表面上念經(jīng)拜佛,可內(nèi)心深處是很有算計的。林姐姐做她的兒媳婦,日子是不會好的。你也看在眼里,她對林姐姐早就看不上了。最后以大姐姐那年端午節(jié)賜我等之物,唯寶姐姐與寶玉相同為由,即宣稱所謂奉諭成婚。竟連老太太都壓下去了,說得重點,老太太是被她們氣死的,調(diào)包計也差點要了林姐姐的小命。再說,她若做了賈家媳婦,抄家那陣勢,主子爺們披枷帶鎖在前面被押著走,女眷和下人繩子拴著一串一串的后面跟著,兩旁是無數(shù)像兇神惡煞般的兵卒衙役,謾罵鞭笞哭叫之聲不絕于耳。兩府上下四五百口男女整整一條寧榮街,沿著大街示眾,一個時辰也沒到刑部牢房,在牢房里的日子就不用提了。你想想林姐姐素來高傲,自尊心極強,她能承受這等奇恥大辱嗎?不定什么時候,覓個空兒,撞墻、上吊、早就了此殘生了。即是不死,偷活下來,跟著寶玉,他有什么能耐養(yǎng)家?林姐姐就是個叫花婆的命。”惜春說完還追問了一句,“姐姐你信不信?”探春嘆口氣說:“我信,看得出老太太是有苦說不出,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內(nèi)心苦著呢。照你這一說,我也就是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骨肉家園齊拋閃,從此分兩地,死無歸日了。”說著,不由自主地淚水已濕枕。惜春接著說:“我也只是獨依青燈古佛旁的了局了。”

不覺已三更梆子聲起,探春說:“別再想這沒由來的煩惱了,林家為林姐姐擇這個出身平微而有才德的夫婿是明智之舉,為她祝福吧,三更了,歇了。”二人安睡不題。

且說東房是紫鵑和黛玉合床而眠。紫鵑上床擁衾而坐,黛玉在里床,已躺在被子里,紫鵑側(cè)身面對黛玉說:“我看張爺是位誠實君子,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俗人,姑娘盡管放心,別總是跟自己過不去,你這種歪念頭怎么從來也沒跟我說過?可不是作踐自己?小祖宗病才好了,可別再作出病來。”說著還拿手去輕輕地推她。黛玉本不想聽她嘮叨,可又不能安穩(wěn)地睡覺,便十分不情愿地說:“我有你這舍命保駕的妹妹,我還會有什么歪念頭。”紫鵑又說:“四姑娘的那兩句話真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同甘共苦伴終身。”黛玉打趣地說:“我把你配了瑞兄弟,可沒跟他說不許他納妾呀什么的,要是以后他要納妾或是娶二房你可別來找我呀。”紫鵑聽了恨得牙咬的咯咯響,舉起手裝作要打的樣子說:“我在跟你說知心話,你怎么一點都不上心,真要打你一頓才解氣。”黛玉一面往里躲讓,一面討?zhàn)堈f:“好妹妹,再不敢了,我認真地聽你說就是了。”“大爺將你許給有恒,而且招進門來,實在的好,”紫鵑說。黛玉索性略起了起身,將頭依靠在紫鵑腰下,問道:“好在哪里,你倒說說。”“論相貌不比寶玉差,論德行是一位正人君子,論才干就不用我說,小小年紀已是一位德醫(yī)雙全的菩薩郎中,這是許多貧苦病家眾口之詞。我最佩服的是當初在瀟湘館為你把脈診病,我們慌亂得還沒來得及跟大爺和他說什么,他就能知道姑娘除了身上的病之外,還有心上的病。所以我認準他是一個有擔當可以信賴的人。至于出身門第這一層,這十幾年在府里都親身經(jīng)歷過了,今日連四姑娘也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有什么可戀著呢。再說寶玉對你好,這不假,可總覺得不實在,除了日日的問寒問暖,就是順著你的性子說幾句好話。論文才他總是漫不經(jīng)心地敷衍,怕讀書習(xí)文,他老子恨得差點要打死他。所以我說這位二爺除了在內(nèi)宅女孩子身邊混,真正是沒一點實在的正經(jīng)事務(wù)。運氣好靠祖宗傳下的家業(yè)糊日子,而今偏偏的早早倒運,現(xiàn)成飯吃不成了。而今要不是姑娘家變著法子周濟,這一家老小就等當叫花子了。三姑娘也是一個命苦的人,平白無故地去了那野狼窩子地方,拿命換來了房子、地,全給了他們保命度日,自己凈身出走,我看她也是看透了,離遠些,眼不見心不煩。”黛玉正色說:“你說的沒錯,當初和寶玉在老太太屋里由她老人家庇護著一處長大,他對我好,似乎是生來具有的,真正的一見如故。我知道他這是真情,慢慢的成了癡情,二舅母雖不怎么待見,我總寄希望有老祖宗在,她未必能算計到我頭上,回想起來,我傻透了,后來竟是如此結(jié)局。自聽到她們?nèi)绱诵袨闀r,我硬是雙眼漆黑,如五雷轟頂,口吐鮮血,這你全清楚。我靜靜躺在床上想來想去,這賈家我是待不得了,回江南又千山萬水的走不得。雖說有族人,有承嗣的兄長,前幾年他還小,是家人幫帶著,這三四年每到年下才派兩個人來,也只是送點家常的年禮,順便問我的安康。除此只說全家安好,其余一概未提及。原料想這條路也無指望了,所以只求速死,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哥哥無聲無息地來了,后來的事我就不說。這張有恒來京后,我也冷眼觀察三年了,與寶玉相比,就一個字,寶玉是浮,而他是實。至于門第出身,在我看來實在是似煙如云。外祖家是開國打江山的功臣,當朝除了四王就是八公,賈家就占了倆,又是貴妃娘娘的娘家,真正的皇親國戚。突然的一道圣旨,什么都沒了。我才不貪慕這虛榮呢,四妹妹說的沒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記住了,明年我拿這句話治她,你信不信?”“我信,你自己事兒臨頭了,還這么磨人,云姑娘、鴛鴦、晴雯不算,又把我賣了,侍書也賣了,又在打四姑娘的主意。”紫鵑一邊數(shù)落著,一邊用兩手指掐她的鼻子。黛玉又討?zhàn)堈f:“好妹妹別鬧了,我說的是真心話。”就這時已聽得街上四更梆子響,黛玉說:“四更了快睡會兒吧,此身就聽他們擺布了。”紫鵑也不再言語,二人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整天男人們忙男人的事,女孩子們?nèi)约性邝煊襁@西宅樓,商議她們繡坊的事。直至晚飯時,妙玉早差人打聽得祥玉、本厚父子及有恒均已回來。正傳晚飯,妙玉也急傳這邊的晚飯,今日她吃的特別的少,也特別的快,放下碗就站起身,佯稱回去有事只帶鈴兒先離開。過了一會,東宅來人請晴雯過去,會齊了家人一起回去。祥玉稱與有恒還有話說,本厚即領(lǐng)著兒子媳婦及孫女丫頭婆子等下人先離開。

見本厚等人已進入中廳,祥玉即對有恒說:“你隨我來。”說著就將有恒從后廳屏門往后引入內(nèi)宅院中。有恒急忙說:“大爺有話盡管吩咐,這是爺?shù)膬?nèi)宅不是說話的地方。”祥玉只管前面走,頭也不回說:“別廢話,跟我上樓。”祥玉跨進門,又對樓下的丫頭說:“不招喚你們,別上樓去。”有恒更急了,叫道:“大爺,那是你們的臥房,就這里說也成。”祥玉有些不耐煩,沒好氣地說:“啰啰嗦嗦有完沒完?跟我上樓!這會兒家里沒人。”說著已來到樓上。明間正中是一張方桌,燭臺燃著一支紅燭,二人面對面坐下。有恒環(huán)顧四周,果然未見一人。祥玉不讓下面的丫頭上樓,自己也不動手倒上一杯茶,開口便說:“有一件要緊的正經(jīng)事先跟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與伯熊等哥兒幾個都成了家,唯你還是單身,為你成個家如何?”有恒說:“謝大爺體諒,不知指派哪個丫頭與我為妻?”有恒有些調(diào)侃地問。祥玉申斥道:“別沒正經(jīng),我在跟你認真說正事呢,你聽著,我想將妹妹嫁給你。”有恒先是一驚,后又愕然地追問一句:“大爺你說什么?”祥玉又責怪他:“耳朵沒帶來?我說將妹妹許配給你如何?”有恒這才正色說:“大爺待我不薄我知道,你雖是長兄,可這樣的大事你萬萬不可擅自做主。這原因有二,這一,你得先私下征得姑娘的心意。這二,府上還有族長大老爺及二太太,四老爺四太太這幾位尊長,然后你才能依囑而行。再者我是一個窮極無助的孤兒,是老爺收養(yǎng)成人的,這門第出身懸殊太大,你也應(yīng)慎重斟酌方可。”祥玉說:“你別推三托四的跟我繞彎子,不用你逞能,我不探明了族長大伯的明示和妹妹的意愿,我能一意孤行嗎?還有兩件事,你得聽清了。”祥玉又說:“第一,妹妹不出嫁,要招贅進門。這第二,你知道妹妹在京這許多年與表兄寶玉在外祖母庇護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亦好,按外祖母之意,欲促成二人之姻緣,后來的變故你已知道。可有一件我得正告你,妹妹自身素有教養(yǎng),自尊自重,你也見過三年了,你別以為我將妹妹強加于你。”祥玉說到后一句特別的提高了嗓門。聽祥玉這一說,有恒急得站起了身,雙手亂搖,嘴里連說了四五個不字,大爺大爺?shù)慕辛藘扇椋Y(jié)巴得話也說不好。祥玉見此,緩和了口氣說:“別激動,坐下慢慢說。”有恒這時也緩了過來重新坐下,看得出他嚴肅得還有些不自然,稍停,有恒始說道:“大爺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也敞開心扉給你交個底,如蒙姑娘垂愛,招贅之事,聽從尊便,所謂強加一說,我不得不說,大爺你欠思考了。”祥玉問:“如何見得?”有恒說:“我敢斷定這是姑娘的一塊心病,被你逼出來了,你應(yīng)多加安撫釋疑才對。在京三年,我也聽了看了,姑娘在賈府的許多經(jīng)歷,更要緊的是我自己的思考。姑娘認從你為其擇婿,不瞞你說,實在我意料之中。”祥玉說:“你又逞能,細細說說你憑什么這么說?”有恒接著說道:“大爺你且看,尊夫人、紫鵑姑娘及我那表嫂、表弟妹都是姑娘閨蜜摯友,還有一位現(xiàn)在京嫁金水的湘云姑娘,她可是姑娘外祖母娘家的侄孫女,史鼎侯的千金小姐,叔父爵祿被剝奪,轉(zhuǎn)眼一無所有。原自小定下的一門官宦之親,也以一紙退婚書成泡影。姑娘對此不會沒有感觸,再者姑娘在榮府生活十年之久,感受自然頗多。除上述幾位姑娘外,賈府的正經(jīng)小姐頭一位貴為貴妃,可風(fēng)光沒幾年,突然死了。怎么死的?什么病?家人一無所知,連最后一面也沒見著。誰也不敢往下想,往外說。二小姐則落入虎狼之口,活生生被折磨而死。還有一位據(jù)說也是蘇州人氏,年幼被拐賣(香菱)也遭此厄運。三小姐倒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在家就敢說敢當,可未曾料到當朝卻拿她去換回那吃了敗仗被囚西海番國的王爺。我最佩服的是她一到西海就將所有朝廷裝面子排場派去的儀仗、衛(wèi)士、侍女等一百幾十號人全部退回,身邊僅留一名娘家?guī)サ馁N身丫頭,表面上她向番人表明要死心塌地留下來,實際上是為以后脫身方便而為。再下來是寬待土著家奴,取得他們的幫助,這才演繹了一出絕妙的金蟬脫殼之計。而且細心到在土人密道上暗暗做了標記,書寫了途經(jīng)地點路線,又為平亂建了奇功,從而換得自由之身。另一位巾幗英雄就是令妹,她二人不謀而合,清醒地知道這種和親休戰(zhàn),只不過是雙方的緩兵之計,決不會維系多久。一個從內(nèi)部謀劃脫身之策,一個從外部設(shè)點連線給予接應(yīng),從京城到西海郡城迢迢數(shù)千里組成有效的外援。果然,天從人愿,二年后順利脫身。還有我等初到京城,姑娘還在病中,李莊治病救人,后又巧井固本,義釋兩府數(shù)百家人等等。請問:我等堂堂五尺男兒,有幾人能為之?四姑娘看透了這侯門公府的虛偽陰險與罪惡,毅然削發(fā)出家。正經(jīng)小姐的命運是如此,其余的有上吊、自刎、吞金、投井、撞墻等等。這些可憐的女兒我敢說都是無辜的冤魂!說白了全是那些濫施淫威的男女主子們一手造成的屈死鬼。大爺能說這一切對姑娘沒有感觸嗎?所以姑娘不慕高門大戶就不為怪了。至于姑娘的這塊心病也是有緣故的,盜名偷娶說到底是王氏太太想要延續(xù)對榮府內(nèi)政統(tǒng)治權(quán)而已。這實是對姑娘無情的致命一擊。可此事一出,兩府上下數(shù)百口人,難免有幾個心懷叵測之徒,或喜捕風(fēng)捉影、無事生非的無知小人,暗中散布惡意中傷之流言蜚語。你該知道,人言可畏之說,尤其是對一個弱女子,名節(jié)足以致命!還有三小姐姐妹倆安置在揚州定居,也是事有前因的。你細想想,姑娘這內(nèi)心深處的負擔該有多重,其實這件事我早知道了。”有恒有些故弄玄虛地說了這后一句。祥玉果然中招,急問:“你怎知道的?”有恒笑道:“大爺別惱,其實你也應(yīng)早知道的,難道你忘了‘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天,風(fēng)刀霜劍嚴相逼,……,愿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濁蹈渠溝。……’”。有恒一口氣幾乎要把一篇葬花詞全背出來。接著說:“詩言志,文如其人,我的大爺!難道這不就很清楚了嗎?”祥玉聽罷不得不說:“還沒看出來,你張有恒倒是個鬼精靈!可有一點,成婚后,若妹妹有半點委屈,看我怎么收拾你!”有恒緊接著說:“不勞大爺吩咐,我張有恒多少還是知些好歹的人。我再告訴你我們家一個秘密,自從在京大爺姑娘兄妹賞了我們宅子后,家里后堂就立了也和通常百姓家一樣的祖宗牌位,共是三個神牌龕,左手上位供奉的是恩公林如海夫婦之神位,中間是列祖列宗,下位才是故舅母之位。在我的宅中也同樣如此,每逢過年過節(jié)祭祀,全家老少必行大禮,舅舅每必教誨恩公救命之恩、教養(yǎng)之德。告誡我輩必得代代相報,若有稍許違背,當天地不容、家法不饒。現(xiàn)在連兩歲的艷兒也知道了。揚州的管事楊繼德大叔家也是如此。我等二百孤兒也在舅舅、楊叔等年長者影響下,兢兢業(yè)業(yè)承擔各自的職責,絕無半點私心邪念。更何況主家兩代人待我等不薄,童年的艱難困苦記憶猶新,故而倍加珍惜今天的生活。”祥玉說:“我信你這是真心話,可我又有些想不通,你張有恒憑什么我倆一見面就情趣相投了。在揚州念書,大叔將他倆兒子叫到廚房去,和他們一起吃雜糧餅,喝菜糊粥。你小子跟著我,吃了我多少好飯好菜。晚上你睡在我床上,大叔卻睡在地上。又常讓我向大叔要碎銀子,去買你要的醫(yī)藥書。大叔查問,我就替你扛著。而今還要將妹妹嫁你,你自己說說憑什么?”有恒笑道:“憑大爺父子、兄妹恩德。”聽得三更梆子聲傳來,祥玉這才說:“三更了,此事且先別張揚,明日我得去回大伯,得了示下再行事。你明日也私下先回過大叔,再等我消息。”有恒說:“謹遵爺命,”這就告辭。祥玉送他至后廳差二個家人打著燈籠送有恒回去。

送走有恒,妙玉及鈴兒才從自己臥房走出來與丈夫會齊。按妙玉吩咐,鈴兒下樓叫人去廚房要夜宵。樓上只有夫妻二人,妙玉這才說:“妹妹沒看錯人,這張有恒平日似不擅言談,從不出頭露面,可心里明鏡似的,什么都瞞不了他。”“他從小就這樣,我知道他這鬼脾氣,我十四歲到揚州他十三歲,我倆很對脾氣,同吃同宿,一同念書,你沒聽我數(shù)落他嗎,他讓我要碎銀子,到街上書攤買醫(yī)書,幾年下來,房里靠墻放了一張長條凳,疊的書比我們?nèi)诉€高了許多!”妙玉說:“怎不放到書櫥里?”“家里的書櫥里都是父親(如海)生前留下的東西,大叔不許我們動,你都看到了,現(xiàn)在還這樣。”祥玉這樣說。

正說著,鈴兒和三個丫頭(慧凈、慧明、慧云)捧著食盒,拎著熱水桶上了樓。稍停,送到二人面前每人一小碗元宵。妙玉問:“你們吃了沒有?”“廚房里留著呢,伺候好了爺奶奶,我們下去吃。”鈴兒答道。妙玉說:“后半夜了,都歇了吧。”這邊的事不提。且說有恒由兩個家人打著燈籠送回,叫開了大門,兩家人回去。這邊開門的守門人便說:“恒爺,大叔在后堂等你回話呢。”有恒便不往自己西宅去,徑直去中宅,從前院直往后廳而去。再說本厚父子一家人在林宅晚飯后照例即辭歸。一路上本厚總覺得今晚大爺將有恒留下夜談很有些不尋常,往日從來沒有越過我而直接找兒甥的事。再聯(lián)想到前日由繡莊回來,也是晚飯后,大老爺將大爺傳喚了去。兩天大爺也沒露一點口風(fēng),甚至想到莫非恒兒這不知好歹的小子做了什么對不起主家的事?想到這里本厚再不能倒頭便睡了。一進家門,就吩咐守門人要有恒回來不論多晚立即見他。仲煦、晴雯見此也不便回房,三人在后堂秉燭坐等,耳聽三更梆子聲敲過。晴雯移步外出命人去廚房要夜宵,回來時,正與有恒在后庭院遇見,兩人一同進入廳內(nèi)。不等有恒腳步站穩(wěn),本厚急問道:“大爺留你這半夜,有什么要緊的事交代?”有恒一邊坐下一邊說:“大事,一件真正的大事。”“你快說呀。”本厚等不及了,帶點火氣地問道。有恒還是不緊不慢的說,事實上他不是故意如此賣關(guān)子,而是到現(xiàn)在他自己的這顆心還沒有平靜下來。“大爺跟我說,他要將妹妹許配給我為妻。”一聽這話,本厚、仲煦、晴雯三人不約而同地從座椅上直躥起來。本厚大聲喝道:“你胡說什么?”有恒忙辯解說:“是真的,舅舅,這樣的大事我敢隨便亂說嗎?”本厚目瞪口呆地一屁股坐下,半晌說不出話來。仲煦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倒是晴雯感嘆地說:“姑娘是真正看透了,便宜了恒哥,你這可就是一步登天了。”“他小子哪有這道行?分明是仙女下凡。我真正不明白,咱們姑娘生得天仙似的,論德才,一百個男人也抵不上她一個。大爺怎么偏偏選了你小子?”聽了這句話,有恒才將與祥玉的談話,緣由言簡意賅的說了一遍。

聽了有恒的敘述,本厚始有頓悟,嘆道:“老爺一家子的恩典與眷顧哪輩子才還得清呀!還有什么好說的,再聽準信行事就是了。”又吩咐明日還各自照舊行事,不露聲色。天已四更,匆匆吃過夜宵,各自散歸、歇息。第二天天已大亮各人才醒來,胡亂收拾吃了點東西就往林宅趕來,再急也已比往常遲了半個時辰。進入后廳,祥玉正準備出門,見本厚一家進來,便說:“大叔來得正好,我有些事要去見大伯,您父子就自己去鋪子吧。”本厚心中有數(shù),便道:“爺請便,帶個小子招呼著些。”祥玉答應(yīng)一聲,便走了出去。等他走后,晴雯對有恒做了一個鬼臉兒,有恒微笑著搖搖頭,一個手指指了指本厚,也未言語。晴雯對公爹說:“爹,我自個兒去姑娘那里,艷兒還由奶娘領(lǐng)著去后面找她的小伴兒。”“去吧,去吧。”本厚這樣說。

單說祥玉帶了一個小廝乘馬車來到大伯家,也不用通報獨自走進了后堂,見丫頭正撤早點的碗筷盤碟往外走,紫玉在銅面盆里絞面布欲與其父凈面擦手,一個丫頭已將茶盅送到桌上。祥玉進屋先向大伯行禮問安,也給紫玉拱手問好。如溪開口說:“你來的好早,我這才丟下早餐碗。”紫玉說:“原是爹爹今日貪睡,起遲了半個時辰。”如溪喔了一聲,接著就對祥玉說:“坐下說話。”紫玉猜到這位堂弟的來意,也就在左客位坐下,丫頭給祥玉也送上一杯茶退出。這才開口說:“前日從伯父這里回去,妹妹們還沒歇息,就和妹妹議論了她的婚事,我夫婦挑明欲將她許給有恒,并招贅進門。究竟是女兒家,她只說全憑兄嫂作主,并無些許勉強之意。”“這孩子就這么真正的看淡自己?”如溪似感嘆又似無奈地自語了一句。祥玉今日說話心里有底,與前日全然不同,故能從容應(yīng)對,且有條不紊。見伯父這一說,他便拿妹妹在賈府這十年的遭遇,及府中上下眾多女兒的命運及高門繡戶的各種弊端等等,對黛玉的影響說得有條有理。如溪父女也聽得認真專注。最后如溪說:“你說的這些固然有理,我內(nèi)心還是很大的內(nèi)疚,當初他父親的后事,朝廷要顯擺,做給百姓看,累得我全家人筋疲力盡。悔不該沒早早把她接回來,這十年的親受親歷,內(nèi)心深處的切膚之痛難為她承受了,才有這淡泊明志的念頭。你雖這么說了,我還是不放心,午后我讓你大姐去你那里,必得當面問準了她。雖是族長,這我也不能獨斷獨行,還得再把你母親四叔夫婦邀來共同拿個主意,我想只要是她自主意愿,我們決不難為她。”

祥玉從大伯處告辭回來,不敢懈怠,即往西宅樓而去。盡如所料,妙、黛為首,其余探、惜姐妹、紫鵑、晴雯、侍書以及雪雁、鈴兒、芳官等悉數(shù)在此。祥玉也不避忌晴雯在場,也不和眾人打招呼,直對妻子說:“中飯后大姐奉大伯之命要過來和妹妹單獨說幾句話,你們最好回避一會。”妙玉說:“大爺放心,知道了。”黛玉忙說:“我已經(jīng)說過了,聽從兄嫂作主,不就完了,還有什么好說的?”祥玉說:“妹妹別負了大伯的一片心意,他是怕我處事不慎,或違了妹妹的心意,擅自作主強加于妹妹。”“兄嫂一向?qū)ξ姨蹛塾屑樱挠羞@等事?”黛玉說。妙玉忙打斷了他兄妹的談話說:“等大姐來了,妹妹這么說我才高興呢,大爺去忙吧。午后我至大門恭迎姐姐就是了。”經(jīng)這一說,祥玉即辭去不提。女孩子們還在討論她們擴展繡衣坊的事。本來在這群姐妹中,晴雯是最活躍的一員,因她繡活手藝好,性格又開朗。可今日從早起一上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與眾人打招呼變得格外的文雅細聲,議事時極少開口,形態(tài)拘謹?shù)米屓瞬蛔栽凇_@種表現(xiàn),眾人心里明白,只是不說出口,妙玉為打破這種僵局,就責怪道:“晴雯今日是怎么了,話也不會說了,明日手再不能動了,這怎么好,今后這衣樣誰繡?還說要擴展繡坊呢,怕是現(xiàn)今的也保不住了。”“就是,怕是昨日睡糊涂了。”紫鵑緊跟上一句。果然效果不錯,晴雯有說詞了。開口便道:“好大奶奶、二奶奶你們可是說著了,夜里是睡沉了,不想?yún)s做了一個好夢,到這會子還迷糊著呢。”惜春有些好奇,忙問道:“什么好夢說來聽聽。晴雯說:“四姑娘,說來你也不信,昨日夜里我睡著睡著……”晴雯故弄玄虛地輕聲說:“迷糊中怎么覺著天亮起來了,我就走到院子里,見天上滿是五顏六色的云彩,好看極了,我正看的發(fā)呆,忽見那云彩中有一個小亮點飄落下來。不一會,漸漸變大了,才看清是一個人。再一會更清楚了,是一位穿著七彩繡花長袖的仙女。又一會兒,看得更清了,天呀,哪有這樣標致的人呀,她還對我笑呢。我呆在那里一動不敢動,話也不敢說,她就在我身邊落地。正要問她尊姓大名,她卻拍我肩膀,喚道:‘快起來,睡過了。’我睜眼一看,唉!原來是艷兒她爹在催我起床呢。”探春笑道:“什么叫伶牙俐齒,這會子我們就聽到了,難為她就妙嫂一句話,當場即興巧編了這么美好的故事。一聲二奶奶,先把紫鵑調(diào)侃了一番,又用故事把不便明說的事和自己今日拘謹無言的形態(tài)都表明了。人說一語雙關(guān),她卻是一語三關(guān)呢。”紫鵑先搶步上前一把擰住晴雯膀子上一塊肉,下死勁的絞,一邊罵道:“小蹄子我不擰下你一塊肉,決不罷休。”一是紫鵑今日下了狠手,二是晴雯故意夸張,便哇呀哇呀地大叫起來,連連討?zhàn)堈f:“好姐姐,好妹妹我再不敢了,快松手,疼死我了。”接著是黛玉數(shù)落她,說道:“就是這伶牙俐齒才遭人算計,差點小命都沒了,就是改不了,”晴雯回答說:“姑娘放心,這里再沒有算計我的人,暗地里算計我的那個人遭報應(yīng)了。”惜春也插上一句說:“晴雯姐姐是心直口快的人,跟她在一起相處就是放心,不用防她暗地里使絆子。”“好姑娘不用給我戴高帽,我這嘴上沒裝把鎖,不知道的容易傷人,奶奶姑娘們拿我當人,如今我這心里舒坦著呢,常常夜里睡著了也笑醒了,做夢也盡做些好夢。”這時樓下一個丫頭上樓來,見主子們正說得興頭上,就沒敢回話,默默地站在樓梯口靜等。紫鵑見了知道是什么事,又聽晴雯說到這時,猛的竄到她身邊,晴雯見了又怕她再擰,忙忙的歪過身子,雙手亂搖,正要討?zhàn)垺W嚣N卻先開口說:“你就坐在家里天天笑到天亮不更好嗎,一來就說了一半日廢話,正經(jīng)事沒說一句,全讓你這蹄子耽誤了,下面都來伺候午飯了。”妙玉忙說:“可不是呢,快傳飯吧,飯后大姐(紫玉)要過來呢。”

妙玉一聲令下,樓上樓下眾丫頭送食盒的送食盒,調(diào)派桌椅的調(diào)派桌椅,布碗筷器皿的布碗筷器皿。主子們則暫離座,去東西房凈手,一會兒一切妥當,再各自歸座。因為都知道飯后有重要人物攜帶重要使命而來,故這頓飯吃的十分安靜出奇的快,不一會大家又離席凈手。丫頭們撤去殘席,擦凈桌椅,再送上新茶水。妙玉不放心,命雪雁去大門吩咐守門人,大姑奶奶一到即刻通報。這一半天,盡是與往日諸多的不尋常,先是晴雯遲到,后是說夢,再是用餐沒了往日的嬉笑,再而這飯后也沒有了言談玩鬧,個個沉默寡言。一會兒,黛玉耐不住了說:“都是晴雯這蹄子鬧的。”晴雯大叫冤枉。探春說:“姐姐不必埋怨我們,你和我們?nèi)溃磳⒌絹淼拇蠼憬慵捌涫姑仁裁炊贾匾@能不能借用一句,此時無聲勝有聲。”黛玉又埋怨說:“三丫頭哪來這雅興,用這句歪詩來調(diào)笑人。”妙玉忙調(diào)解說:“好妹妹們別干坐著斗嘴慪氣了,你先坐著,我且先下去在前廳候著,要不迎遲了不恭。”探春說:“妙嫂好主意,咱們很該一起下去才是。”由于沒人反對,就由妙玉領(lǐng)頭主仆十余人由樓梯魚貫而下。照例,黛玉走在妙玉后面,紫鵑則緊跟黛玉,后面才是探、惜姐妹,黛玉一邊很不情愿地跟著走,一邊咕噥著說:“真是多此一舉,不知還要折騰到什么程度才了。”雖聲音不高,在她前后幾個人卻都聽到了,可誰也沒吭聲,只是各自強忍著極力控制自己切不使笑出聲來。欲知后情再續(xù)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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